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的時節,輕風搖枝,花開燦爛;溪暖草青,水氣氤氳。
這般晴好的天氣,怎不叫人心動?此刻段隨領了劉裕、張威、染干津、段隆四人,又帶幾名親兵,正自走***,行在往京口去的路上,卻是劉牢之相邀前去一聚。說來也真是好久未見了,這兩日得了空,段隨便即動身。晴兒身子有些不舒服,段隨尋了幾個丫鬟在家伺候著,並未同來;至於費連阿渾、皇甫勳、段昌等人則留在營中,畢竟驍騎軍眼下事務繁忙,日常裡少不得主事之人。
春日裡的江南景緻別樣動人。一路經過,只見檐前飛燕囈語,壟上青苗爭春,直看花了大夥兒的眼睛,一掃日前那世子桓熙惡行惡語帶來的晦氣。
建康城東的清溪景色優美,素來是達官貴人們春遊的好去處。此時也不例外,隨處可見華服雍容之人帶同女眷家僕,漫步水岸,悠遊無忌。段隨令大夥兒減慢馬速,勿要生擾了別人。他倒是向來低調,全不像郗超那般高調,又或是那來了沒幾天的世子桓熙,整日價吵吵嚷嚷,恨不得全建康的目光都落在其頭上。
可是建康附近少馬,段隨一行又都騎著軍中最好的高頭大馬,尤以段隨胯下的大驪最爲神駿,雖說都穿著便服,依舊吸引了不少目光。清一色的赳赳武夫,叫文人雅士們看到,不免皺眉,嫌他們糟踐了這大好春光的雅緻;然而不少如花美眷卻對這些膀大腰圓的騎士們大感好奇,目光不覺便飄搖起來。
馬上的小夥子們一個個血氣方剛,不少人給看得面紅耳赤,卻死死坐直了身體,一本正經地目不斜視。就只染干津這個夯貨,咧開大嘴巴四處展現他自認迷人的笑容,可惜美女們看到這位洪荒巨獸般胡人無端的怪笑,多半是驚叫一聲,隨即扭過了頭去,再也不復轉回。
段隨如今也號稱花叢老手了,見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說聲:“染干津!就不該帶你這渾廝出來。你這麼一笑,把這清溪附近的美人兒盡數都嚇跑了,卻叫寄奴他幾個怎麼辦?”
染干津貌相粗野,卻並非渾人,聞言呵呵笑道:“將軍說的不對。嚇不嚇跑都一個模樣,他幾個有心無膽,還不如俺染干津咧!”
“我呸!大言不慚,合該你這廝尋不到婆姨!”劉裕與張威一起叫了起來,段隆在邊上抿嘴直樂。
衆人說說笑笑,繼續往東。過了清溪,遊人漸漸稀少,迤邐風光卻不見減淡。又轉過一座小丘,衆人剛打算揚鞭催馬,不遠處忽然有人叫了起來:“從石!從石!”
段隨愕然,循著叫聲望去,只見一行人自南邊快步而來。當先兩人一男一女,白衣勝雪,又踏青青芳草而來,風中直如飄飄神仙。
看清楚了,來人竟是謝玄與謝道韞兄妹兩個!至於後面之人,瞧服色當爲從人無疑。
謝玄依然是風儀俊秀,氣度高岸,可此刻震住段隨的卻是謝道韞。今日她一襲白色煙羅紗裙,只用水藍絲帶輕輕環住纖腰,簡單而不失清新自然;高聳的隨雲髻靈動流轉,更顯得她修長玉立;白皙的臉孔猶如瑩玉,雙眼則明珠生暈,眉目間自有一股書卷清氣,隱而不露。
謝道韞今日居然著了女裝!這時休說劉裕他等,便是段隨本人也看呆了。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謝道韞真容,當真是說不出的淡雅出塵,瞬間便秒殺了段隨這小小好色之徒!
謝玄走到近前,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段隨等人一個個直挺挺高坐馬上,神情呆滯,竟然渾忘了下馬見禮。謝玄輕咳一聲,段隨等人這纔回過神來,慌忙滾下馬鞍,亂作了一團,哪裡還有百戰騎士的樣子?
謝道韞見狀咯咯笑個不停,更顯得清麗不可方物,段隨的小心肝大是不爭氣,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總是靜不下來。
段隨強忍著心中烏七八糟的念頭,與謝玄見禮敘話。
原來他兄妹兩個今日也是出城遊春,只因貪圖春日美景,不覺走得遠了些,結果便撞上了段隨。謝道韞今日只是陪著兄長在近郊出遊,自然沒想過要換男裝,不曾想倒叫段隨看了個遍。
段隨知道謝道韞是女兒身的事情,早經謝道韞之口告訴過謝安與謝玄,故而此刻三人嘿嘿笑著,也不多說,大夥兒心知肚明就好。
劉裕他等這時也認出了謝玄正是當日京口江邊所遇到的文士,卻愣是沒看出來謝道韞就是另外一人。
謝玄算是個醉心兵事之人,見段隨這邊人強馬壯的樣子,一時心癢,上前欲牽大驪,卻被大驪連打響鼻、左晃右撞給逼了開去。謝玄大是鬱悶,脫口道:“誒!長久不在軍中,連區區馬兒都嫌棄於我!”
段隨心中一動,突然想起謝玄正是未來那場淝水之戰中晉軍的指揮者,而劉牢之他等武勇過人,何不把他等介紹給謝玄認識,日後或有大用?當下說道:“幼度兄,我等此去京口,是去見幾位好兄弟的。他等個個一身本領,知兵善謀,有心爲國出力卻苦於報國無門。我思之,倘若幼度兄能夠同往一見,說不定他等日後便是兄長帳下一大助力!”
謝玄一愣,說道:“我的帳下?從石說什麼胡話?我哪裡來一兵一卒,不過是個賦閒在家的無用之人!”
段隨哈哈大笑:“幼度兄此言差矣!”突然湊上一步,神神秘秘地道:“段隨在燕國時候,略略識些相面之術。我觀幼度,眉尾福堂方隆,此所謂將軍骨相是也!他日必定執掌大軍,不輸那江東周公瑾啊!”
此刻的段隨看來就像是一個神棍,可他的話卻正說到謝玄心坎子裡去了。金戈鐵馬、大軍在握正是謝玄畢生的志向,若是真個能像周瑜般風流倜儻皆雄烈過人,此生還有何憾?
謝玄正自神往,耳中又傳來段隨的聲音:“我這些好兄弟本事只在我之上,若非幼度兄這般出身名門又文武雙全的人物,天下還有誰人能夠鎮服?我總不能把他等薦去姑孰罷?”段同學捧起人來功夫可謂一流,臉皮厚,嘴巴甜,實在少有人能夠抵拒。
謝玄豁然一震,趕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從石如此說話,他等定然是有大本事的,還須留給大晉王室纔是!”隨即訕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便與從石同行,再不濟結個善緣也是好的。”心中不免暗暗得意,原來從石這般猛將的心中,自己乃是個帥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