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波兒朦朧春意兒蕩漾,魯直的臉上逐漸現出迷茫,唉喲這殺千刀的禍害,敢情這回真被人迷了心竅,失了魂魄,可讓我如何向魯家上下交代。正咒罵擔憂間,那小子眼神一個不對,陡然朝香美女身上撲去——
這可如何是好?!
我瞠目結舌地看著面前驚駭的狼藉,一雙手腳頓時不知該往何處放?!鞍パ健钡匾宦暭饨?,香美女如遇蛇蝎跳將起身,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提著衣裙,狼狽地逃離現場,再無半點翩翩公子的風度。
面前的甲板上,魯直軟軟地倒在一旁,地板上一堆可疑的污穢。我左右看一看,確定沒有人看到這邊,幾乎沒有經過任何心理掙扎,立馬果斷地背起魯直,飛一般地逃離作案現場。
如果以前有人跟我說強壯得像只牛犢的魯直居然會暈船,我肯定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外加棍棒伺候。是誰膽敢詆毀我們優雅高貴無所不能的魯家六少,不想活了是不是。可是如今——除了仰天長嘆我秦漓也有看左眼的時候,我實在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所謂禍不單行,福不雙至,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我為了魯直的暈船焦心不已的時候,小七也緊赴后塵,成為幸運的第二位病號。先前并不覺得帶上那兩個護衛有什么用,到了關鍵時刻,還真少不了他倆。
我這邊的魯直還好應付,這小子倒床后分外老實,不說不鬧,安安靜靜地躺著??此嫔n白,劍眉深鎖,還真讓人有些心疼。那廂的小七就不那么好伺候了。這個從小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主兒,平生沒吃過什么苦,好不容易有機會臥病在床,硬是抓緊了一切機會來撒嬌??蓱z了張、何兩位大男人,一輩子跟刀槍打交道,這當頭還兼職做了回保姆,應著小七的各色怪異要求穿進穿出猶如蝴蝶穿花,直忙得他二人手忙腳亂。
沒有親身體驗過暈船的滋味,不知道魯直和小七的痛苦,不過我見小七尚有精神叫這叫那,而魯直則面無人色,默默無語,便知道原來這暈船也有輕重之分。
船上不比陸地,稍有不適就可尋醫問藥。張護衛在船上找了半日,方尋到個尚未出師的毛頭小子大夫。他戰戰兢兢地給魯直和小七把了脈,猶豫不決地開了付方子。好不容易湯藥熬好了,給他二人服下,才送到嘴邊就齊齊嘔吐,把那年輕大夫嚇得臉無人色,那模樣,不等我們責難,怕是要先暈了過去。
無奈只得靜候著,待船過了下站碼頭就下岸。經了這樣的苦頭,日后就是拿八抬大轎來接,魯直和小七也不會再上船了。只是眼下這要死不活的情形,真是看得人鬧心。
小七那側愈是麻煩,睡到半夜時忽然鬧騰了起來,倆護衛罩不住,趕緊過來找我。一整天都在魯直床邊靠著,就這會兒趁著他睡熟了打個盹,居然還不安神,心里十分窩火。抓了件襖子披在身上,急匆匆地沖到小七那房,他正半坐在床上,把何護衛端過去的水盆給掀了,淋了他滿頭滿身。
我本來還憐惜他暈船辛苦,這會兒什么同情都沒了,板著臉,陰沉沉地說道:“拿棒來!”
倆護衛傻傻地望著我,不明所以。小七也愣了,委委屈屈的受氣小媳婦模樣。他還受氣,那別人還活不活了。這年頭,誰都不為了掙口飯吃,人家待他好,他還得瑟了。
“再不給我好好歇著,就把他打暈了?!焙莺莩∑叩闪艘谎郏R上委屈地縮回床上,迅速蓋好被子,蒙頭蒙腦地躺好,不敢再多說半個不字。張、何兩護衛幾乎是帶著崇拜的眼神膜拜我,看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裝模作樣地朝他們點點頭,仰著腦袋得意地走出門。
由于定房不及時,我們的房間安排得十分不妥當,雖然都是頭等艙,但是小七的客房距離魯直及我的客房很遠。從小七的房間出來,得走一段長長的走廊,才能到達魯直的房門口。
已是深秋時分,船上風很大,帶著深深的涼意,吹得船頭的風帆嘩嘩作響,走廊上兩盞燈不住地搖擺,印出時短時長的黑影。單薄的襖子已經抵御不住河風的侵蝕,身上有些冷,胳膊上起了淺淺的雞皮疙瘩,伸出手,十指冰涼。
我顫抖的手扶上木質房門,厚實的觸感,我的心里卻很虛,一種無法描述的不安涌上心頭,迅速地蔓延開來,心中陡然一驚,猛地推門。屋內靜謐如水,窗戶全開,河風灌入,屋里一片清冷,床帷隨風飄蕩,床上凌亂不堪,卻哪里還有人在。
所有的不安與惶恐在這一刻全部坐實,我強壓下心頭的驚慌,鎮定地走到床頭尋找線索。床頭盛水的碗斜倒在一旁,在幾上留下點點濕跡,枕頭和被褥很亂,一頭的帷帳斜落下來,看得出有掙扎的痕跡。
我堅信,以魯直的聰明,就是再無力也會給我留下些什么,找了許久,果然在被褥下尋到一素色香囊,上頭繡著鴛鴦戲水的圖案,針腳粗糙,圖形夸張,并不十分精致,也看不出有何獨特之處。略一思索,低頭清嗅,果然聞到淡淡的熟悉的香味。那獨特的茉莉胭脂味兒,就算開了窗,通了氣,也逃不過我的鼻子。
那個女人的房間同在三層,我氣勢洶洶地踢門而入的時候,屋里已經空無一人。茫茫河道中,她能去哪里?
攜劍奔上甲板,卻見遠處一小船在夜色中隨波浪搖蕩,距離太遠,看不見魯直的人影,但那女人月白的長衫卻是清楚可見。真是個頂頂不害臊的女人,還真的做起劫男人的勾當了,我又氣又急,在原地發泄地直跺腳。
追?還是不追?我腦中一片矛盾。
若她真把魯直帶上船,我這番猶豫,可能就會失去他的最后線索。若這只是個障眼法,那豈不是更麻煩。來不及想那么多,我折身回船艙,匆匆留言給張、何二護衛,不待他們反應過來,人已跳出房間,奔至舷邊,卸下小船一輛,朝方才他們離去的方向追去。
江上風大,小船隨浪上下搖擺,不時有混濁的河水涌上,不一會兒,身上已經浸得透濕。好在幼時常隨師父出海行船,這點風浪還難不倒我。不一會兒便適應下來,依著記憶中的策船之法迅速朝前駛去。
不知行了多久,終于看到了那艘船的蹤跡。船上坐著的有兩個,都是女人,一個是先前見過的,另一個仆役打扮,應是個丫頭。瞧她二人那坐姿,能看出并不是混水上的,估計是個旱賊,最起碼也就粗識水性。我心里頭總算輕松了些。
那倆女人也發現了我的船,俱站起身,轉過頭來看我。
“看不出你小子長得一副娘娘腔,膽子倒挺大?!迸俗I誚的語氣,掩飾不住的意外和驚訝,臉上卻無惶色。
我強笑,“所以說看人不能看外表,謝娘子你單見我這兄弟生得高大威猛,卻不知這人不可貌相,如今他可不是一副有氣無力的窩囊樣兒。我這人雖說看起來柔弱,卻實打實在,謝娘子對我視而不見,可真是讓在下心酸。”
謝娘子哈哈笑出聲來,伸手摸摸臉頰,有些意外地看著我,“看不出你這小子不僅膽子大,眼睛還恁地毒辣,居然能看出我的偽裝。這些白花花的水粉可花了我不少銀子,竟然還逃不過你的眼睛,真讓人意外。你說,你跟顏一飛那廝是不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專門來壞我好事?!?
沒錯,面前這位白皙水嫩的玉人兒正是前些日子在長安城郊遇到的青山寨寨主謝娘子。真看不出這女人竟然對魯直一見鐘情,費勁手段地追到這里來。她臉上那妝容本也不易看出,只是這女人怕被人聞出味兒來,特意擦了半瓶子香粉,反倒是落了下乘,著了行跡。魯直拉扯下來的那個素淡茉莉味的香囊,才是她日常所用的香料,與長安城郊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轍,我一聞便知。
眼看著兩船相距越來越近,我愈發地笑得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