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娘娘,”霜姿雪致很客氣的道,“請您到偏廳稍候,只怕王爺和王妃等等才能見客。”
蕊仙郡主眉頭一挑,極爲不悅。她在南蒙雖不是公主,卻一向享受著比公主還要尊崇的待遇,即便是進宮見皇上、太后、皇后,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偏偏見一見歐競天夫婦便要受這許多委屈!若不是一定要打探出赫連扶蘇的消息,她真想便這樣拂袖而去。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童太后如今不得自幼由,母親和父王行事也比之前低調了許多,她自覺氣勢比往常矮了一截。心頭的怒氣忍了又忍,終於挪步跟著霜姿雪致到了東廂的偏廳。
霜姿雪致也知道這位郡主娘娘高傲得緊,脾氣又大,不要伺候,因此上了茶之後便避了出去。
蕊仙郡主盯著她們的背影,本就冷若冰霜的臉上露出一個更加冰冷的笑容,從齒縫中擠出幾句話:“好,很好!什麼時候一介小小婢女竟也如此不把本郡主放在眼裡了!天慶楚王府,好大的規矩!”
她帶來的婢女深知自家主子脾氣,此刻是絕對不能勸的,否則便是火上澆油,因此一個個噤若寒蟬,一語也無。
“怎麼,蕊仙郡主終於知道講規矩了?”歐競天冷漠的聲音低低傳來,聽在人耳中,卻彷彿驚雷一般。
蕊仙郡主心中不安,不由自主站了起來,她和歐競天明裡暗裡幾次交鋒都落得慘敗而歸,這個教訓不能不吃。
然而,此時此刻,絕不可示弱,於是蕊仙郡主的背脊挺得更直了,昂然答道:“蕊仙幼承庭訓,自然知道如何守規矩。”話一出口她臉色便是一白,她素來不是這般反應遲鈍的,怎的忘了那年趕赴天慶找表哥之時所受的歐競天那一番責難?
歐競天微微冷笑著,倒背雙手緩緩踱了進來。
蕊仙郡主身後服侍的兩名婢女只覺得一股寒意襲來,都忍不住縮了縮脖子,然而想起郡主的叮囑,彼此看了看,忙又站直了身子,雙眸下垂,盯著自己的鞋尖,儘量不使自己帶了畏懼的目光被人發現。
她們兩個當年也曾跟著蕊仙郡主去過天慶,在越王舊邸親眼見識了天慶楚王的凜凜神威,至今餘悸猶存。真搞不懂,爲何郡主偏偏要和這麼個殺神過不去。太子爺對楚王妃有情,可是很明顯,楚王妃根本就對太子爺無意嘛!郡主想抓住太子爺的心,不說在太子爺身上下功夫,偏要尋楚王妃的晦氣,這樣得罪了楚王不說,連帶太子爺也不待見,真是費力不討好。這麼明顯的事,難道郡主竟看不出來?
歐競天走進來大馬金刀在主位上一坐,霜姿雪致奉上茶來,他便低頭慢慢品茶。他今日照舊是穿的一身黑,衣料卻是南蒙御用錦緞中最好的玄錦,有淡淡的銀線兵戈暗紋,隱隱有殺伐之氣撲面而來。
蕊仙郡主不曾上過戰場,她的父親安王童海卻是久經戰陣的,因此她對這種氣息並不算陌生,那是殺氣。有刀頭舔血的肅殺,有馬革裹屍的悍勇,有醉臥沙場的豪邁……在這窄小的廳房之中宛若實質般地凝聚,讓人的呼吸也困難起來,胸口沉甸甸的,彷彿壓了一塊千鈞巨石。
她理直氣壯的問責之心登時沒了一多半,氣勢一泄便顯得有些底氣不足,連背脊都挺不直了。她帶來的婢女更是連臉色都蒼白了起來。
歐競天在心中微微冷笑,虧得蕊仙郡主是名門之後將門虎女,竟連這麼一點外放的殺氣都承受不住!外強而中幹,色厲而內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偏巧又是個不肯佔下風的性子,赫連扶蘇日後登基若是以她爲後……只怕後宮之中永無寧日。
他不由得想起慕清妍跟他提過的麗迪菲娜的事情,麗迪菲娜性情爽朗大度,若是果真能夠成爲赫連扶蘇的賢內助,只怕南蒙還有二十年繁華可享。
“我來遲了,郡主莫怪。”慕清妍端著一丸藥款款而來,歐競天外放的殺氣並未因她的到來而有所收斂,她卻坦然自若來到歐競天身邊,將藥碗遞了過去,隨即安然坐在歐競天對面,柔聲勸他吃藥。
蕊仙郡主眸子縮了一縮,慕清妍口中客氣,卻沒有半點誠意。這兩人,分明是給自己下馬威來了!
想到這裡,臉色越發難看,退回本座,強忍著心頭的怒氣,端起茶來抿了抿,冰涼的茶水入口,她的心火略微消下去一些,終於開口道:“敝國太子昨日應邀與楚王妃遊園,至晚未歸,不知楚王與王妃可知太子下落?”
歐競天連眼皮都沒撩一下,顯然是不耐煩和蕊仙郡主周旋的。慕清妍看得分明,只得微微一笑,答道:“郡主應該知道,我來南蒙便是爲的託庇於太子。”
蕊仙郡主眉頭一擰,答非所問!“還請楚王妃正面回答我的問題!這樣遮遮掩掩是否證明某些人心中有鬼呢?”
“也許赫連扶蘇是爲了躲避什麼不想見到的人呢!”簾子一掀,一身桃紅衣袂的陶小桃笑嘻嘻走了進來。
蕊仙郡主目光一冷,她在歐競天夫妻面前吃些暗虧也便忍了,誰叫自己處處落在下風呢,可是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竟也敢當面挖苦!
陶小桃瞟了她一眼大大咧咧的道:“我說郡主娘娘,”她伸手一指自己的鼻子,“見了本女王怎的連個禮也不行?本王聽聞蕊仙郡主乃是南蒙名門閨秀第一人,嘖嘖嘖,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如聞名啊!”
蕊仙郡主臉色登時變得鐵青,冷冷道:“本郡主還從未聽說九州各國哪一國有位女王爺!”
“這隻能說明你坐井觀天、孤陋寡聞啊!”陶小桃還是一副笑嘻嘻的神氣,“你可以去問一問你們皇帝,我大巫國是否給你們皇帝遞了國書?我們大巫國雖是蕞爾小國,可是你們太子見了我也要見個平禮,你不過是個小小的郡主,嘿嘿……”
她話沒說完,可是字裡行間的諷刺之意再明顯不過。
蕊仙郡主霍然一驚,突然想起前幾日母親跟她提過,近來滅國已久的大巫國要重新建國了,想要得到南蒙皇室的支持,條件已經講好了,只等進一步談判。莫非這個野女子便是大巫國的女主?怎麼可能!即便要復國,誰會傻呵呵讓一個黃毛丫頭當國王!所以,這個女王一定是假的!
關於大巫國她也有所耳聞,那個神秘的國家以鬼神莫測的秘術聞名九州,雖然歷來國土面積不大,卻爲九州各國所深深忌憚,當年若不是大巫國因內亂而式微,只怕也沒那麼容易滅國。這女子口氣這樣大,即便女王身份是假的,只怕在大巫國內也有著具足輕重的地位,實在不能得罪。想到這裡,越發覺得自己這一趟待園來得實在是不明智。
“罷了罷了,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能撐船,”陶小桃揮了揮手,趕蒼蠅似的,“走吧走吧,沒得叫人看著心煩!”
“你!”蕊仙郡主眼中冒火,方纔心中的思慮登時跑到九霄雲外,幾乎立刻便要發作,她身後的兩名婢女見事不對忙走過來一左一右夾住她,低聲勸道:“郡主,忍得一時之氣,徐圖緩之。”
童蕊仙五官因爲極度的憤怒都有些扭曲,胸膛劇烈起伏著,好一會兒才氣息平穩了,將袖子一甩,冷冷的道:“各位只當我童蕊仙今日不曾來過!”轉身便走。
她剛在門口消失,陶小桃便忍不住仰天大笑:“哎喲喂!我可還真不習慣你們的說話方式!這個累喲~!不過呢,我就是喜歡看童蕊仙這個傲嬌貨吃癟,哎,清妍哪,你看她那副吞了蒼蠅卻又不得不嚥下去的樣子好笑不?哈哈哈,我反正是笑得動不了了!”
慕清妍卻不覺得有什麼好笑,問道:“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我先前還在擔心你,只恐你不辭而別呢。”
陶小桃捶了捶自己的腿,抱怨道:“還不是被你家無良男人支使的?”轉向歐競天,“大王爺,幸不辱命!”
歐競天淡淡點了點頭,卻有些神思不屬。
陶小桃湊過去在慕清妍耳邊道:“你就不好奇他都叫我幹了些什麼?”
“不,”慕清妍神色平靜,“你知道的,我素來沒有那麼多好奇心。此事若是能說,他不會瞞我。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成功的把握才越大。不是說怕知道的人都會泄密,而是須防隔牆有耳。”
陶小桃眼珠子嘰裡咕嚕一轉,泄氣的道:“跟你們說話吧,就像攢足了勁一拳打出去,卻打在了空處,你們不痛不癢的,我反而閃了腰!”
慕清妍忍不住微微一笑,有陶小桃在身邊,心情總是會好一些。
歐競天目光一沉,問道:“阿智在哪裡?”
陶小桃突然覺得心頭一跳,有點不好的預感,忙收斂了嬉笑的神色,道:“就在外頭等著召見呢。你們規矩大,剛纔又有客人,他就沒好過來。”
“那就不要進來了,”歐競天皺眉思索了片刻,徐徐說道,“他手頭的事全憑他自己做主,本王只要結果。另外,叫他別忘了派專人去給朱若玲收屍。”
陶小桃不以爲然地道:“朱若玲能詐屍一次,還能詐兩次?”
“不錯,”慕清妍慢慢說道,“我也覺得潤澤說的有道理。段隨雲的確是能做出來這種事的人。你不記得當日我是如何被他擄走的了?”
陶小桃點了點頭,“那好,這件事交給我了,反正我最近手頭也沒什麼事了。”說著起身告辭。
歐競天沉沉坐著,彷彿一尊冰冷的雕像,慕清妍便起身送了她出去。
返回來的時候,歐競天已經在桌子上攤開了一張輿圖,白絹質地,微微泛黃,看得出已經有年頭了。上面用各種青黃赤白黑五色標註著不同的國家也標誌性的山川河流,還有一些特別的符號,看不出來是什麼意思。
看他一臉凝重,慕清妍也不好打擾,轉身去倒了一杯熱茶過來。
歐競天擡頭衝她微微一笑,招手道:“把茶放下,我不渴。你過來看。”
慕清妍依言把茶杯放下走了過去,只見歐競天的目光落在輿圖一隅,神色頗有些凝重,不由問道:“怎麼?”
“這裡,應該便是段隨雲的老巢了,”他伸指在那一片區域輕輕叩了兩下,“狡兔三窟,段隨雲卻有十八窟,找到他真正的老巢,我還真頗費了一番力氣。”
慕清妍仔細打量著,這裡……怎麼會?這裡正是南蒙、天慶、西秦接壤之處,乃是一片無人敢於涉足的沼澤區。
看著慕清妍面上的疑惑之色,歐競天揉了揉眉心,聲音有點沉:“這便是人思維的盲區。段隨雲這種人最善於揣測人心,我們思維的死角便是他大展拳腳之處。之前我也直覺地忽略了這裡,反而把目光落在了冰泉山這一帶,以及東魯。你也知道,瓊瑤宮他很熟,又和西樓家族打得火熱,想必是經營已久的。東魯又是他的父族,他要征服天下,最佳捷徑便是先得了東魯,然後以此爲據點擴張勢力。”
“嗯,”慕清妍點了點頭,“不管換做誰只怕都會這樣考慮。但,段隨雲的思路還真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
“我把九州大陸可以隱藏勢力的地方一一排除,又根據段隨雲素日行事作風列出了可疑之地,”他伸手點了點輿圖上藍色線圈勾出來的幾個區域,“然後派人一一去查,最後才鎖定了這裡。”
慕清妍蹙眉:“真是棘手,沼澤之地……想來沼澤羣內別有洞天。可是若想把他的老巢一網打盡也並非易事,光是這全沼澤便難以逾越。當年我從溫泉行宮處來,也曾想過要取道這裡去西秦,可是路上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又從那邊過來的土著告訴我,那片沼澤簡直便是吞噬人命的森羅殿,沼澤裡放眼可見的全是森森白骨……”她越說越慢,忽然眼睛一亮,“這很有可能是段隨雲人爲造出來的聲勢,對不對?”
歐競天先是讚賞的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一半一半吧。沼澤我也見過。當年我被髮配黃沙關,路上便曾經遇到過沼澤,也是在那裡,母親身邊的兩個大宮女丟了性命,嬤嬤也弄瞎了眼睛,”他提到餘夫人,有一剎那的情緒低落,“所以我是知道沼澤的厲害的。你可還記得伏擊過我們的那個雙性人?”
慕清妍點了點頭。
“他的死狀你一定也還有印象,”歐競天眉頭緊鎖,“陷入沼澤中的人,便是那樣的。我這些年來南征北戰,也曾遇到過沼澤,敵我雙方對待沼澤的態度都是一樣的,避之而利用之。不到萬不得已,誰會放心自己的生死弟兄去送命?所以我們一直也沒有研究過到底該怎樣進入沼澤腹地,邊緣已是險象環生,越往裡豈不是越發危險?段隨雲便是利用這一點,在我們認爲絕不可能之地建立起了他自己的勢力!”
慕清妍蹙眉一嘆:“這該如何是好?”
歐競天緩緩收了輿圖,眸子裡放出兩道寒光,豔紅的脣畔綻放出一抹嗜血的冷笑:“這件事交給我去辦,定會斬草除根!”
慕清妍心頭一跳,忙問:“你準備怎樣做?”
歐競天把她拉到懷裡,閉上眼睛,夢囈般輕輕地道:“妍兒,那些血腥是我不希望你看到的。”
“你是怕我心軟,會替他們求情吧?”慕清妍苦笑。
歐競天寵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不論如何,這件事,我不希望你插手。同樣的,你輔助赫連扶蘇對付秦真我也儘可能不出手。”
“好吧,”慕清妍並不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語氣輕快地道,“你雖然不插手,我卻有事需要你幫忙。”
“哦?”歐競天輕輕一挑眉,“何事?”
“我需要南蒙和西秦接壤之地百里範圍的地圖,越詳細越好。”
歐競天露出一個笑容,笑容裡滿滿的都是驕傲:“我就知道,我的女人,聰慧之處無人能及!”
“哼!”慕清妍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少在這裡……”話還沒有說完,便被一個熱烈而深沉的吻封在了喉嚨裡。
霜姿剛好過來送茶,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一擡頭卻看見那對相擁的人兒正在忘情熱吻,登時羞得滿面通紅,慌里慌張轉身便跑,茶盤裡兩盞熱茶也打翻了,滾燙的茶水潑了滿身,忍不住“嘶”的抽了一口氣。
雖只是極力隱忍的極低的一聲,聽在慕清妍耳中卻跟驚雷一般。
她並不排斥歐競天對她所有的親熱舉動,但前提是必須要在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候才行。
這般被人撞見,心中又是羞又是惱,狠勁將歐競天推開,奪路便逃。
歐競天正是心滿意足之時,怎經得起這般變故,臉色登時便黑了,擡眼冷冷看了院中侷促不安的霜姿一眼。
霜姿急得都快哭了,立刻便跪了下去。
“自去領罰!”歐競天在屬下面前一向惜字如金,字字句句也都重若千鈞。
霜姿低低應了一聲“是”起身去刑堂領罰。
歐競天轉身便去找慕清妍,可是找遍了整個待園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召來暗衛一問,才知道慕清妍去了東宮幕僚陳舒的府邸,又知道暗衛們已經做好了周密的保護安排,便放下心來。
過了沒多久,崔先生便來了。
“王爺,今日可是好多了?”崔先生微微帶了一絲調侃。
歐競天便添了薄薄的惱怒,看來霜姿撞破兩人好事已經傳開了。
“你也別惱,”崔先生笑道,“年輕的夫妻,又是小別重逢,有些親密舉動也是難免的。天下男女皆是如此,有什麼可惱的?王妃是臉皮薄,你又是爲什麼?”
崔先生這樣說,歐競天倒不好發作了,只得咳了兩聲,道:“我吃著先生新配的藥到感覺比之前的要好似的。”
“唉!”崔先生立刻露出肉痛的表情,皺著眉咧著嘴,“仙丹一般的藥糖豆一般給你吃,能不好?這可是我半輩子的收藏,就這樣……”
見他如此,歐競天心中小小的不快暫時便擱下了。
“……便宜都給了你們,”崔先生愁眉苦臉,“我是半點好處都沒撈著!你不知道,我這些丹藥凝聚了我大半生的心血,別看效果不是很快顯現出來,可是一旦你痊癒了,便如同經過了一場伐筋洗髓一般,是要脫胎換骨的!說不得,你的內功又會更上層樓。只可憐了我,半輩子的收藏,一下子全沒了!”
崔先生的抱怨成功地取悅了歐競天,他爽性大大方方的道:“既這樣,本王也不虧待了先生,便把火龍貂之血贈與先生三滴,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當真?”崔先生眼睛一亮,一說到與醫術相關的事宜,他便似返老還童了一般。
歐競天正重點頭:“本王向來一言九鼎!”他又想到了赤焰洞那座密室裡的“神”水,既然要去接火龍貂,那水自然要取些來,少不得要交給崔先生研究一番,只不過此時還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何況也該吊一吊這老先生的胃口。
崔先生給歐競天施了針,親眼看著他吃了藥,這才帶著滿意的笑容回了自己的住處。
歐競天一看天色已經不早,便吩咐人準備午膳,想等著慕清妍回來一起用膳,誰知飯菜涼了熱,熱了涼,一直到未末,慕清妍也沒有回來,他空著肚子等了這麼久,也生出淡淡的怒意來,賭氣也沒有吃飯,轉身便去了慕清妍的演武場。
他的身體還沒有復原,自然是不能拿刀動槍了,只是在演武場裡隨意走走,一邊想象著分別的這些日子慕清妍都是怎麼過的,思緒一滿,那點小小的不快也就煙消雲散了。
雪致已經趕了過來,默默陪在身後。
“說說你主子每日都做些什麼。”沉默許久,歐競天才沉沉開口。
雪致答應一聲,便把慕清妍每日練功不輟,又是怎樣練功的情形簡單講了一遍。
歐競天的臉色越發沉了,只是沉暗之中又夾雜了複雜難言的心疼。
妍兒,你便是這樣倔強而又堅強的女子!
你認準了的事便會百折不回的去做。
眼前一幕幕閃過兩人從初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歐競天漆黑綺麗的鳳眸中冷硬一點點淡去,慢慢變成纏綿繾綣的柔情。
記憶中,她很少使性子,有時他就是恨她太過沉靜理智,沉靜理智的不太真實。這樣一使性子,反而使她更加鮮活起來。
這樣想著,脣邊不自覺便露出一絲溫柔的笑來。
雪致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她和霜姿是出生入死的情誼,霜姿闖了禍,她自然是擔心的,可是看王爺先前的樣子,實在不適合求情,說不定一片好心還會變成火上澆油。可如今王爺心情大好,似乎是個求情的好契機。膝蓋剛剛一彎。
“罷了,”歐競天已經開口,“這待園之中除了王妃只有你和霜姿,她又是你們服侍慣了的,只剩了你一個未免辦事不便,先把霜姿叫回來,待找到了接替她的人手再去領罰不遲。”
這已是意外之喜!雪致連忙跪下替霜姿謝恩。
歐競天在演武場揹著手走了兩個時辰,轉身去了廚房。
慕清妍終於在天黑之前回了待園,她之所以去了陳舒府邸,一方面是羞的,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有要事要和東宮幕僚商議。只是這一走,心裡也還是懸著的,歐競天那傢伙身上還有傷,又素來是個不肯吃虧的主兒,說不定還會因此遷怒霜姿……
剛進入垂花門,霜姿雪致便雙雙迎了出來,臉上都帶著歡喜的笑容。
慕清妍這才鬆了一口氣,笑問:“這般時候,怎麼都在這裡?”
霜姿雪致互相看看,還是霜姿含笑道:“王妃走了這麼久,誠心叫奴婢們擔心!”
“我是臨時想起來有些事要和赫連商議,走得急了些,”慕清妍解釋,又上下打量她幾眼,“你,沒受刁難吧?”
“怎麼,本王像是個刁難人的人麼?”一個沉而冷的聲音在垂花門內響起。
慕清妍的目光越過霜姿雪致,便看到一身黑衣的歐競天倚著一株鳳凰樹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許是剛剛沐浴過,一頭墨染似的烏髮一半束起一半溼漉漉垂在胸前,原本蒼白的面靨染了薄薄一層紅色,倒顯得氣色好了很多,豔若玫瑰的脣邊有一絲淺淺的笑意,使得故作深沉冷酷的表情有了幾分刻意。
他一向身姿挺拔如鬆,有時候給人的感覺像是怎麼也捂不熱的萬年玄冰,亦或是千年不倒的堅硬巖石,甚至是帶著血與火的凜冽戰神。
而此刻,斜斜倚著鳳凰樹,如火如荼的鳳凰花在他的絕世豐神面前也爲之黯然失色,不同於赫連扶蘇的慵懶邪魅,是另一種令人移不開目光的致命吸引。
霜姿雪致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歐競天看著凝立不動的慕清妍,微微皺起了眉頭,招了招手,低沉的嗓音喚道:“過來!”
慕清妍眨了眨眼,輕輕嘆了口氣,緩步走了過去,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仔細診了診脈,一直懸著的心這才放下,問道:“你恢復得好很快,可見先生沒少給你用好藥。”
“難道本王不值得他用好藥?”歐競天眉梢一挑,十分不悅。
慕清妍又搖了搖頭,忍不住笑道:“你怎麼有時候像個小孩子似的?”下一刻便忽然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身子一輕復又一緊,已經落入了歐競天寬厚溫暖的懷中。
“你說誰是小孩子?”歐競天單手抱著慕清妍,另一隻手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個沉思的表情,“看來,有必要讓你重溫一下男人的風采了!”
慕清妍只覺得兩頰騰地冒出兩團火焰,雙手撐在歐競天胸前,卻又並不敢真的使力,唯恐令他受傷,低聲嗔道:“快放開我!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哦?”歐競天微微瞇了眼眸,脣邊露出一個促狹的微笑,“言下之意是,換個地方便可以任我爲所欲爲了?”
“數月不見,卻從哪裡學來這般無賴口舌?”慕清妍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嗔道,“還不放開麼?倘萬一弄傷了你,可不知是誰會難過!”
歐競天知道她臉皮薄,便鬆開了手臂,手掌下滑,握住了慕清妍的手,手指微微一掃便查知了慕清妍掌緣的薄繭,眉頭微微一皺,輕輕嘆了口氣:“妍兒,總是我不好……這段日子,你受苦了。”
慕清妍輕輕將頭靠在他肩頭,極輕極輕的嘆了一口氣:“潤澤,劫後餘生,我們該慶幸上天待我們不薄。我從不認爲,我所經歷的一切都是災難,這一路行來,的確有過苦有過痛,有過血有過淚,可是我覺得,值。相比那些失去,我得到的,更多。我之所以更加勤奮練功,在旁人眼裡看起來近乎自虐,不過是爲了填補日子裡的空白,使我不至於在等待的煎熬裡發瘋。而且,潤澤,一向都是你爲我遮風擋雨,但這並不是我成爲你的負累的理由。即便不能幫到你,最起碼,我不要成爲你的累贅。”
歐競天俯首,輕輕將慕清妍耳邊的一縷髮絲別到耳後,“這樣看起來更爽利些!妍兒,我並不反對你練功,但是你的確不能這樣急於求成。你起步晚,又不是練武的好料子,陶小桃傳授給你的近身格鬥便很實用,你練好了也就是了。還有那瑜伽術也值得一學,至於輕功和其他的武功,你就不要再貪多了,當心積食。”
“知道啦!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你還好端端在我面前,我有什麼理由再折磨自己?”慕清妍站直了身子,拂落歐競天肩頭的鳳凰花,巧笑倩兮:“不過,既然你覺得欠了我的,便想想該如何償還吧!”
歐競天微微一怔,隨即爽朗大笑,捏了捏慕清妍的鼻子:“怎麼學來了陶小桃的無賴口吻?”
慕清妍收了笑容:“說到陶小桃,這幾日怎麼不見她?她是不是去忙大巫國建國之事了?已經走了麼?怎麼也沒有跟我打個招呼?”
“你這樣牽掛她?”歐競天微微蹙眉,明顯不悅,“須知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我當然知道,”慕清妍不無擔心地道,“陶小桃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可是心事也很重,她一個年輕輕的女孩子,卻要擔負著建國的重任,委實不易。你會叫阿智去幫她的吧?他們兩個也算有緣。”她又想起了如今杳無消息的朱若敏,“朱五小姐將錯就錯倒成就了一世好姻緣,小桃和阿智兩情相悅,又曾同甘苦共患難,想必彼此會更加珍惜。”
“與你我相比,卻還差得遠。”歐競天淡淡的道,“你我好容易重逢,卻總把旁人掛在嘴邊做什麼?此刻不該互訴衷情麼?”
慕清妍臉一紅,把腳一跺:“你這人,卻和誰學來這樣不正經的話?不過話說回來,我正要和你談一談南蒙國內的事呢,赫連那人……”
歐競天卻覺得微微有些掃興,拉著慕清妍往裡走:“我不耐煩聽!走走走,我聽說近來你的廚藝見長,正巧我也餓了,不如你下廚給我整治一桌飯菜如何?”
慕清妍微微蹙眉:“你不會到如今還沒有用膳吧?”
歐競天挑眉:“難道你用了?”
“我……”慕清妍語凝,“好吧,我在陳舒的府邸與赫連他們討論秦真的事,不知不覺忘了時辰,出來的時候赫連要留我用膳,我推掉了。”
歐競天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嗯。這才乖。”
剛走進正院,便聞到一股馥郁醉人的飯菜香氣,慕清妍只覺得肚子空空如也,馬上就要造反了,不由得微笑偏頭看向歐競天:“這算是給我的驚喜麼?”
歐競天伸臂將她再次攬入懷中,帶了幾分緬懷,慢慢說道:“妍兒,還記得那年的秋天麼?”
慕清妍緩緩點了點頭,不過區區數年,怎的好像過了幾輩子那麼遙遠?可是曾經發生的一切,卻又歷歷在目。
“你那時的樣子……”慕清妍微微有些出神,“真的很嚇人。”那日他渾身浴血一條命都沒了多半條卻還回頭去找她,並且思慮周全不留後患。她給他清洗縫合身上的傷口時,幾度想要暈去,那樣猙獰的傷啊……他是憑著多大的毅力纔沒有倒下?繼而想起她想盡辦法在他行動不便的時候給他調養身體,甚至拿茅廁裡用來塞鼻孔的幹棗給他熬粥……
歐競天見她笑容頗有些奇異,不覺問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是不是一早就有做耗子的覺悟,否則怎會在地道里安置那樣的密室,又會儲藏那些日常所需的糧食清水還有藥材?”慕清妍露出些調皮的神色,調侃道。
“你也知道,我這一生顛沛流離的日子過關了,難免會居安思危,你看,”歐競天也笑著回擊,“若不是我有做耗子的覺悟,又怎會逮得到你這狡猾的母耗子?”
慕清妍想要嗔罵,但這耗子的話題卻是自己挑起的,不由得氣沮,翻了翻白眼,以示抗議。“誰願意做你的母耗子了?我若願意,怎會一而再再而三逃跑?只不過你這個人太過霸道,我總也逃不掉就是了!”
“妍兒,”歐競天垂頭在慕清妍發頂落下輕盈一吻,“我真慶幸,我沒有一錯到底。”
慕清妍不由得笑了:“是該我慶幸吧?我該慶幸,你當初那樣待我並不是因爲你這個人天生陰狠暴戾,而是受了荼毒。潤澤,若非你光明磊落坦蕩無私,只怕這些年還會少受些苦。”
這一路走來看似繁花著錦、烈火烹油,可是其中的酸甜苦辣,非身處其中不能體會。可怕的不是血與火的淬鍊,也不是生與死的較量,而是至親至信之人的背叛……
歐競天嘆了口氣,振奮精神:“好了,不說這些了!你來檢驗一下我的廚藝,是否有了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