爹爹……
赫連玥心頭劇烈一震, 他怔怔看著腳邊的女娃娃,那彎彎的眉眼,小巧的鼻子, 翹翹的脣, 竟與自己有七分相似, 他腦子有瞬間的空白。
“你……小娃娃, 你怎地喊我做爹爹?你叫何名字?”
那娃娃扔牽著他的手, 眨著眼睛仰頭看他,用孩童特有的稚嫩的聲音答道:“丫……丫丫……我叫丫丫……”
“丫丫?”這許是乳名,他左右看了看, 人羣往來,卻不見她的家人, 難道是和家人走失了?他問道:“丫丫, 你的孃親呢?”
丫丫看著他, 咯咯笑了幾聲,卻答非所問, “娘、孃親說……丫、丫丫爹爹很好看。”
“……”
赫連玥哭笑不得,敢情這娃娃是看他長得好看,才跑來喊他做爹爹的?那顆方纔還焦躁煩悶的心,此時軟成了一灘春水,可轉念一想, 她難道連自己的爹爹也未曾見過, 以至在街上見到一個長得好看的男子, 便上前喊爹爹?
他莫名的心中一酸, 正要低頭再問, 一旁賣泥人的小販大聲吆喝:“王母娘娘喲……玉皇大帝喲……土地公公喲……”
到底還是個娃娃,丫丫一看那色彩鮮豔的泥人, 馬上鬆了赫連玥的手,蹬蹬跑到那小攤前,兩手扒在架子上,巴巴地看著架子上那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小泥人。
赫連玥一向不喜歡孩童,總覺得那些話也說不清,猴子似的亂竄亂跳的小人精忒討人嫌,尤其自見識過果兒的調皮搗蛋後,他更是對孩童敬而遠之。可此時手心一空,方纔那隻軟軟的,暖和的小手忽然抽走,他竟莫名悵然若失,鬼使神差地擡腳跟了過去。
到了小攤前,便見丫丫那雙亮晶晶的眸子,正一眨不眨地盯著架子上的泥人,嘴巴微張,嘴角竟還流著口水。
他不由失笑,“丫丫想要一個嗎?”
丫丫用力點頭,踮起腳尖便想伸手去捉,奈何身子太矮小,怎麼也夠不著。
赫連玥彎下腰,指著泥人逐個問:“想要哪個?土地公公?王母娘娘?”
女孩子家都愛美,最後丫丫選了個穿彩裙的仙子,看著丫丫那酷似自己的小臉蛋上放出異彩,赫連玥再次失神。
“給……給丫丫”
丫丫跺著腳,著急地指著仍在架子上的泥人,赫連玥這纔回過神來,直起身將那泥仙子小心地取下,正要遞給丫丫,眼前忽然人影一晃,丫丫已被一男子抱在懷裡。
“又到處亂跑,叫我好找,看我不打你屁股!”
那男子穿著普通百姓的粗布短衣,聲音沙啞,且帶著濃濃的鼻音。因背對著自己,赫連玥看不到他的長相,從身形上看,應是名年輕男子。
那年輕男子抱起丫丫後,擡腳便離開了,丫丫親暱地抱著男子的脖子,小腦袋抵在他肩上,瞇起眼睛衝赫連玥一笑,又朝他搖了搖手。
原來是有爹爹的,只是走失了。那泥仙子仍握在赫連玥手中,方纔丫丫那一聲響亮的“爹爹”,還在他心頭縈繞不去,此時看著那對父女逐漸走遠,一陣莫名的失落瞬間涌上心頭。
那小販見他手裡扔握著泥人,錢卻還沒給,故意咳了幾聲以示提醒,可見他還是呆呆地站著,只好開口問道:“公子,這泥人兒……還要嗎?”
此時蘇宇和蘇宙已跟了上前,見自家主子握著個泥人目光怔忡地,不由大爲詫異。蘇宙付了錢,蘇宇上前一步低聲問,“主子,可是有什麼事?”
赫連玥回過神來,茫然地搖了搖頭,握著那泥仙子緩緩走開,腦中仍迴盪著那一聲稚嫩的“爹爹”,還有低頭那一剎那,那似曾相識的眉眼給自己帶來的震撼。
多漂亮的女娃娃,將來若自己也生個女兒,也會像這個叫丫丫的丫頭般漂亮嗎?丫丫那雙烏溜溜的眸子,簡直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還有,她瞇起眼睛笑時,將眼睛彎成了月牙兒,小臉頰上還有兩個酒窩,這笑起來的樣子,倒是像那個女人……
他心頭劇跳,猛地停下腳步,轉身朝來時方向張望,大街上人來人往,剛纔那對父女早已沒了蹤影。
蘇宇和蘇宙見他神色忽變,還以爲有出了什麼狀況,戒備地護在他身旁,“主子,可是有何不妥?要召月影司嗎?”
每次他微服出行,月影司的人都會潛伏在附近,只要一個暗號,不稍片刻便能召來數十人。
赫連玥怔怔望著那男子離開的方向,喃喃道:“不對……不對……是她……一定是她……丫丫是我女兒……”
之前赫連玥只顧著看丫丫,沒留意那年輕男子,此時越想越覺得蹊蹺。
剛纔丫丫說過,她孃親說她的爹爹長得很好看,這說明丫丫根本沒見過自己的爹爹。那男子的聲音,聽著雖沙啞並帶著鼻音,卻有故意壓低聲調的嫌疑。還有,自家孩子和陌生人呆在一塊兒,做父親的哪有不關心的?可那男子抱起丫丫後,一直背對著自己,看也沒看他一眼,更別說過問了,還走得那般匆忙。
一定是她!那男子就是她喬裝打扮的,是她來了丹夏!剛纔自己簡直是瞎了眼,丫丫明明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他竟沒往那個方向想,眼睜睜看著她們從自己眼皮底下走了。
他馬上吩咐道:“快!召月影司!越多越好!”
蘇宇和蘇宙不知根由,大爲緊張,飛快走到角落處,往空中扔出一隻鳴鏑,須臾,陸續有三十多名月影司應聲而來。
“找一名男子,穿褐色粗布短衣,身形纖瘦,只到我肩膀高,抱著一個二歲多的女娃娃,那女娃娃……長相與我極似。”
蘇宇和蘇宙聞言大吃一驚,此時方明白他剛纔那句話的意思,那個已經和君上恩斷義絕的女人來了丹夏,還帶來了君上的女兒。
月影司的人得了指令後,幾乎將整座城池掀了起來,可直到晚上依然消息全無。他們查找了所有的客棧,也查問了每一處驛站,可那個女人和丫丫憑空消失了一般,沒留下一絲蛛絲馬跡。
聽完蘇宇的稟報後,赫連玥沉默不語。那隻泥仙子就靜靜地立在矮幾上,他看著那泥人,又憶起白天時的相遇。他算了算,他和她分開時,她應該纔剛懷上不久,所以兩人均不察覺。他回丹夏已三年有多,十月懷胎,算來丫丫現在還不到三歲。
那張小巧粉嫩的臉,還有那一聲軟軟糯糯的爹爹,直到現在,還叫他心裡融化成一灘水。可一想到丫丫至今下落不明,沒準今日那個騙子還將她帶走,離開了丹夏,他頓感焦慮不安。
“封鎖城門,所有離開丹夏的人,都給我仔細盤問、檢查過所,但凡有一絲嫌疑的,馬上帶來見我。誠然,那女人有點小聰明,可我就不信,她還有多少能耐,能躲多久。”他果斷下令,默了默後,又加了一句,“她的死活我纔不管,我只要我女兒好好的。我赫連玥的女兒,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公主,我要給她世上最好的一切。那個騙子,休想把我女兒帶走!”
蘇宇和蘇宙相視一眼,心有靈犀地認爲,那句“她的死活我纔不管”,怎麼聽都有種自欺欺人、欲蓋彌彰的感覺。
蘇宇略思忖,道:“如今祈國和丹夏斷了邦交,互不通市,也嚴禁兩國國人走動,夫人和小公主若是來丹夏,只能有一個選擇,先繞道衛國,再經衛國前往丹夏,屬下明日會加緊查看自衛國開出的過所。”
自赫連玥繼承丹夏國君之位後,沒多久祈國那邊便開始找茬,指責赫連玥這個質子沒遵守當初燕、祈兩國和約上的條款,未滿二十便私自離開了祈國,背棄信義,讓人不恥。
丹夏這邊則迴應,你們那個毛都沒長、牙還缺了幾顆的小主子,還是我家君上拼了半條命才救回來的,你們不知報答也算了,竟還厚顏無恥地指責我家君上?你們祈國上下簡直是一羣忘恩負義的跳樑小醜。再說,當初我們君上到祈國,可不是當什麼質子的,而是到祈國太學求學的(雖然他沒在太學呆過幾天),你們睜大狗眼看清楚,和約上哪一條寫著“遣十七子爲質”了?
這也是當初老燕王老謀深算,和約上確實沒明確送這個兒子到祈國爲質,只是隱晦地說,十七子仰慕祈國太學已久,特意赴祈求學。這偃月公子可是鼎鼎大名的雙璧之一,連他也對祈國太學歆慕不已,祈王頓感臉上有光,不假思索便答應了。
祈國那邊雖無話可說,卻也心生不憤,下令祈國所有貨物不得售往丹夏,國人未經許可,也不得私自前往丹夏。祈國如此挑釁,丹夏自然不甘示弱,於是兩國便斷了邦交往來。
這邊燕國的新燕王護弟心切,也跳了出來,指責祈國欺人太甚,當初十七弟要回丹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當時不吭一聲,倒是來個秋後算賬,這不是故意找茬是什麼?於是燕國和丹夏抱成一團,也斷了和祈國的邦交,老死不相往來。
所以,蘇宇纔會說,錢翩翩若是來丹夏,最近的途經,只有先去衛國,再經衛國來丹夏。赫連玥關心側亂,之前倒沒想過這點,此時蘇宇提醒,纔想到從祈國到衛國,再輾轉到丹夏,千里迢迢,丫丫可是個不滿三歲的稚子啊,她這一路上,是吃了多少苦?
他又痛心又生氣,一拍桌子,罵道:“該死的騙子,竟這般折騰我女兒,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