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歌的眼角劇烈的一抽, 眸子裡怒意滔天,她驀地轉身,疾步走到門前, 打開大門喊道:“來人!抓刺客!”
溫弦大驚失色, 慌忙衝上去一把將她扯回來, 順手將門帶上:“你都說了我不是溫弦了!爲什麼還不認我!”
“項梓宸死了很多年了, 你不知道麼?”葉長歌冷笑道:“我倒是小看了你們這些奸細, 陳年舊事也能打聽的如此清楚!簡直是——”她的話語被徹底封住了,這下她是一個字也叫不出來——溫弦狠狠的吻住了她。
她睜大了眼,滿眼的不可置信, 只能用力的捶著他的脊背。
溫弦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到榻邊, 驀地推倒在榻上, 卻仍然沒有停下這個吻。
彷彿要將多年禁錮的感情統統宣泄出來一樣, 他報復似的侵略著葉長歌,並且學乖了, 奮力制住了她亂踢的膝蓋。
掙扎的動作漸漸的弱了下去,或者說溫弦這一次是狠下了心不讓她再反抗。葉長歌的眼裡忽的蓄滿了淚水,溫弦放開了她,看著她一言不發只斷斷續續的喘息,眼角有淚落下, 落進了錦被裡, 氤氳開暗色的花, 不禁有些心疼。
“曲兒, 曲兒你別哭。”他伏下身, 輕輕用手替她拭去淚水,柔聲安撫著她:“你聽我說好不好。”說罷他取下腰間的紫竹簫, 放在她鬢邊,有些慌張無措的解釋:“簫是你送我的,我的確曾是溫弦,但是.......”他頓了頓似是痛苦:“我當年已經死了一次,是白雲宮的道人爲了試藥將我帶回去做了藥人,陰差陽錯才救了回來,我忘掉了很多事,所以一直在尋找答案......我原本已經打算一直在赫赫族就這麼過下去,永遠不回來打擾你的生活,是半面妝,也就是冷夜潯!是他給了我解藥,我全都記起來了!我是項梓宸,我是你的梓宸啊!”
他每說一個字,葉長歌的眼淚就越多,她像是崩潰了一樣偏過頭去哭了起來,溫弦越發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他起身坐在牀邊,狠狠的捶了捶自己的頭,懊惱道:“我真笨,我到底在幹嗎!白天來好好說不就好了,非耐不住的大晚上來給你說這些,害得你哭。”他轉身糾結道:“曲兒你別哭了,都是我的錯,你打我,或者你叫人來把我趕出去......哎算了!”他氣急敗壞道:“我自己走。”
他起身欲走,忽的,葉長歌在背後抱住了他,雙手環在他腰上,將臉頰貼著他的脊背,緊緊的貼著。
溫弦怔了怔,心驟然間軟了,他一動也不敢動,只緩緩地將手覆蓋在自己腰間的那雙手上。
“我已經......不想管你說的是真是假了......”葉長歌輕輕地說,略帶著哭腔:“就算你是來殺我的,用這樣的理由.......我也甘願就死,反正大仇得報,我也沒有遺憾了。”
對著這樣的感言,溫弦心中一痛,他知道這個女子在生殺鬥爭中浸泡的太久了,尋常女孩兒最好的年華她統統沒有經歷過,簡直如同奢侈。
“我不會騙你,再也不會了。”他轉身抱住她,像是抱著滄海遺珠:“我娘說我爹一旦騙她,她就罰我爹睡書房,你也可以這麼對我!”
葉長歌“噗嗤”一聲破涕爲笑,梨花帶雨。
溫弦替她擦乾了眼淚,颳了刮她的鼻子:“要是讓別人知道,大丞相背地裡哭鼻子,不得笑話你。”
葉長歌輕輕哼了一聲,剛要反駁,卻止不住的咳了兩聲,她咳得劇烈,臉頰泛起了異樣的紅色。
“怎麼了?”溫弦蹙眉道:“受寒了?一定是頭髮還沒幹!”他氣惱的拍自己的頭:“我還這麼折騰你,真是該死。”
“沒事,與你無關。”葉長歌揮揮手笑道:“早先就不輕不重的咳兩聲,沒大礙。”
“不如我替你梳頭吧。”溫弦跳下牀,從一旁拿起一把木梳,鄭重道:“長髮已及腰,嫁我可好?”
“你?算了吧。”葉長歌挪到榻邊歪著頭瞧他:“大晚上的梳什麼頭啊!還盡說些酸化,我的梓宸哪有那麼油嘴滑舌。”
“說的也是,我都傻了,這麼晚應該睡覺了纔對。”溫弦放下梳子有些不好意思:“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哎。”葉長歌脫口叫住了他,她下榻走上前牽住了他的手,低下頭微不可聞的說:“不要走,我怕你今天走了,明天一覺醒來發現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溫弦覺得心口一暖,無限的流連繾綣。
“好。”他轉過身撫了撫她的頭髮:“我不走了,今天晚上陪你睡。”
燭火闌珊,更漏滴答,二人面對面側臥在榻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竟是誰也不願意閤眼。
“你一直看著我做什麼?”溫弦撐著頭輕輕笑:“我又不會變成蝴蝶飛走。”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葉長歌不服,她縮在被褥裡像一隻小獸。
“怎麼,怕我對你做什麼啊?”溫弦笑的有些壞:“你看我連衣服都沒脫,很矜持的!”
“你倒是敢!”葉長歌啐了他一聲,躺平了合上雙眼不再理他。
溫弦維持著這個姿勢,靜靜的凝望著她的眉眼,像是永遠也看不夠一般。
她很快就墮入了夢鄉,呼吸綿長。溫弦伸出手,輕輕的描摹她細膩的眉眼,鼻樑,嘴脣。
“你終於還是屬於我的,不論過多久,經歷多少事。”他微笑著低聲說:“我會一直守著你的。”
第二天早晨葉長歌醒來時已經是日上三竿,明豔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射在屋子裡,蒸發了連綿幾日雨天滯留的水汽。
這明亮的日光有些刺激了她,她猛地坐起身,難以置信的盯著自己的被褥,不敢想象這一覺竟然黑甜至此,彷彿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安安心心的睡過一覺。
——枕邊空蕩蕩的。
一種難以描述的空落感和悲傷感涌上心頭,大夢初醒的感覺讓她幾乎要窒息了。
她用力捶著頭,強忍著淚水,憤然道:“葉長歌你傻了吧!”
說罷她掀了被子下牀,大喊:“綠柳!什麼時辰了!”
靜悄悄的沒有人搭理她,她愈發煩躁了,復又喊:“南雨!小玉!有沒有人!”
彷彿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一般,沒有任何一個人迴應她,也沒有人出現,她忽然間覺得惶恐不安,那種死寂又孤獨的感覺讓她無比的難受,這麼久以來她一直都像是驚弓之鳥一般活著。
葉長歌穿著褻衣踉蹌著跑出門外,和一人迎面撞上,她驚呼一聲要仰面倒下,那人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將她摁進懷裡。
葉長歌大口大口的喘息,只覺得心如撞鹿,熟悉又溫暖的氣息環繞在她四周,她猛地攥緊了那人的衣衫,狠狠地撕扯,彷彿是爲了證明他的存在。
“怎麼了?慌慌張張的。”溫弦有些詫異。
“大人你怎麼這樣就跑出來了啊!”綠柳在後面急匆匆趕上來道:“雖然說是出了太陽,但也不能不穿好衣服啊,先前咳嗽還沒好呢!”
“沒事你忙去吧,我照顧她。”溫弦對綠柳道,說罷他將葉長歌打橫抱起,朝著裡屋走去。
葉長歌此番倒是沒掙扎,她有些恍惚的蜷縮在溫弦的懷裡,一動不動。
“我方纔只是去同綠柳他們說明情況,以及我以後如果要在丞相府待著,總該有個合理的交代。”溫弦有些不適應,將她放在牀上,摸了摸她的額頭:“沒睡好?”
“不是......”葉長歌喃喃道:“我以爲......”她猛地閉上眼,眉頭緊蹙,微微發抖如風中落葉:“我以爲你是奸細........我又著了你的道.......整個丞相府都著了你的道......”
溫弦怔住,沉默了下去,他伸手試圖撫平她的眉峰,葉長歌側頭避開,只扭頭看向裡面。
“我要花多久才能撫平你的傷痕。”溫弦低低的嘆息。
“你不需要那麼做。”葉長歌漠然,她平靜道:“我想過了,你還是走得好。”
“爲什麼?”溫弦愕然,他急道:“昨晚不是都說清楚了麼?你也信了!”
“你是項梓宸,而我不是當初的葉長歌。”葉長歌撫了撫額頭,輕輕的咳了兩聲,臉頰上有不自然的潮紅:“我配不上你。”
“你又在胡說些什麼?”溫弦惱怒道:“你配不上我?這是什麼話?又是什麼勞什子的逐客令?和從前一樣?”
“不......”
“或者是你嫌棄我了。”溫弦怒極反笑:“一個死而復生的人,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個人,還幹過一大票的混賬事,你還記恨著?”
葉長歌沒說話,她靜靜的聽著,毫無波瀾。
“你說話葉長歌,我最恨你這樣,什麼都不說,什麼都往肚子裡咽!”溫弦衝著她低聲吼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信任,不能爲你承擔。”他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怒意道:“我愛你,這一次無論你用什麼理由,都不可能再趕我走,更何況如今趙家已倒,你也沒有理由了!”
“你愛我。”葉長歌笑了起來,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事:“我從來沒有嫌棄你,甚至哪怕你如今真的是個死人,我都願意跟你到墳裡去!”她霍然坐起身,強撐著死死的瞪著溫弦,嘴脣發白:“然而,你要一個不能生育的女子做什麼呢?你要讓項家斷絕香火嗎?”
溫弦愣住,他望著葉長歌蒼白的臉色,一時竟是怔然無言。
葉長歌笑了一聲,有些譏諷:“我當初爲了扮成男子,不留下蛛絲馬跡爲人所尋,便服了斷絕月事的藥,從此再無生育的能力,這樣殘敗的女人你要了做什麼?項梓宸你是不是傻?”
“傻的人是你!”溫弦吼了出來,耳中所聞字字錐心,句句泣血,他覺得自己的心痛極,卻及不上眼前這女子所承受的千分之一,他不顧一切的將葉長歌摟進懷裡,似是要將她嵌入骨髓:“葉長歌你真是世界上最蠢的人,除了我沒有人再願意要你了!”
“什麼香火不香火,女人是傳宗接代的工具嗎?”他一字一句的說:“如果我爹當初這麼在意項家的血脈,就不會答應薛妃收留你。他們尚不懼生死,我難道會是那麼薄情寡義之人?你未免錯看了我!”
“你何苦......”葉長歌無可奈何,她輕輕的嘆息,潸然淚下。
“薛妃已然是遇人不淑。”溫弦道:“我定不會讓她的女兒重蹈覆轍,不會成爲先帝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