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城中的一家酒肆裡頭,近二十條昂藏漢子就著那鮮美無匹的鰣魚,酒到杯乾,呼兄喚弟,好不親熱!
晴兒一個女兒家到底不方便,這時候已然由段隆送了回府。段隨越發(fā)肆無忌憚,大口縱飲,那叫一個快活。都是血性漢子,段隨與劉牢之、孫無終他等聊得火熱,大嘆相見恨晚。
段隨這下知道了,原來除了彭城劉牢之與晉陵孫無終,其他六人也都有些來頭,分別是:東海何謙,瑯琊諸葛侃;與染干津交手的兩人,長臉漢子乃是東平劉軌,另一個則是平安高衡;至於之後跟著劉牢之一起來的兩位,卻是出身西河郡的一對兄弟,哥哥田洛,弟弟田泓。每一個在鄉(xiāng)中都薄有名氣。
這八人除了孫無終以外,皆爲北來僑民,但並非底層平民。譬如劉牢之,其曾祖劉羲在西晉時候曾任北地、雁門太守,其父劉建更是官至徵虜將軍。只因武人出身,並非累世名門,晉室南遷之後,家族便失卻了士籍,淪爲庶族,從此縉紳一道就變得大爲困難。
其他人的情形也大概相同,只因失了老家的土地,不得已流落到了京口,因爲各有一身不凡的本領(lǐng),加上身世相近,意氣相投,遂聚在一處約爲兄弟,近半年來倒是在京口街市上鬧出了不少聲響。
孫無終算是個異數(shù),他是江左晉陵人,家中田產(chǎn)不少,但也算不得士族。他喜好遊歷,結(jié)識了劉牢之之後大感脾性相投,從此混跡一處。他是江南人士,自然識得江鮮美味,這次便是他聽說周老四家捕得了鰣魚,於是帶隊前來,這才發(fā)生了後面的故事。
他八人皆不缺志向,絕不甘於在江湖上混跡一生。只是晉朝最重門閥,比如劉牢之這般,雖說父輩官職不小,可終究屬於庶族,機會只是嫌少。他也曾跑去建康撞撞運氣,可惜朝中多是尸位素餐之輩,要麼就是深受士庶觀念荼毒的死腦筋,幾次下來,只碰了一鼻子的灰。
他等自恃才幹過人,性子不免狂傲一些,絕不肯屈身做個地方小吏,這麼一來事情便耽擱下來,不得已聚在京口先糊個生活。總算兄弟齊心,日子倒也過得逍遙快活。
段隨聽著劉牢之等人的往事,心中不由一動,生了招攬他等的想法。趁著酒興,段隨出言試探了幾句,結(jié)果卻大失所望,劉牢之他等個個故左而言他。不過段隨轉(zhuǎn)念一想也就釋然:自己不過一個新來的“胡人”,雖有寸功,到底根基不厚,麾下區(qū)區(qū)幾個要職又都已授出,難道要劉牢之他們跑來驍騎軍做個小卒不成?而劉牢之等人不論年歲、見識、本領(lǐng),與自己相比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人性子驕傲皆志向高遠,自然不肯拉下臉投身自己帳下。
想通此節(jié),段隨便不再試探,否則豈不壞了場中氣氛?他也曾想過舉薦劉牢之等人給桓溫,後來又顧慮自己若是殷勤獻得太多,身上桓黨的烙印不免太重。萬一日後桓溫倒臺,晉朝衆(zhòng)臣回頭找自己清算,那不是壞了自己的滅秦大計?不若日後待謝安上臺,尋個機會將他等推薦過去,那才叫一舉兩得——一來討好了謝安,二來以安石公的名望,劉牢之他等當會安心事之。
不管怎麼說,大夥兒如此投緣,總要先盡心交好纔是。段隨大聲呼喚,美酒佳餚如流水般送將上來,衆(zhòng)人盡情吃喝。段隨人話鬼話樣樣精通,只見他嘻嘻哈哈的全無架子,四處稱兄道弟,叫劉牢之、孫無終等人心防盡去,感嘆今日運氣當真不錯,交到了這麼好一個朋友。
劉裕與劉牢之也對喝了不少,叔侄兩個感情大增,約好日後要多多相聚。兩幫人嫌隙盡去,笑逐顏開。
一頓酒直喝到天色昏暗、酒肆打烊纔算完事。若不是人數(shù)太多,段隨這邊又上下有別,大夥兒恨不得當場就斬了雞頭拜把子。臨走時候段隨醉醺醺地抱著劉牢之道:“小弟與哥哥一見如故,日後當以兄長事之,望哥哥莫要推託,不然就生分了!”
劉牢之心中感動,他也不是拖泥帶水之輩,朗聲長笑:“從石兄弟,莫怪哥哥我託大,你這弟弟我算是認定啦!”
全場歡聲雷動,只有劉裕有些鬱悶:將軍本是我的哥哥,如今做了八叔的兄弟,那我豈不是平白矮了一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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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桃山一戰(zhàn)之後,秦晉雙方各自保持了相當?shù)膭w制,絕少有衝突發(fā)生。
秦國方面,一來因著壽陽、桃山之敗,苻堅有感於晉軍強悍,不願輕動干戈;二來關(guān)東、西北新得之地處處都要安撫,國中疲憊,實在不宜再行徵發(fā)兵員、錢糧;三來涼國與代國猶存,如芒在背。於是他與王猛商定,從長計議,仍然以平定北方爲第一要任,待滅了涼代再談南侵之事,省得腹背受敵。
晉國方面則懾於秦國強大的軍威,誰也不敢輕啓戰(zhàn)端,只是加強邊備,囤積兵器錢糧。其實北方新定,人心不穩(wěn),晉國國力並不孱弱,又持正朔在手,若是四方一心,大可出兵北伐,爭一爭天下。可惜晉國國內(nèi)桓黨、皇黨以及高門大族相爭不息,內(nèi)耗太多,如此一來,每每與北國抗衡之時,便覺著後方不穩(wěn),力不從心。
無論如何,秦晉雙方進入了一個相對和平的對峙期。桓溫心中大定,於是廢立之事愈發(fā)緊鑼密鼓地進行開來。桓溫與郗超之間的通信文書終日不絕於姑孰建康之間,一項項計劃、一樁樁決議漸漸提上了日程。
這期間段隨可沒閒著,簡直忙個半死。
平日裡自然要忙著操練驍騎軍,外加鍛鍊武藝、研習韜略;一俟郗超有什麼密信送來,他還要往來建康與京口之間,幫著郗超做些佈置;其間他又跑了兩次姑孰,進見桓溫,表表忠心;作爲朝廷裡有品秩的官員,一些典禮、大朝會他也得參加,覲見皇帝之外,順便尋機會拜會下謝安,一來二去,倒是給謝安留下了不淺的印象。
回到家裡,小晴兒縱然千般溫柔可人,萬般善解人意,終歸不能少花了恩愛心思;偶爾抽出空來,衆(zhòng)兄弟便聚在一處,喊來劉牢之、孫無終他等,一齊喝酒笑談,難得放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