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姜璇就到了錦華殿,低眉順目的跪在趙嫣面前,趙嫣打量了她一番道:“是個美人胚子。”
“多謝娘娘夸獎!”姜璇喜上眉梢,旋即沒了畏懼,抬起臉來看趙嫣,卻被一旁的初夏狠狠瞪了一眼,她才略惶恐的又低下頭去。
趙嫣也不惱,閑閑的撥弄著指甲道:“本宮聽父親常說起姜御史,委實是忠心的很,想必教出來的女兒也不會差,今日一見,的確如此,模樣也討本宮喜歡。”
她朝一旁初夏使了個眼色,初夏會意,端了一盤金桔上前道:“我們娘娘覺得同姜小主投緣,特地賞了這盤新鮮金桔給姜小主嘗嘗。”
“謝娘娘恩典。”
趙嫣微微瞇起了眼,看著姜璇撿了一枚放進嘴里,很快她一張小家碧玉的面孔就擰做一團。
“呸呸。”她一歪頭就將嚼爛的桔子吐在了趙嫣新換的地毯上。初夏臉色大變,她迅速扭頭看向趙嫣,似是詢問。趙嫣挑了挑眉,不慍不怒,似是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一般,只是愈發饒有興趣的注視著她。
“娘娘這金桔是苦的。”姜璇慌慌張張的說。
趙嫣斜倚在軟墊上,一手托了腮,露出一絲詫然:“哦?是么?”
“是。”姜璇重重的點頭,趙嫣笑道:“本宮沒有嘗倒還不知道,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姜璇搖搖頭道,信手推了一下初夏手里的盤子,初夏的面子上劃過怒色,但看趙嫣并無太大反應,她也就將這股怒意壓了下去。
“其實此番召見你來,本宮是還有件別的事兒想告訴你。”趙嫣道:“皇上后兒會去凝翠園……”她點到即止,幽幽的觀察著姜璇的反應。
姜璇聞言慢慢瞪大了眼,她表情有些僵硬,似是想笑又似是不敢相信,半個身體都在微微顫抖,趙嫣將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繼而慢悠悠的笑著說:“皇上前朝事兒也多,難得去一趟凝翠園,可得把握機會,替皇上分憂才是。”
“是,是……”姜璇恭敬的低下頭,臉上卻是掩不住的喜色。
送走了姜璇,初夏才一股腦的將氣都泄了出來。
“娘娘!她這般不敬您還如此容忍她!”初夏氣急敗壞道:“您賞她的東西,就算有毒她也該乖乖謝恩,竟還敢推推拖拖的!您是尊她是卑,她竟敢直視您!還有!”她喘了一口氣,胸膛起伏不定,余怒未消,趙嫣卻打斷了她:“你覺得她蠢么?”
“蠢!奴婢跟您進宮來這么多年,從沒見過這么蠢的人。”初夏嗤笑。
“蠢就對了。”趙嫣懶懶的說:“這么蠢的人是爬不高的,不過好在家里有點權勢,大概可以在凝翠園里鬧出點什么事兒來。”
初夏頓時恍然,掩口低笑不已,趙嫣斜睨了一眼腳下的毯子,闔目道:“把這毯子拿去燒了,我看著便惡心。”
初夏點點頭,彎下腰去拾掇,她抱了卷好的毯子剛走到門口卻被趙嫣喚住:“初夏,你有沒有覺得那個溫大人有幾分眼熟?”
初夏愣了愣道:“奴婢愚鈍。”
趙嫣也不再說什么,揮揮手示意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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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清染將臉上的紗摘下來,對著鏡子照了照,臉頰上的大塊大塊的紅斑有些嚇人,一旁的紅綃緊張道:“小姐,不會留疤吧?”
“就算會留疤,現在也改變不了什么了。”衛清染倒是坦然,信手又將紗蒙了回去,外頭吵吵嚷嚷的,她不禁有些納悶。自從那問那丞相大人借來了這一味讓臉上長瘡斑的藥材,她就沒再怎么出過門,同外頭的人和事隔絕了不短的時間。
“是姜小主在蕩秋千。”紅綃出去溜達了一圈回來說:“圍了挺多人的。”
“這個時辰蕩什么秋千。”衛清染道:“姜璇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樣么?”
“不一樣.....”紅綃點了點臉頰思忖道:“說不一樣倒也沒什么,不過打扮的比平常出挑了些,今天她頭發上插了支白水晶做的步搖,就是當初她從家里帶來那支,炫耀給咱們看的,不過以前都沒見她帶過,她倒舍得。”
“不舍得怎么能釣到大魚呢。”衛清染幽幽的說了一句,紅綃剛想再接什么,門外傳來敲門聲,開了門發現陸懷蕊怯怯的站在門口,懷里抱了一只青銅香爐,搖搖欲墜。
“這東西看著也重,你怎么就一個人抱了來了?”衛清染吃了一驚,慌忙命了紅綃去接來,陸懷蕊懷里一空才容的喘了幾口氣,看來累的不輕,她咬了咬嘴唇說:“這爐子里是一些特制的熏香,對肌膚上狼瘡斑痕有奇效......姐姐若是不想用,扔掉也可以......”
衛清染看了一眼紅綃,紅綃小心揭開那青銅香爐的蓋子,不由得叫起來:“這也太貴重了。”
“不,不貴重......”陸懷蕊漲紅了臉:“太,太醫院那兒要來的......”
衛清染默不作聲的嘆了口氣,她發現了,陸懷蕊鬢發上常戴的一對蝶釵沒有了,換了一只樸素的玉篦子,約莫是去換了這些貴重藥材,太醫院哪兒能任一個小小的秀女索求呢,從宮外換這些藥材,打點的銀兩也不會少。
“那就謝謝了。”她心底一暖,雖然知道這大多是出于感恩,但總還有人能捧出一顆真心來。
她微笑著說:“還站在外面做什么,進來坐啊。”
陸懷蕊受寵若驚,被笑盈盈的紅綃迎了進來,她憂心道:“姐姐臉上這斑痕可別留太久了。”
“放心吧。”衛清染道:“怎么不見冬兒?倒讓你親自送東西來?”
“冬兒被翡翠支出去了。”陸懷蕊囁嚅道。
“翡翠?”衛清染皺眉,那是姜璇的貼身丫鬟:“她自己便是奴婢,有什么資格來指使你的丫鬟?”
“翡翠說她分不開身......”陸懷蕊道:“所以就讓冬兒替她跑腿,北邙街很遠,馬車來回也要好久,他讓冬兒傍晚前趕回來,說不趕回來就要她好看,我攔她不住......”說罷她眼里蓄了淚水,衛清染眉頭皺的愈發深,她五指輪流敲擊著桌面,只覺得先前的那個猜想得到了幾分落實。
門外愈發吵鬧了,姜璇笑的清脆,笑聲里帶著幾分勾人的味道,跳脫的幾乎要穿透云端了,她霸占著秋千良久,衛清染想她是在等什么人。
“紅綃把窗戶關上。”她合了雙眼說,紅綃會意,匆匆關了窗,衛清染轉而對誠惶誠恐的陸懷蕊笑道:“我們來比賽刺繡如何?”
“繡什么?”陸懷蕊慢慢瞪大了眼,好奇道。
“繡風箏面。”衛清染道:“看誰繡的快,繡的像。”
香爐無聲的升起青煙來,屋子里十分溫暖安靜,他們二人面對這面調理著針線,任由外面喧囂不定。
從鴛鴦錦鯉到山水云霧,不得不承認,陸懷蕊的刺繡功夫屬上上乘,繡什么便像什么。
“我都不好意思繡了!”衛清染望著手里那繡了一半的孔雀,有一種想撕了這絹子的沖動,再看看陸懷蕊手里的那只孔雀,每一片孔雀翎上的紋理都在漸變,她好奇道:“你這刺繡功夫是和誰學的?”
“我娘。”陸懷蕊有些羞赧:“她是繡娘出身。”
“難怪了。”衛清染道:“繡這些都沒意思,繡來繡去都只有輪廓,不如我們來繡人吧。”
“人?”
“你來繡我,我來繡你。”衛清染興致勃勃道。
陸懷蕊歪著腦袋想了想說:“也好,這樣姐姐心里也能平衡些。”
“......我的繡工哪有那么差!”
外頭忽然靜了下來,衛清染微微一震,她眸色一黯,對陸懷蕊道:“你在里面待著別出來,我出去瞧瞧。”
紅綃試圖攔她一下,卻被衛清染的制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她說。
楚毓只身一人悄然閑逛到了凝翠園,遠遠地,就聽見了喧鬧歡笑之聲,帶著年輕少女的特有的嬌媚柔軟,仿佛三月柳樹的枝條,拂過人的心頭,癢癢的似在撩撥。
的確很久都沒有......趙嫣也是個特別的人兒,足足霸占了他的心這么多年,讓旁的女子都顯得遜色。
他不禁跨進了凝翠園,入眼是一群少女圍著一個蕩秋千的美麗少女嘰嘰喳喳,秋千上的韶齡女子裙袂翩躚,風將她的長發高高的吹起,發間一支步搖晶瑩剔透,罕見的白水晶在陽光下色澤斑斕,襯得她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
楚毓背著手,靜靜的打量著她,看了許久,那些少女們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反倒是秋千上的姜璇迅速瞄見了楚毓,她很快又別過臉去,故作懵懂不知,但這一切都被楚毓看在了眼里。
他皺了皺眉頭,沒想到剛進凝翠園就見到了這么一個虛偽的貨色,忽然聽姜璇“啊”的嬌呼一聲,竟是手一滑從秋千上墜了下來,周圍少女大驚失色的做鳥獸散了,楚毓愣了一愣顯然是沒料到有這一出,飛身上前,不偏不倚接住了她。
姜璇嬌羞不已,忽的掙脫開他,故作羞憤道:“你是何人!竟敢如此無禮!”
楚毓站直了身體,漠然打量著她,這一出戲她自導自演的倒也樂在其中,他也就疲于去拆穿了,轉而就準備離去。
姜璇吃了一驚,旋即亂了陣腳,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道:“你對我動手動腳,就打算這么走了?”
楚毓扭頭望著精心裝扮過的她,心里有些厭惡,不由得懶懶道:“要不然呢,小主還打算讓在下負責?”
姜璇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手中動作抓也不是放也不是,竟就這么僵在了那兒,楚毓愈發不耐,周圍躲在屋子里的秀女們大多開了小小一條門縫在隔岸觀火,偌大一個凝翠園,竟充斥著一股濁氣。
婁姑姑適時路過,打破了這詭異的僵局,她“撲通”一聲便跪下了,顫聲道:“皇上吉祥!”
短暫的死寂,幾乎可以聽到落葉從枝頭折斷,墜落,觸地的細小聲響,那些接受過良好家教的年輕女子從屋子里蜂擁而出,再也顧不得什么端莊矜持,齊齊跪倒在地,控制不住的瑟瑟發抖,為他們方才看好戲的心態而懺悔。
姜璇踉蹌退了幾步,跪倒,低聲道:“臣妾不知是皇上......”
楚毓合了雙目,覺得厭煩。
“人都在這兒了么?”他睜開眼掃了一眼這群女人,冷聲對婁姑姑道。
“回皇上的話,還有兩個身子不太爽快,怕驚了圣駕便在屋里歇息了。”
楚毓嘆了口氣,一股濃重的疲憊感如山一般壓倒了一切,這一趟讓他里外也不是人了,聽聞趙嫣這兩天一直都心情抑郁,而他又迫于太后的壓力不能去見她,所能見到的,只有眼前的這一群人——好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虛假叵測的人偶。
“皇上......”婁姑姑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楚毓擺擺手示意她住嘴,轉身離開了凝翠園,留下一片曾經流光溢彩,紙醉金迷的幻想破碎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