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一樣的心思,衛清染也選了這條路。她從冷宮回來,在那里,陸懷蕊苦笑著對她說一切都是命的時候,她心里百味雜陳。
“懷蕊,不要怪我不為你作證。”她強壓住聲音里的顫抖,盡量讓自己鎮定若磐石,亦或是冷酷如磐石:“我還沒有能力自保,等我有了能力,定為你伸冤。”
“我明白的。”陸懷蕊蒼白著臉色笑了笑:“姐姐和我不一樣。”
到底哪兒不一樣呢?衛清染覺得心寒,是所謂城府吧,她看出了自己亦是城府之人,和姜璇他們是一種人。
這樣虛無縹緲的承諾從自己口里說出來分明就是敷衍,為了讓自己安心一點?杯水車薪罷了。
當糊里糊涂的遇到楚毓,她登時覺得自己是悶聲作大死。
兩個人離了不近不遠的距離,雙方都是出奇的鎮定,對視。
衛清染面孔上的薄紗在月光下變得有些透明,露在外面的一雙眼靈動,瞳孔都變得澄澈。一瞬間的失神之后,楚毓輕聲道:“嫣兒?”
衛清染愣了愣,迅速反應過來這是何人的小字,不禁迷惑,她動了動嘴唇,不知該說什么最終選擇了沉默。
楚毓苦笑了一聲,扭過臉來:“她不會出現在這里的。”
衛清染搖搖頭,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預備繞開他回去,忽的聽他說:“漠視朕其實是想顯得自己與眾不同,其實你們都想從朕這里得到想要的。”
“我并不是故意要遠離你。”衛清染背對著他說:“只是我想要的,你給不了。”
“你想要什么?說來聽聽。”楚毓低笑一聲,似是嘲諷。
“平安喜樂。”衛清染說:“你能給的了哪一樣?”
楚毓愣了愣,竟是語塞,半晌他才慢慢的說:“你是說朕身邊的人,包括朕,都活得不快樂。”
“這是皇上自己說的。”衛清染說:“皇上若沒別的事,我就不奉陪了。”
她快走了幾步,忽然聽到綿長的水聲,一個激靈她猛的扭過頭去,看見楚毓一步步漟進了湖中,月下清冷粘稠的水一點一點舔上他的身軀,從腳踝到膝蓋到腰際,他堅定不移的往里走,身后破開的水的紋路迅速消失。
“你瘋了!”衛清染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她脫口大叫,正準備沖上去,楚毓猛的抬起一只手,漠然道:“別過來。”
衛清染呆在原地,帝王的這幾個字算是圣旨吧?可是......他難道是因為自己說的那幾句話便傷了心?
心頭一陣緊縮,從未有過的慌亂失措占據了她的大腦,衛清染忽然發現,這個人最初給自己留下的模糊的奇怪的印象尚未消弭。
“你其實沒那么......”她喃喃的說:“在我看來,你是個用情專一而深情的男人,只可惜是個帝王。”
她驀地攥緊了五指,沖進了湖中。
冰冷的湖水帶著強大的阻力幾乎將她推倒,寒氣刺骨,她不顧一切的抓住那人的手臂,似是要將他拽到自己身邊。
腳下的泥一松,迅速流失,她一個不穩朝下滑去。
“撲騰”了幾下,窒息感壓倒了一切,一雙手猛的撐住了她將她上提,她死死的環住對方的脖子,生怕自己再滑下去,劇烈的咳嗽。
臉上的紗被扯去,積水四濺。
衛清染呆了呆,驟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錯誤,一抬眸看見年輕帝王的面孔,玉石一樣冷定。
她傻了,下意識的推開他,卻被他捉住了雙手,楚毓緊緊的盯著她的臉,最終目光悠悠落在臉頰上。
“原來是你。”
意味不明的審視讓衛清染很不舒服,她掙扎了一下,楚毓冷冷道:“畏罪自盡?”
“畏什么罪?”衛清染也惱了,再也顧不得什么,氣急敗壞的說:“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救?”
“你難道不是想尋死?”
楚毓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竟帶著幾分鄙視,衛清染愈發迷惑不解,楚毓拎著她將她放到岸
上,示意她看好了,然后自己一個人往湖心走。
——衛清染恨不得自己方才溺死了才好。
楚毓走到湖中央,轉身,那水只到他胸口,已然是最深的地方了。
“欺君之罪。”他說:“早不傷臉晚不傷臉,偏偏在朕來的時候傷了臉,把朕當猴子耍么?”
衛清染使勁拍了拍額頭:“真是蠢哭了。”
楚毓緩步走到她面前,端詳著她的面孔,面無表情的說:“朕要記得你的樣子。”
“因為我長的像趙貴妃?”
“不,因為你不一樣。”
“不你錯了。”衛清染嗤笑一聲:“我和他們所有人一樣,為了同一個目的而來,只是他們有人敢于賭,而我膽子小,總是以自保為第一。”
“那方才為何要下水?”
衛清染語塞,方才腦子似乎一下子被激流般的某種意識所掩埋,她結結巴巴的說:“你要是在我面前死了,我豈不是......弒君?”
“會有人發現么?”
衛清染扶額:“不會吧。”
楚毓伸手捋了捋她細碎潮濕的鬢發,衛清染哆嗦了一下試圖跟他拉開距離,卻被他抓住,楚毓說:“留在我身邊,封你為昭容。”
“我不要!”
“你說什么?”楚毓皺眉。
“我還不想,落得和陸更衣一樣的下場。”衛清染冷笑一聲說。
提起陸懷蕊,楚毓眉間籠上了一層烏云,抓住她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幾分,衛清染痛的倒抽氣。
“你不信是不是?”她忍著痛冷笑:“明天我就證明給你看,待在你身邊是多么危險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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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璇正在屋子里讓翡翠在指甲上涂玫瑰汁子,忽然有位公公來說要問一些關于陸懷蕊的細節。
“你說陸懷蕊啊。”姜璇義憤填膺道:“家世卑微,但平日里飛揚跋扈的厲害,總還喜歡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騙取姐妹們的同情心,私下里干的可都是見不得人的勾當。”
“姜小主快人快語,奴才佩服,如今多一個人指正,供詞也完善些,令人信服,姜小主此番算是立了大功了!”那公公低垂著眉眼記錄著,似是感慨一般:“為了達到目的,買那么貴重的藥材,倒是肯下本錢,唉。”
“就是啊。”姜璇附和道:“她哪兒來那么多錢買飛燕春熙散,說不定連銀子都是竊來的,公公還得嚴查。”
毛筆一頓,那公公“嘶”了一聲,斟酌道:“姜小主是如何得知,皇上宮里下的是飛燕春熙散呢?”
姜璇的面色一白,殊不知一層簾幕之后,衛清染意味深長的看著楚毓。
“公公這不關我的事!是李公公下的藥!我也是無意間得知的......”
“你們不許碰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你們碰我不會有好下場的!”
“我要見皇上!”
......
“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衛清染說:“皇上,我們還是就當做沒有見過吧。”
她轉身欲走,楚毓抓住了她的手腕。
溫度筆直的從掌心流入身體。
“朕身邊需要一個,像你一樣睿智的女人。”楚毓說:“朕若是給你平安喜樂,你愿意留在朕的身邊么?”
衛清染怔了怔,詫然回眸。
這樣的承諾,在后宮算不算是價值千金?她......動搖了。
“你答應我一個條件。”衛清染慢慢的說:“永遠不要相信你一眼看到的東西,不論是誰。”
“好。”楚毓說,他驀地一用力,將衛清染摟在懷里。
衛清染清晰的聽著他的心跳,卻仿佛剝開了一顆蓮心,苦的發涼。
——他,終究還是愛著另外一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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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昭容。”葉長歌笑了起來:“很不錯的一個稱號,這個衛清染在楚毓心里,大大的不一樣了。”
綠柳道:“不知會不會變成第二個陸更衣。”
“我看不會。”葉長歌道:“趙嫣最吸引楚毓的便是她以自我為中心的個性。衛清染這一點同她也有幾分相似。而楚毓身邊又一直缺少一個替他著想的人,明,啟明。這正是他需要的。”
“那萬一某一天,明昭容失去了自我該怎么辦?”
葉長歌敲了敲桌案,低聲說:“衛清染,我賭你不會愛上楚毓。”她思忖了片刻又道:“冷宮里的陸更衣留不得。”
“為何?!”綠柳大驚。
“衛清染替她洗了冤屈,楚毓定然會晉一晉她的品級以示安慰,難保以后不會變成絆腳石。”葉長歌道:“而且,若是陸更衣死在了冷宮,楚毓定會心生愧疚,這份愧疚也只能報答在衛清染身上。”
“明白了。”綠柳道:“她們畢竟是好姐妹......”
“好姐妹?”葉長歌重復了這三個字,扭頭看著窗外凋謝的花朵:“甘愿讓你踩著尸骨而上的,才是真正的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