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進行得不痛不癢,賓主盡歡雖然談不上,場中氛圍總還是好的。慕容築輕品盞中美酒,正思量著尋個什麼話題將這氣氛燃得更熱烈些,結果還未想出些什麼趣事,就被一名匆匆闖入的使者打亂了腦中思路。
“啓稟武都公,前將軍張蠔書信在此,請武都公覽之。”
苻鑑接過書信看了,一會兒眉頭緊鎖了起來。慕容築有心討好,開口問道:“武都公,何事煩惱?若有用得著慕容築的地方,只管說來。”
苻鑑看了慕容築一眼,突然間眼睛一亮,說道:“方纔迎慕容兄入城之時,本公見貴部有一彪騎兵,貌甚雄壯,哈哈!不知慕容兄可否借來一用?”
慕容築先是一驚,以爲驍騎軍露出什麼破綻叫這位秦國公爺發現了。呆了半晌,見苻鑑臉含笑意,並無其他異狀,這纔出了口長氣,臉上故意露出不解之狀。
苻鑑一笑,遞過了書信給他觀看,口中說道:“上黨郡公(張蠔)前往壽陽解揚州刺史袁謹、交州刺史朱輔之困,如今正與晉軍相峙。怕是戰事有些焦灼不利,故而邀本公出兵相助。他信中特意說到,晉軍甲盔堅厚、陣勢嚴整,非騎兵突襲難以獲勝,然而他手上幾無騎兵可用。本公有心幫忙,可惜這豫州上下,騎兵也是寥寥。不想慕容兄麾下正有一部騎兵。哈哈,慕容兄定要助本公一臂之力,可莫要推脫啊!”
原來如此。
這事情說來可就話長了,大秦天王苻堅攻滅燕國之後,秦國一下子成了天下一等一的強國,他腦子裡自然而然生起了一統天下、橫掃六合的想法,秦國最大的對手也由燕國變成了南方的霸主晉國。
不過這時候北方也還有不少政權存在,漠北與西域諸胡、遼東諸蠻夷、青海吐谷渾這些倒是無所謂,畢竟都是化外之國,但大一統的版圖之內依然還有代國、涼國、鮮卑乞伏部、仇池國等等存在,可謂大小山頭林立。
按照苻堅與王猛制定的策略,晉國終究持了正朔,斷斷不可輕侮,故而欲取天下,必先平定北方耳,其第一步便是平滅仇池國,然後對付離著不遠的鮮卑乞伏部。此一步已在執行之中——眼下秦國國中,大軍雲集西北,反而在南方與晉國交界的邊境線上絕少重兵。
再說一年多以前,晉國大權臣,徐兗兩州刺史、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事、南郡公桓溫第三次北伐失利,聲望實力皆受大損,其代司馬氏而立的圖謀不得已被推遲。
桓溫大是無奈,又深感恥辱,便將戰敗的罪責盡數推給一同出征的晉國豫州刺史、西中郎將袁真,言其未能打開石門水道,以致大軍糧盡而敗。桓溫上書要朝廷治袁真的罪,免其爲庶人,結果袁真在上書自辯未果後,一怒之下據壽陽而叛,並且同時向秦燕兩國求救。當時的燕國便派遣了一隻軍馬前來相助,桓溫適逢新敗,士氣低落,又見燕軍來援,只得暫時按兵不動。
不久袁真病死,其子袁謹與壽陽大將朱輔繼續佔據壽陽反晉。到了去年年末,風雲突變,秦燕突然大打出手,燕國不得已將散於四處的軍隊盡數收回,其中自然包括壽陽之軍。於是桓溫親率兩萬人馬自廣陵出發,前來討伐袁謹、朱輔。袁謹、朱輔又向秦國求援,苻堅便封袁謹爲揚州刺史,朱輔爲交州刺史,另派前將軍、上黨郡公張蠔率軍來救。
前面說到,秦軍主力要麼雲集西北,要麼巡弋北方邊境防備漠北諸胡,整個南線基本上以當地降兵爲主,鮮有北方來的騎兵。張蠔組織了萬多當地人馬跑到前線,他自己雖是萬人敵,卻苦於手下只是一撥疏於戰陣的降軍,面對盔甲堅厚、武器犀利的晉軍屢戰不利,眼看著壽陽陷入了重圍。張蠔無奈,趕緊寫信往近處的豫州刺史苻鑑這裡求援,並且特意提醒苻鑑,定要組織騎兵前來。
秦國這新得的豫州里面騎兵也自不多,苻鑑思忖再三,短時間內東拼西湊,估計最多也就有個兩千多騎,連一軍三千之數都湊不齊。他腦子一轉,頓時把主意打到了慕容築頭上。
慕容築一邊看著張蠔的書信,一邊深悔自己話多,這下子可怎麼收場?若真是自己的部衆倒還好說,大不了借去就是,最少也做個人情。可這五百精騎。。。
慕容築偷眼去看段隨,沒想到段隨也在看他。兩人目光這麼一對之下,慕容築發現段隨居然在笑,還朝著他微微點了點頭。慕容築吃了一驚,他曉得段隨這是同意讓驍騎軍開往壽陽,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慕容兄。。。”這是苻鑑在催了。
“啊!武都公,都是爲了天王大業,慕容築豈有不許之理?只是這隊鮮卑騎兵本是散落山中的前燕敗兵,日前才投到我的帳下。相處日短,其實我與他等也不熟捻。。。”慕容築這廝到底害怕段隨等人壞了自己的前程,居然連這等無賴話也說了出來,總之就是要撇清與段隨這一軍的關係,將來真要算帳,那也算不到他頭上去。
“嗯?果真如此?”苻鑑面色一變。
“果真如此!”慕容築咬牙道,不敢擡眼去看段隨。
段隨變了臉色,若是苻鑑有心追查,慕容築這番話不就是將自己五百兄弟給賣了?正猶豫該不該暴起發難之時,苻鑑卻哈哈大笑起來:“果真如此,那最好不過。慕容兄,既然不是你舊部,本公斗膽,索性將這支鮮卑騎兵送了給豫州罷。將來你荊州上下有什麼短缺,本公這裡都好說。”
段隨鬆了口氣,有些不解苻鑑爲何這般馬大哈。
其實此番卻是段隨做賊心虛了——須知眼下關東大地上處處都有這等收攏敗兵的事情發生,並不稀奇。燕國灰飛煙滅之後,得天王苻堅寬仁,包括慕容一族在內的鮮卑人不少已經開始在秦國擔任官職,日子過的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悲慘。故而苻鑑再也不會想到居然會有一羣死硬的鮮卑人,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去投靠素有仇怨的晉人;何況驍騎軍又不是主動跑來投奔於他,此事完全是他自己來了個半路截胡,自然沒太多疑心。
慕容築聞言,臉上也自綻出了輕鬆之色,心想:武都公,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將此軍送了給你。我早已言明,我才收得此軍,可保不了他等的忠心!這樣最好,此事與我再無瓜葛耳。當下輕笑道:“既是武都公如此說話,慕容築豈能推脫?且祝武都公馬到功成,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多謝慕容兄!”苻鑑見慕容築答應,亦是大爲開懷。場中氣氛頓時熱烈起來,再也不需慕容築挖空了心思尋找話題。
。。。。。。
軍情緊急,苻鑑的行動也甚是迅速。僅僅兩日之後,步兵七千,騎兵三千,共計一萬大軍,在豫州刺史、武衛將軍、武都公苻鑑親自率領之下,自許昌整裝而發,日夜兼程,奔赴壽陽前線。至於慕容築與其一千步卒,則已在前一日啓程,往魯陽去了。
段隨與五百驍騎軍弟兄自然是給編入了騎兵隊伍裡頭,此刻不敢高調,老老實實隨軍進發,不說是任勞任怨,那也算得上畢恭畢敬。那騎軍統帥得苻鑑授意,刻意觀察了幾日,見這支新軍並無半分不妥,遂放下心來。
臨行前一日,段隨召集部衆說明了自己決定前往壽陽的原因:鮮卑人與晉人素來不睦,若是就此去投,晉人決計不會厚待驍騎軍,運氣不好,叫人白白收拾了也不是沒可能;倘若能帶功往投,那效果就大不相同了。苻鑑席間透露出來兩條關鍵信息,一是此戰規模不大,雙方兵力都只在兩萬左右,其中騎兵更是寥寥;二是秦軍此戰並不佔優勢,反而略處下風。五百驍騎軍戰力不俗,若是找準關鍵時機,一擊之下足可改寫戰局。這等天賜良機若是不取,還談什麼復燕大業?
沒曾想這麼快便要血戰一場,大夥兒不由得愣在了當場。費連阿渾連忙打了幾個眼色,老驍騎軍將士們會意,只管把那些熱血往事一一道來,叫新人們聽得血氣沸騰,恨不得立時便去沙場,征戰幾回。
一時間羣情振奮,大夥兒摩拳擦掌只待來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