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一茉!不要—”
昏沉沉中,他在驚叫聲醒來。一滴、兩滴……溼漉漉的液體低落在他灰白的臉頰。
他嘆了口氣,身體的疼痛,一浪高過一浪,他咬著嘴脣,不讓自己發出痛苦的聲音。他全身的氣力都在抵禦這一波痛苦的襲擾。沒法思考,沒法安慰眼前的人。
“你究竟是誰?”她低聲的問。
他勉強搖搖頭。不重要了!將死之人,對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
“還要隱瞞到什麼時候?要帶到墳墓裡去嗎?”她終於也學會調侃了。
他咧嘴想笑,卻挽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神情。
看我連哄你的氣力都沒有了,啊!他低聲呻/吟,急促地喘息。真的無法再答應你任何事。
唐世繹爲了折磨邱克,不再給他注射毒品,毒癮發作,萬蟻蝕骨,邱克渾身直冒冷汗,意識開始出現幻覺,劇痛讓他神志不清。瘋狂的抽搐,每動一下,便帶動身體的傷痛劇烈的撕扯,身體像被刀一條一條的割裂著,猶如剔骨削肉。他陷入痛苦的深淵,唯盼一死,以擺脫這人間煉獄般的折磨。
邱克絕食,唐世繹拿他沒辦法。那麼心高氣傲的人,怎麼會受這種折辱。又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把自己活活餓死。至少現在不想看他死。
想到他看見杜一茉那刻的神情,便有了對付他的辦法:給他一念生機。
杜一茉身著紅色窄袖短衣,水綠暗紋鑲邊的直筒裙,高高的髮髻邊,彆著豔麗的美人蕉。一雙靈動的蜜色眼眸,幽怨的看著奄奄一息的人。
“不要再看我,離開這裡。”邱克空洞的眼睛失神地望著天花板:“我會很快——”
“你以爲我會在意你這張漂亮的臉麼?”
“啊!一茉,一茉,你好殘忍!”
對一個形如枯槁的人說這話。他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謎之迷戀上了。這一點他很清楚。正因爲這樣,他才一再拒絕她的示好。追逐外在的東西,是最不長久的,也是最不可靠的。他這張臉欺騙過很多人,唯獨沒有欺騙過她。
“這麼想死?”杜一茉眉頭蹙了蹙道。
“如你所願。”他閉著眼氣息微弱的答。
“若我想你死,你—活不到今天。再說想死哪那麼容易啊!”杜一茉俯身,對這張讓她又愛又憎恨的臉宣告,現在她是他的主宰。“來!聽話,吃一口東西,不要讓我對你來硬的,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強迫你。”
“哧!”邱克睜開眼看著她苦笑一聲。
的確沒人能強迫他,哪怕是他不想活,都沒人能讓他生。
“活著被你們繼續羞辱和折磨嗎?唔——”
杜一茉突然抓住他的脖頸,端起碗裡的粥往他嘴裡灌,他扭開頭,粥散了一身。他憤怒地瞪著杜一茉,“你這是做什麼……”
“讓你活!”
“我—不—想—唔!”
邱克用盡全力掙扎。
杜一茉將剩下的粥喝了一口,抱著邱克的頭往他的嘴裡灌。他緊緊咬住牙,粥順著兩人的脣流下來,他沒有氣力頭暈腦脹,杜一茉捏住他的鼻子,他一張嘴粥灌了進去,杜一茉緊緊堵住他的嘴,直到他都嚥下去。
杜一茉放開他,兩人氣喘吁吁地四目相對,邱克吞嚥了口氣,搖搖頭,“你這又何必……唔!”
一個溫潤的脣浮上來,輕輕的呢喃,他第二次被她強吻了,第一次是在醫院裡,那時她昏昏耗耗的。他順從她是想給她生的希望。
久久的纏繞,他稍稍掙扎了一下妥協了,如果這樣能讓她好受一些,從來沒給過她什麼,他也沒有什麼可給的了。
邱克閉上眼,無力地擁在她懷裡,被對方吸盡呼吸帶入深沉。直到他快被窒息,才被她放開,氣喘吁吁望著對方。
“你又何苦,你看到了,我很快就要死了,做這些沒用的!離開這,回到你原來的生活去。”邱克顫抖的手抓住杜一茉的下頜,憂傷地看著她告誡。
杜一茉扭臉輕易擺脫他的手,同樣是憂傷地道:“我還能回得去嗎?”
“你沒有殺人,是清白的當然可以。”邱克艱難地喘息著,急切地道。
“葉白榆是你殺的!”語氣是遲疑的,沒有以前那麼堅定。
邱克是臥底,便沒有殺死葉白榆的理由。
“葉白榆不是我殺的。那時我只想去保護你。是唐世繹假借我的名義,打算在船上殺你。被葉白榆發現,他跑去救你才被誤殺。他身上中的是獵槍EM332的子彈,我猜得不錯的話,那該是你持過的槍。”說完這些話,邱克已是大汗淋漓。
杜一茉無力地靠在牀欄桿上,想起自己在去唐氏別墅的時候,的確拿著獵槍,當時邱克帶她匆忙離開,便遺落在了那裡。
“他們用你的槍殺死葉白榆,自然你成爲第一嫌疑人。那天你若被殺,就會被當作因情自殺。”
杜一茉揪著自己的頭髮,慌亂地在屋裡走來走去。
刺殺、折磨邱克。杜一茉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向他復仇,將他打入十八層地獄,看著他痛苦萬狀。
現在告訴她,過去的都是誤會,她根本就恨錯了人。她對邱克所做的一切大錯特錯。她現在恨不得拿把槍爆掉自己的頭。
邱克明白,警與匪之間從來都沒有什麼溫情脈脈。對唐世繹的這番安排,他心裡清楚對方是怎麼想的。只要他死了,唐世繹便不能拿杜一茉怎樣。
邱克現在一心只求速死。
“活下去!求你!”杜一茉撲到他的懷裡,揚起頭眼裡蓄滿了淚水,輕聲央告。
邱克輕輕搖搖頭。
杜一茉抓著他的衣襟,他身體跟著抖動了一下,頸間一枚晶瑩翠綠的平安扣脫落出來。杜一茉抓著平安扣狐疑地看看他。
“你一直都帶著它,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邱克不置可否,抓住杜一茉的手想拿開,被她反手抓住,邱克實在沒有力氣掙扎。
杜一茉緊緊抱住邱克,他無力地伏在她的肩頭,身體的疼痛讓他悶哼了一聲。
“不要死。”低低的乞求。
邱克眼神中流露著一絲淒涼。
淚水從杜一茉的臉頰滑落。邱克費力地擡手輕輕將她的眼淚拭去。
“別怕,人總會有這一天。”
邱克喘息著說出的話,像針紮在杜一茉的心上。
杜一茉搖著頭,淚水撲簌簌地掉落。邱克很想吻去她眼上的淚水,身體撕裂的痛楚,讓他發出嘆息的聲音。
“疼嗎?”
邱克搖搖頭。
“騙人!”
邱克點點頭。他再也不想瞞她什麼,只想和她平靜的度過這最後的時光。
“別哭。”他不想帶著傷感離開人世。
那微弱的聲音,讓杜一茉回憶起,當年在邊境公路,他們也曾這樣子的對話。
“我那時好想知道你的名字啊!”杜一茉喃喃道。
“傻瓜!你也沒問吶。”邱克心疼道。
杜一茉望著眼前的邱克,恍惚中與當年那個年輕的軍官重疊。
他依舊是“酋長”,英朗俊逸的臉,凜然的氣勢。只是從來不曾屬於自己。
沒有得到,也就沒有失去。可自己的心爲什麼會這麼痛?好像被生生撕裂了,痛到快要被窒息。
“我爲什麼要迷戀一個得不到的人?”
邱克深深的注視著杜一茉,天燈節漫天的螢火作證,在那時他便已愛上了那個滿眼星辰的女孩。在邊境公路
他便把她視作生命裡最重要的人。
大限將至,邱克不想看到杜一茉再爲自己傷心。
他用清冷的語音道:“我是軍人,從來只屬於我的職責。”
“呵呵!是嗎?”杜一茉抽離他的懷抱,審視著他發出一陣冷笑,“我都忘了,你就是一塊沒有感情的石頭。於媛說得對,你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你說是就是吧!”邱克恢復原來的冷傲,深吸一口氣,咬牙承認道。
“好!邱克。很好!”杜一茉將眼角的淚水擦掉,道:“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來煩你。你也不用再作踐自己的身體,就當是你欠我的,爲我留下這條命。”
“唐世繹要讓你的手沾上我的血,我不想那個殺死我的人是你。”邱克搖著頭對杜一茉道。
“唐世繹不會讓你死。”
“一茉,之前,他想利用你來左右我。把你牽連進來,我已是對不起你。如果因爲我傷害到你,我寧肯現在就死。”
邱克急促地喘息,激動讓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差。他不想讓杜一茉親眼看著自己死去,試圖說服她離開。
“哼哼!哈哈!”杜一茉發出一陣悲涼的冷笑,幽幽地說:“我早已經成了魔鬼,是赫赫有名的地獄來使—瑪茉,不值得你以命相贖。”
“不、不要去做什麼TM的地獄來使,我情願用自己的命換取你的自由。答應我!否則,我會死不瞑目!”
“用你的命?用你的命能讓白榆哥活嗎?用你的命能讓我不再生不如死嗎?遇見你究竟是我的緣還是劫!我多麼希望,從未與你相遇過。”
“很好!我也希望是這樣,就當我們從沒認識過。你走,走啊!”邱克用盡所有氣力吼道。
杜一茉逃離般跑出地下室,走廊裡留下一串淒厲的哭聲。
邱克望著她的背影,無力地倒下,一滴淚從眼中滑落下來,心中輕輕道:“對不起!一茉。我們等來世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