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諸葛亮自己的意思之后,幾乎所有人都震驚了。
他居然要拜入劉備門下,而不是三位幾乎要打破頭的儒家宗師。
“圣賢經(jīng)典一竅不通,拿什么教弟子?”鄭玄目瞪口呆。
“字都寫不好,憑什么收弟子?”蔡邕火冒三丈。
和兩位老友不同,盧植卻是開懷大笑,幾乎要笑得背過氣去。
諸葛亮跟了劉備,那就是他盧子干的嫡系徒孫,其他兩人跟同輩可以撕下臉皮不要,卻也不好意思自降身份,跟小一輩的劉備去搶弟子吧?
正如盧植所料想的一樣,鄭玄和蔡邕終究是放棄了把諸葛亮招致門下的想法,但兩位老先生在酒桌上一合計,竟然又使出一計。
他們居然聯(lián)袂跑到州府,硬逼著劉備認自己當老師,不磕頭沒關系,以前怎么來往,以后還是一樣,就連拜師禮所需的六禮束脩,都是老先生們自己提上門裝樣子的。
非但如此,鄭玄和蔡邕還極其嚴肅地進行了“回贈”儀式,每人給劉備一部論語、一捆大蔥,一把芹菜,然后不等劉備做出反應,就急匆匆地跑了。
當天下午,薊城內(nèi)就傳遍了劉備勤奮好學,拜鄭玄與蔡邕為師的消息,不用說,又是兩位老先生派弟子去傳的。
“又送蔥、又送芹菜,這叫什么事啊?”看著擺在桌子上的大蔥和芹菜,張寧有些哭笑不得地問道。
“大蔥的寓意是使人聰慧,芹菜的寓意是勤奮好學。”劉備同樣感覺到無語,同時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儒家弟子內(nèi)心深處的火熱。
這個在原本歷史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擊敗所有敵手之后開始內(nèi)斗,兩千多年來從未停止戰(zhàn)斗的學派,看上去溫文儒雅,謙恭禮讓,其實他們對于道統(tǒng)的繼承權、經(jīng)典的解釋權這些東西看得比誰都重,斗得比誰都兇。
為了搶一個才華出眾的弟子,他們不惜采取任何手段,繞過一切障礙。
不能把諸葛亮變成自己的弟子,就把諸葛亮的師傅變成自己的弟子,這就是鄭玄和蔡邕的思維方式。
“就為了個十二歲的孩子,至于做到這份上嗎?”張寧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地收拾起了桌子,說實在話,她還真沒見過任何一個人如此被盧植等人看重,更沒見過任何一個人如此被劉備看重呢。
這些人怕不是全部失心瘋了!
“以后你就知道了。”劉備嘿嘿一笑,起身幫著妻子收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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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的好心情沒有延續(xù)太長時間,進入臘月,接連不斷的暴風雪席卷幽州,氣溫驟降,道路難行,薊城擁有大量的煤炭儲備,勉強供得上城內(nèi)居民和周邊村莊的取暖,其他郡縣就沒這么好運,告急的信件如同雪花一般匯聚而來,幾乎要將偌大的辦公桌淹沒。
“城北二十六處民宅發(fā)生垮塌,十四人受傷,所幸無人死亡。”
“天氣嚴寒,牲畜多有凍斃,右北平的煤炭無法及時轉(zhuǎn)運各地,太守劉政請求州府再支援一批馱馬。”
“……”
“……”
幾名低級官員被征召起來,專門負責整理各種報告文書,并向劉備統(tǒng)一匯報,說得口干舌燥。
劉備和盧植二人則是坐在上首,頭也不抬地進行著批示,忙得焦頭爛額。
右北平就是后世的唐山一帶,煤炭儲量豐富,足以支撐幽州本土的所有燃料供應,但今年的暴風雪來得太過猛烈,太過密集,乃至于交通斷絕,大部分運輸線路陷入停滯。
“發(fā)文給廣陽、漁陽、遼西諸郡,即刻征集所有車馬前往右北平,不得有誤。各郡縣煤炭采取配給制,嚴禁倒買倒賣、囤積居奇,違者殺無赦。”聽了右北平的困境之后,盧植略一思索,便給出了殺氣騰騰的指示。
坐在下首的吏員應了一聲,片刻之后就寫完了一份公文,吹干墨跡之后送到劉備面前。
劉備看了看,確認無誤之后,在公文右下角重重扣上鮮紅的印鑒,這名吏員也不多話,轉(zhuǎn)身回到自己座位上開始封裝,最后用細繩捆扎,在接頭處涂上油泥,用州府的印鑒做出防偽記號。
這一切做完之后,另一名吏員立刻上前接過封裝完畢的公文,轉(zhuǎn)身走出前堂,整套流程行云流水,沒有半點遲滯。
“右北平來的信使呢,請他進來。”劉備抬起頭來問道。
片刻之后,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進到堂中,對劉備和盧植行了個禮,然后筆直地站在原地。
“給劉太守帶個口信,就說車馬即日可達,請他務必保證煤炭供應。”劉備想了想,繼續(xù)說道:“最好是發(fā)動百姓出門除雪,無論怎樣都要把道路清掃出來,按照官府雇傭勞工的標準雙倍給錢。”
“喏!”這名信使重重頓首,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就這樣,不斷有人進入前堂,又不斷有人匆匆離開,等到處理完堆積如山的公文,天色已經(jīng)黑了。
“諸位一天都沒有吃飯,實在是辛苦了。”劉備滿眼血絲,聲音也有些嘶啞,“去飯廳隨便吃點,然后回去好好歇息吧。”
飯廳原本是劉備一家人吃飯,或是宴請好友的地方,如今用來吃工作餐,倒也是物盡其用。
這些年輕人也不矯情,起身就拖著疲憊的步伐往外走去,侍女們見到他們出來,連忙從早已準備好的籠屜內(nèi)端出熱氣騰騰的飯菜。
沒有客套,沒有矜持,包括盧植和劉備在內(nèi),所有人都吃得頭也不抬,間或有人吃得太急噎到,馬上就有侍女遞來溫熱的茶水。
眾人風卷殘云一般吃完了面前的飯菜,然后互相拱手致意,搖搖晃晃地向另一側(cè)走去,那邊原本是會議室,桌椅眾多,這些年輕官員們進屋之后從墻角搬了被褥,駕輕就熟地找地方鋪了,不消片刻,此起彼伏的打鼾聲就響徹了整間屋子。
盧植身份尊崇,在州府里也有單獨的客房,自顧自地去歇息了,頃刻之間,偌大的飯廳就只剩下劉備一個人疲憊地斜靠在椅背上。
這樣的工作節(jié)奏已經(jīng)持續(xù)了四天,第一天,那些年輕官員們還很拘謹,飯也不吃就離開了;第二天,他們在吃完飯后不肯留宿,而是頂著風雪離開了;第三天,忙完就吃,吃完就睡,沒人再矯情。
在這恐怖的自然災害面前,所有人都失去了矯情的資格。
輕微的啜泣聲驚醒的劉備,他茫然睜開雙眼,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坐著睡著了,抬頭一看,只見張寧站在對面,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滴落。
“好好的哭什么?”劉備深吸一口氣,微笑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