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瑣的儀式,嘈雜的場面,官員阿諛的嘴臉,這一切虛妄的儀式感都讓朱敬倫心煩。
他甚至聯想到了歷朝歷代,文臣們總是試圖用禮教來束縛君王的行為舉止的政治手段,他不是一個不懂得克制的人,但他依然感到不舒服,難怪歷史上出現那么多登基之后就乖戾悖逆的皇帝了,當真是被文臣們逼的。
朱敬倫始終在克制,但是臉上卻也無法裝出笑臉。
文臣們來見禮,每人都說一大篇歌功頌德的話,也不知道背了多久,卻更讓人厭煩。
可真正的高家人,高官仙的遺孀等,卻全都被鎖在后宅,他們竟然沒有資格參加。
這讓朱敬倫格外的不痛快,他之所以堅持用老百姓的禮儀來迎親,就是他真的想把高家人看作自己的親屬,除了他真的不喜歡皇家那一套故意弄得獨特的禮儀外,他這些年始終覺得對高官仙有所虧欠。
高官仙是那么一個強硬的人,當然突然愿意接受自己的規矩,本就讓他意外,可是為了這個規矩,高官仙卻在去廣州的路上被人伏殺,朱敬倫始終覺得他應該對此負一定的責任。
娶高官仙的妹妹算是為此負責的一個行為,但此時此刻他完全覺得自己的親屬被人給欺負了,這些官員的眼里,根本就沒有高家人存在的位置。
朱敬倫不痛快,不痛快他就喝酒。
按照原本的設計,每一個來見禮的“親屬”,他都會賜一杯酒,而他自己意思意思沾沾唇即可,可是朱敬倫給每一個官員一杯酒,他自己實實在在奉陪一倍。
近百個大小官員過后,即便是一頭牛也該喝醉了,朱敬倫還能站著,已經是難得了。
龍元喜看到了朱敬倫的不痛快,所以他最后只敢小心翼翼的站在一邊,對此不敢說半個不字。
結果就是朱敬倫真的喝醉了,喝醉是因為希望擺脫這種煩人的儀式。
喝醉了也是為了不用顧及禮儀,因為他一定要見一見高家的親屬。
當最后一個官員喝下了皇帝的喜酒之后,朱敬倫就開始嚷起來,他表示要給嫂子見禮,高官仙的遺孀高黃氏。
高官仙死后,偌大的高家,就是這個女人一手料理。盡管高家家大業大,但是麻煩事也大,尤其是高官仙剛死的那幾年,整個客家人都危機重重,后來干脆讓土人勢力全部趕進了黃茅壁大山,那一段日子高黃氏過的肯定不輕松。
他借著酒勁強闖高家的后宅,嚴重違背了禮法,卻符合本心。
身邊只跟著幾個護衛,龍元喜招呼其他人入席,裝作看不見。
顯然他也不想在皇帝喝醉的時候進行犯言直諫,那樣的人多半沒好下場。
但是龍元喜當心皇帝喝醉之下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他讓張寶銘跟著,張寶銘是高媛的干爹,算是高家至親的人了,他去跟著比較合適。
高黃氏嚇了一跳,她們得到的通知是,讓她們老實待在后宅,以免觸怒皇帝,卻不想穿著龍袍的皇帝自己倒是闖了進來。
而且這個皇帝進了后宅,就命令驚慌失措的后宅婢女請出了高黃氏,他在高黃氏面前,徑直九十度作揖。
“嫂嫂這些年辛苦了,這一拜是替官仙謝過嫂嫂?!?
朱敬倫說道。
接著他又一拜。
“這一拜,是替高媛謝謝嫂子這些年的照顧?!?
接著他又三拜。
“這一拜,是妹夫向嫂子見禮!”
高黃氏就那么傻愣愣的看著朱敬倫行禮,她是拒絕也不是,不拒絕也不是,急的都要哭了,高家原來是當地豪族,高黃氏當然也是出身大戶人家,三從四德列女傳這些書她是從小就看的,這些書告訴了她很多女人該守的規矩,可唯獨沒告訴她,當一個皇帝向女人行禮的時候,女人該怎么辦?
她知道這樣不合適,但她不知道怎么樣才合適,求助的眼神不斷的撇向張寶銘,可張寶銘也不知道該怎么辦。而且張寶銘心中頗為受用,他看到朱敬倫對高家的尊重,尤其是對高媛的態度,讓張寶銘認為不是壞事,高媛在朱敬倫的后宮中的地位越高,客家人的分量也就越重,大家是一體的。
因此他最后也沒加以阻止。
高家人其實也就剩這最后一個女眷了,剩下的都是家仆,而且大多數都是這幾年才雇傭的家仆,所以見禮完后,朱敬倫也就沒必要留在這里了。
但剛一轉身,聽到外面嘈雜的聲音,他就又不耐煩了,恐怕沒有一個男人喜歡繁瑣的結婚儀式的,那簡直是對男人的折磨。
老道如朱敬倫,也是有極限的,一般的情況他還能應付,今天這種程度,讓他都難以忍耐了。
他突然心生一個念頭,請求高黃氏:“勞煩嫂嫂收拾一間客房,大家以后都是一家人,我也就把這里當家了,今晚就住這里了。”
高黃氏更是不知所措了,禮部的官員告訴她,朱敬倫晚上是不住高家的,高家只剩下女眷,皇帝住這里不合適。
她再次以眼神求助張寶銘,誰料張寶銘竟然點了點頭。
張寶銘很高興朱敬倫說跟高家是一家人,在他看來,這很容易變成跟客家人是一家人,反正朱敬倫對高家越好,他越愿意看到,至于有違禮教,他不是很放在心上。
高黃氏馬上就囑咐人去準備了,最后還悄悄趁機拉過張寶銘請教,問是不是改在高家洞房了?張寶銘當然否定了。
按照程序,今晚朱敬倫是要住進鶴山縣衙的,明日一早還要在縣城祭拜一些神靈,什么月老祠他能理解,但是祭拜孔廟、關帝廟,甚至還拜一拜文昌閣他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他都懷疑是不是這些文臣希望通過朱敬倫祭孔這件事,來宣揚孔教的地位。
可朱敬倫改在高家過夜,就不用去縣城了,這些拜神的形式就不用進行了,至少朱敬倫剛才就是這么想的。
張寶銘沒想那么多,他只是簡單的將朱敬倫的決定通知了龍元喜,結果龍元喜大驚,皇帝夜宿姻親后宅,這影響太大了,他立馬趕過來堅決力諫,可卻更增加了朱敬倫的叛逆心,他更堅持要留在高家。
這種封建思想就要根除,住自己親戚家怎么了,什么人言可畏,他不怕人說。
朱敬倫并不知道,他現在的舉動已經有些失當了,已經不是正常狀態下的他。
因為厭煩繁瑣的程序,他的心態之前一直都是消極的,此時進入了一種根本聽不進人言的狀態,歷史上很多明君,偶爾會做出一些讓人莫名其妙的荒唐事,往往都是因為這種狀態所致,畢竟人無完人,沒人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犯錯,唐太宗那樣的明君,不也犯下了在不利條件下入侵高麗的決定嗎,戰敗后后悔莫及,直言如果魏征還活著,他就不會犯錯,他之所以犯錯,其實不是少了一個魏征,而是他本身的心態出了問題。
現在的朱敬倫不但方案外面那些官員,而且關鍵的是他還喝醉的了酒,他刻意沒有壓制酒精的作用,刻意喝醉了酒,于是乎他的大腦被麻醉,此時是他最不理性的時刻。
龍元喜也以為皇帝是因為喝醉了酒,但他不是一個直臣,他沒有犯言直諫的習慣,更沒有這種勇氣,嘆了口氣離開了后宅,臨走交代高家人將女眷分割開來,還警告侍衛們,不要觸犯高家女眷,告訴他們高家可是皇親,觸犯高家女眷是要殺頭的。
高黃氏給朱敬倫安排了一個房間,是高家后宅最左側的房間,古人以左為尊,往往左邊的房子為上房,而將自家的女眷都集中到了右側,中間流出了三間空屋子,加上還有一個大客廳,因此在空間上將高家女眷和朱敬倫隔離開來了。
實在不想去見那些可以套近乎的官員,朱敬倫所幸借口酒醉,就直接在房間休息了。
一覺睡醒,頭還是暈暈乎乎的。
外面的吵鬧聲已經沒有了,侍衛們在前院睡著了,當然后宅四周都有駐守的兵丁,高家此時是嚴密防守的一座要塞,這里是很安全的。
天已經黑了,難得的清靜,在院子里溜達了一陣,朱敬倫現在已經有些后悔自己的特立獨行了,就不該學什么親民,在皇宮里納了妃子就得了,偏偏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要跟百姓一致,也要來親自迎親,結果給自己弄的這么不爽快。
大喜的日子找了這么多不自在。
其實如果不是大喜的日子,他本身也沒有這么情緒化,說到底這是娶親,不可能不受影響,哪怕他是一個皇帝。
一想到自己身邊很快就又要多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的時候,朱敬倫感覺不自在的同時,竟然還有一種隱隱的期待,他為自己這種獸性感到有些羞恥,又感到好奇,那個女孩子長什么模樣呢?是什么性格呢?跟張柔有多大的區別?
兩世為人的他,本來以為對女人沒有那么多的慾望,可事實上男人怎么可能對女人沒有慾望,更何況是他這么一個強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