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世璃的面色暗沉如風雨前夕, 他冷然道:“帶路吧。”
冷宮里的趙嫣仿若一朵開敗了的花朵,她的妝容和服飾仍舊美艷如昔,極力維持著從前的高貴, 但臉色卻蒼白灰暗, 好似老了十歲。
陽光從破舊的窗戶里射入, 她有些規(guī)避的用手遮了遮, 漏進來的光鮮刺得她皺眉, 卻沒有說話,只默默忍受了。
楚世璃推門而入,灰塵撲面, 他用力扇了扇,仍舊咳了兩聲, 看見這幅景象, 不禁有些駭然。
趙嫣轉(zhuǎn)過頭, 睨了他一眼,眼中掠過一絲狂熱欣喜, 卻很快就按捺住了,她無所事事的剔著指甲,聲音里維持著往日的傲慢:“坐吧。”
楚世璃沒有動,只警惕的看著她。
“怎么,還怕我會在椅子上涂毒不成?”趙嫣嗤笑一聲說:“還是嫌椅子太臟, 不稀得坐啊。”
“貴妃娘娘說笑了?!背懒坏溃骸爸皇钦f三兩句話便走, 又何須坐下這么麻煩?!?
“三兩句話, 怎么你以為我在跟你說笑呢?”趙嫣扭頭, 媚然道:“小九啊, 皇嫂自從被打入了冷宮,每天閑著的時間多得不得了, 便四處打聽來了這些秘辛。如今心情好,又看你有眼緣,要一樁一樁說與你聽,旁人可還沒這個福氣呢!”
“少故弄玄虛。”楚世璃道:“要說便說,不說我便走了。”他作勢要走。
“請便。”趙嫣頭也不回,只撫了撫鬢角的金流蘇:“那就讓這些秘密隨我一起帶到棺材里好了,你們呢就糊里糊涂的活著,一壁給你的仇人打天下,然后看著你喜歡的女人死?!?
楚世璃霍然轉(zhuǎn)過身,愕然道:“你說什么?你把話說清楚!”他猛地沖上前去,抓住趙嫣的手。
他力氣有些大,趙嫣瘦弱的手臂被他抓出了青紫的印記,趙嫣雖痛,眼里卻盡是快意,她倒吸了兩口氣道,擠出笑容道:“坐下好好說話?!?
楚世璃怔了良久才緩緩松開她的手,冷然坐在一側(cè),趙嫣滿意的望著他鐵青的臉色,徐徐道:“不用驚訝,你母妃當年所謂病逝,其實是被當今太后在飲食里下了些慢性藥材,日積月累毒發(fā)身亡。哦~當年先帝后宮里的妃子大多毀于太后之手,而今連我也不例外,可見這老婦人真真是厲害的緊哪!”
楚世璃緊握扶手,那梨花木的椅子被他捏的“咯吱”作響。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信口雌黃么?”他從牙根里擠出幾個字,狠狠道。
“信不信全在你,但是你想想,你用腦子好好想一想。”趙嫣伸出手指點一點自己的頭,切齒道:“先帝總共才幾個皇子?皇位不是阿毓便是你,若不是這一遭,皇位指不定還是誰坐呢!”
“太后對我那么好,不會做那樣的事!”
“只要你不威脅到阿毓,她自然不會對你怎么樣?!壁w嫣吃吃笑道:“你且看如今,你快步上我父親的后塵了,他們母子倆可不都是蠢蠢欲動了么?”
她不等楚世璃開口反駁,自顧自絮絮道:“又何止是你母妃,就連當初先帝奉若至寶的薛盈也栽在她手上了,赫赫族可汗是什么人,一般人能動的了他?只可惜當初只除掉了一個薛盈,將她那個漏網(wǎng)之魚的女兒留至今日?!?
“女兒?你說的是誰!”楚世璃猛地站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驚恐,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你最愛誰,便是誰了?!?
“這不可能!”楚世璃脫口而出,大吼道:“長歌一直是我的好兄弟!”
“你可真是蠢哪!你們所有人都是蠢哪!我若不是找到了當年薛盈宮中偶然逃脫的一個侍婢,也不能知曉她生的竟然是個女兒!我想她死前劃花自己的臉,大概也就是為了不讓別人發(fā)現(xiàn)她的女兒吧!”趙嫣大笑著起身,從一旁的雜物里抽出一幅畫卷,驀地抖開,楚世璃怔然看著那副畫卷,眼中風云變幻。
畫卷因陳年太久,已然泛黃,塵埃飛舞之后,女子的絕色容顏像是帶著迷離的光一般綻放,她一襲紫衣,翩然欲舞,輕盈的似是要離開人間,宛若謫仙奔月,明明那樣熟悉,又仿佛很不熟悉,是全然另一個人.......
“美嗎?連我也覺得好美?!壁w嫣看著他的臉色,快意的大笑起來:“這樣的面孔怎么可能是個男人的面孔呢!一定要生為女子才能禍害蒼生?。 彼Τ隽搜蹨I:“紅顏禍水,紅顏禍水!薛盈是,葉長歌也是!”
“我不信,你騙我的!長歌不過是長得秀氣了一些,如果他真的是女人,怎么可能這么多年沒有人發(fā)現(xiàn)!”
“這就是她的本事了?!壁w嫣挑了挑眉,充滿了惡意:“誰知道她對自己做了些什么,她就是這么狠的一個人哪!”
楚世璃渾身發(fā)抖,他覺得胸膛里的一些東西正在膨脹,不顧一切的要破體而出,無法遏制,他竟然覺得松了一口氣,甚至有些快樂,和哀痛交織在一起,逼得他幾欲發(fā)瘋。
“怎么樣,痛快嗎?”趙嫣吃吃笑著,惡毒道:“糊里糊涂的過了小半輩子,如今還不快把從前失去的東西搶回來!你如今手中握著兵馬千萬,還怕?lián)尣换亟胶团???
“你告訴我這些,又慫恿背叛皇兄,不怕永遠出不去嗎?”楚世璃忽的冷靜了下來,他異樣的抬起眸子,幽幽然對著趙嫣微笑。
“良禽擇木而棲,你皇兄上一次來見我已經(jīng)被我徹底激怒了,我說了很多讓他很不高興的話,想來他是永遠也不可能放我出去了?!壁w嫣冷笑道:“如今告訴你這些,希望你來日登基記得我的好,放我出去?!?
楚世璃合了合雙目,冷冷道:“皇兄待我不錯,太后亦待我不錯,從前種種往事我無從考究也不想再計較,只想好好過安穩(wěn)日子,趙嫣,恐怕你白費了一番心思??!”
他轉(zhuǎn)身,無視趙嫣瞠目結(jié)舌的表情,大步走到門口。
“安穩(wěn)日子?”趙嫣譏笑不已,她嘲諷道:“小九啊!你以為你現(xiàn)在的日子算好了嗎?”
“我只想和長歌這樣下去,安安定定的?!背懒бЯ艘а?,像是下定了決心:“沒有旁人阻礙。”
“哈哈哈哈哈哈哈?!壁w嫣冷笑道:“你以為你還有安穩(wěn)日子過?楚毓已經(jīng)開始動作了!他怎么能允許一個在朝堂上有強權(quán)的人和一個握著兵權(quán)的人如此親好呢!更何況葉長歌還是赫赫族的孽種!”
楚世璃面色發(fā)白,趙嫣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錐入他心底。
“我不信......我們是親人,從前還是很好的朋友......”
“你想過安穩(wěn)日子,想保護葉長歌,就去把皇位奪回來!”趙嫣的聲音因為高聲大笑而嘶啞,像是夜梟般尖銳:“十二精兵已經(jīng)在勤政殿布置妥當,隨便選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可以將大丞相神不知鬼不覺的當場斬殺?!?
“你夠了!”楚世璃斷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一股子甜膩有毒的曼陀羅汁子浸潤了頭腦,他無比平靜的說:“你說的話我會考慮,也會記得你今日所做的一切。”
趙嫣又低聲笑了兩聲,像是精疲力盡了一般頹然跌倒在地上,微微抽搐。
“哦對了?!背懒袷窍肫鹆耸裁匆话阈α似饋恚骸盎市忠恢睕]有告訴你,你父親趙撫已經(jīng)被斬了,趙家除了你已經(jīng)沒什么人在了,所以你如果打著出了冷宮門還能東山再起的愿望,我想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你說什么?!”趙嫣低不可聞的反問,她倏忽間睜大了眼充滿血絲的雙眼,空茫的看向楚世璃:“你說什么你再說一次!”
楚世璃的笑容冷漠如冰:“我不便說第二次,你若還想知道什么,不如去地下問你父親?!?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趙嫣發(fā)了瘋一般大叫起來,她用力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將滿頭珠翠擲在地上,碎了一地流光:“我苦心孤詣這么久!父親你竟然不等我!”她恍若瘋婦一般撲向門口的楚世璃:“什么時候的事!這是什么時候的事!為什么沒有人告訴我!”
“半個月?一個月?我記不清了,這話你就該去問皇兄了?!背懒⑿?,他微一閃身,趙嫣撲了個空,她筆直的沖向門外,揮舞著雙手,撕心裂肺的大叫:“楚毓你好狠!葉長歌你好狠!太后你好狠!你們都好狠!我斗不過你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她猛地撲向角落里一口井,腳步凌亂,一頭栽了進去。
“撲通”一聲悶響,隱有水花四濺的聲音,楚世璃皺了皺眉頭,再沒有這冷宮里一草一木一眼,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身后,小太監(jiān)驚慌失措的大叫起來:“貴妃娘娘投井自盡了!”
他仿佛沒有聽見,趙嫣所有的話交融在一起,或是愛或是恨或是遺憾或是失望,他已經(jīng)無暇分辨,那些感情混合成一顆種子,種在他身體深處,慢慢的生根發(fā)芽,長出妖冶的毒花來。
他從前只想著溫弦死了,趙家也沒了,他終于可以和葉長歌好好的安穩(wěn)的生活下去,但似乎總有人不愿放過他們。
他扭頭看著萬頃皇城,大概只有坐上那個位子,才能永永遠遠的安定,才會不用害怕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