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慕清妍逃也似的飛快奔出,“我去如廁!”
看她落荒而逃,歐競天脣角慢慢抻直,露出一個極淺淡的,微涼的,寂寞的,憾然的,笑。
她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只不過還想試一次,不戰(zhàn)而敗不是他的風(fēng)格。
可是這沒有拒絕的拒絕反而更令人,難過。
他眸中閃爍的亮光再次湮沒在無邊的黑寂中。
之後的幾天,慕清妍都若有若無地避開歐競天,除了換藥吃飯,幾乎都躲在廚房,而她的廚藝也從一開始的令人難以下嚥,到後來味道不俗。
歐競天身上的傷幾乎痊癒,慕清妍給他拆去縫合的線,傷口只留下淺淺的印痕,不仔細(xì)看幾乎看不出來。腿上的貫穿傷癒合的比較慢,但也已不妨礙行走,甚至只要動作不是過分劇烈,即便是打架也沒什麼大的妨礙。
“你的醫(yī)術(shù)很不錯。”歐競天突然對故意使得自己很忙亂以免和他相對的慕清妍說道。
慕清妍背脊微微一僵,原本這個秘密她想一直掩藏下去,可是那天看到他那樣嚴(yán)重的傷,便一切都顧不得了,此刻想否認(rèn)都不行,除了現(xiàn)成的金瘡藥,她還給他熬過四物湯、當(dāng)歸補血飲,這些普通的藥材,廚房裡都有。
“是,”抿了抿脣,迴轉(zhuǎn)身面色有些冷,“你想問什麼?”
歐競天靜默片刻,眼神有點遠(yuǎn),“那天,你用赫連扶蘇的金簪自刺,是早有準(zhǔn)備的。但是,修羅花之毒你是怎麼得來的?”
慕清妍垂下頭去,沒等她想好怎麼回答,歐競天已經(jīng)繼續(xù)說下去:“這個問題可以不必回答。但是,在本王身邊待下去,果真令你那樣絕望麼?”
還是不等她回答,他又道:“不管怎樣,你還是必須留在本王身邊。這個,由不得你!”
看他恢復(fù)了本來面目,冷酷霸道,慕清妍也無話可說。
“今天,我們上去。”歐競天指了指頭頂,眼眸中劃過一絲戀棧,這十餘日是他二十四年來最放鬆的日子了,以後,還會有麼?
慕清妍心中一陣雀躍,雖然這裡什麼都有,衣食不缺,但是這種不見天日的感覺真的令人很不舒服。
淡淡瞥了她一眼,歐競天忽然沉聲道:“如果可能,我願永遠(yuǎn)停在這裡。”
慕清妍心頭一寒,忽覺冷徹心扉。再轉(zhuǎn)頭,那人已經(jīng)淡漠如常。
在曲折迴環(huán)的地下通道里行走了幾乎兩個時辰,兩個人才來到地面。
他們下到密室是天慶興慶三十年七月二十三,而此刻已是八月初六,也就是說他們在地底住了十三天!
出來時,正是黃昏,重見天光,再次呼吸到清新的帶著草木氣息的空氣,慕清妍只覺得渾身舒泰。
環(huán)顧四周,漸漸籠罩在暮靄中的是疏疏落落的農(nóng)家小院,草蟲唧唧,天邊一弧新月,滿天繁星漸漸明亮起來。
夜風(fēng)拂來,清爽中帶著些微涼意。
歐競天辨辨方向,向著正東走去。
慕清妍猶豫片刻跟了上去。她本想就此離開,可是身無分文怎麼走?有過一次逃跑經(jīng)驗的她已經(jīng)知道一文錢憋倒英雄漢的窘迫,沒有萬全的準(zhǔn)備,行路難啊!
歐競天默不作聲,卻有意放緩了腳步,饒是這樣,慕清妍也很快落後一大截,氣息也紊亂起來,捶了捶痠痛沉重如鉛的雙腿,她也不吭聲,咬牙堅持。
“來!”歐競天停下,紮了個馬步,示意她到背上來。
慕清妍的眼光在他右腿上掃了一下,緩慢而堅決地,從他身邊走過。
沒走幾步,腰上一緊,她輕輕一嘆,又來這一招!下一刻身子凌空而起,已被他攔腰抱起。
來到一戶農(nóng)家門外之時,夜色已經(jīng)深沉。歐競天放下她,伸手叩門。
出來應(yīng)門的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兒,梳著雙髻,衣衫雖然敝舊卻也乾淨(jìng)整齊,睜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睛仔細(xì)打量這兩人,問道:“你們找誰?我爹不在家,我娘說了不能給陌生人開門!”他把門開了一線,探出頭來說了這句話,“咣噹”又將門關(guān)住。
慕清妍本以爲(wèi)歐競天會發(fā)怒,或者會換一家。誰知他幾乎變了個人般,微彎著腰,近似低聲下氣地懇求:“小兄弟,我們夫妻倆是來投親的,錯過了宿頭,我倒沒什麼,男子漢麼,可是我家娘子,你看,她也比你大不了幾歲,才嫁了我,咱男子漢怎麼可以讓女人吃苦呢?”
那男孩兒眼睛放光伸著大拇指讚了一聲:“好漢子!不過,我還得去問問我娘!你等著啊!”
慕清妍錯開眼光,低下頭去。兩個人出來時換了裝束,身上只是普通的粗布衣衫,臉上也略微改妝,掩去了本來面貌。
不多時,院內(nèi)傳來婦人聲音,嗔怪地道:“你這孩子總是多事!”然而門一開,那乾淨(jìng)利落的農(nóng)婦便換了一張笑臉:“客人,真是對不住,我們莊戶人家房子窄小……”
歐競天立刻塞了十幾個銅板過去,再次懇求:“大嫂,我們趕路實在困難,身上這些錢也不夠住店的……您看,我娘子的腳已經(jīng)起了水泡,我……我實在不捨得。”他憨頭憨腦,十足的一個鄉(xiāng)下小子模樣。
農(nóng)婦捏緊了錢,眼睛嚮慕清妍掃來,慕清妍立刻低下頭作嬌羞狀,伸手扯住了歐競天衣襟下襬,倒確實像個沒怎麼出過門的新媳婦樣子。
農(nóng)婦這才道:“行了,看在你媳婦面上……這麼年輕就跟著你受苦,可憐見的!快進(jìn)來吧!還沒吃飯吧?正好,我們也正吃飯,——狗子,給這大哥大嫂拿兩雙筷子來!”
歐競天一疊聲謝了,拉著慕清妍的手跟他們進(jìn)入堂屋。
桌上只兩盤菜,水煮青菜,清炒葫蘆條兒,裝在粗瓷盤子裡,還有兩碗糙米飯,一盞小油燈照得那開裂的古舊桌子幾乎要立刻散架。
狗子倒很熱情,替他們裝了飯。
歐競天謝了,捧著碗狼吞虎嚥,卻極少吃菜,只偶爾夾一兩筷放進(jìn)慕清妍碗裡。
那農(nóng)婦看在眼裡,不住讚歎,“哎喲,你這媳婦好福氣,嫁了你這麼個知疼知熱的好男人。”
歐競天憨憨一笑:“大嫂不知道,我這娘子原本也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後來家道敗落,才嫁了我。嘿嘿,我娶了個千金小姐喲,能不惜福嘛!”
飯後,歐競天又搶著收拾碗筷,手腳麻利而動作熟稔。那農(nóng)婦好感大增,特意叫兒子跟她睡,把原本兒子睡的那間房讓了出來,又抱了一牀不大用的被褥過來。
歐競天打了個哈欠,口齒黏膩地道:“娘子,早些睡了吧,明日還要進(jìn)城……”一邊拉著慕清妍擠在那張並不寬大的小牀上。慕清妍本要推拒。他卻立刻伸一根食指豎在脣邊。
慕清妍看他雖然臉上雖然一片倦意似乎隨時都會睡著,但身子繃得筆直,便知此地並不安全,所以也就低低“嗯”了一聲,順從地縮在了他懷裡。歐競天幾乎立刻“鼾聲大作”。
過了很久,慕清妍快要朦朧睡去,卻猛然在歐競天震耳的鼾聲裡,聽到細(xì)微的談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