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歌聽完後輕輕鬆了口氣,釋然而笑。
“你回去歇息吧。”她對綠柳揮揮手道。
綠柳出門時替她闔上兩側的門,葉長歌坐在案前,就著昏黃的燈光,拿出了那支簫,細細端詳。
一支簫,扯出兩段回憶,不論是哪一段都錯綜複雜。
楚世璃好像已經陷得很深了。
她託著下巴用手指緩慢的撫摸著簫身,感受著紫竹天生的細膩微涼的觸感。娶陽仕公主於她而言真的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可以徹底擺脫楚世璃,可以讓他死心,更或許他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心。
然而這樣的擺脫,真的好麼?葉長歌慢慢的揚起了脣角,她想起楚世璃那副孩子一樣執拗的表情,說:“你別問我,我就是知道。”像一團火,把身體裡的什麼炙烤的柔軟了起來。很多年前,那個少年的模樣與之漸漸重合,輪廓和神情,都亙古不變,在歲月的流沙中,作爲唯一不變的東西,那該是多麼彌足珍貴啊!
你曾經問我,我在乎或不在乎是否重要,現在看來,我的確在乎,而我的在乎......
“楚世璃,只要我活著,就不會讓你受到傷害。”她驀地握緊了那支簫,微微笑著,堅定的說。
至於梓宸......不對,是溫弦......他......
“吱呀”一陣輕響,葉長歌猛的把桌上那支簫塞到了背後,撐著椅子背就直挺挺的站了起來,死死的盯著窗旁邊那個背對著自己小心關窗的頎長的影子。
“有時候,我真想就這麼砍死你個登徒子。”葉長歌跌坐回椅子,“嗤”了一聲冷冷道。
“別這樣,你們丞相府就數你最不待見我。”溫弦轉過身來衝她燦爛一笑,然後好奇的四處打量:“我自認爲長得不醜,脾氣也不錯,可否告訴我其中緣由。話說我還從來沒細看過你的屋子,這畫兒真不錯......”
葉長歌狠狠的看著他向參觀自己新家一樣東摸摸西摸摸,抓著椅子把手的指關節“咯咯”響:“溫大人,你都不會覺得哪裡不妥麼?”
“不妥?”溫弦低頭想了想道:“你反鎖了門,我敲你也沒聽見,不走窗戶走哪兒?”
葉長歌猛的癱在椅子背上。
“你來幹嘛?”她皺了皺眉頭說。
“你不是叫我?”溫弦回頭問道。
“我叫你?”葉長歌吃了一驚,有些心虛。
剛纔應該就是想了想,沒叫出口吧......
“好吧不逗你了。”溫弦搖搖頭笑的溫柔,他幾步走到案前,驀地彎腰,雙手撐在案上,緩緩地,不帶任何猶豫的貼近了葉長歌的臉:“其實我......”
葉長歌被他逼得一步步往後縮,整個人都快和椅子背融爲一體,她目光微微顫了一下,只覺得溫弦狹長的眼睛裡,涌動著的琥珀色的光澤令人心動和心悸,就和他創造的旋律一樣,深情柔軟。烏黑濃密的睫毛歷歷可數,眼角的那顆淚痣,是唯一透著陌生感的東西,好像一根針一樣深深地扎進了葉長歌的天靈蓋,讓她清醒。
她知道這個人不是項梓宸,但是,那樣強大的壓迫力,好像要把她身體裡所有的悲傷和思念都榨乾,那些澎湃的情感會化作一條奔流不息的長河,而她會變成一副枯骨,無法行動無法思考,只能呆呆的,凝望著天空,隨著歲月風化成塵沙。
梓宸,你離我好近......如果你知道我這麼發瘋一樣的想你,可不可以給我一些暗示或者,把你的靈魂附著在這個人身上......
“曲兒......”溫弦忽然說出這兩個字,他雙眼有些放空,好像一個瞬盲的人。
一行淚水從葉長歌的眼睛裡流了出來,她有些不可置信的輕微的搖了搖頭,猛的抱住了溫弦。
溫弦愣住了,他僵在那裡不敢動,葉長歌的臉埋在他的肩窩裡,滾燙的淚水很快浸溼了他的衣服,燒灼著他的肌膚。
她在無聲的哭泣,像是崩潰了。
溫弦張開的雙手停止在半空中,他迷惑的看著牆上那首題詞,曲終人散空愁暮,招屈亭前水東注......他不過唸了一個字而已。
“別哭了......”饒是他平日舌燦蓮花,左右逢源,此時此刻也有些遲鈍起來,溫弦擡手試探性的碰了碰她的脊背,然後輕輕拍了拍低聲說。
“你再這樣下去,我們倆之間的那些事要越傳越嚴重了。”見葉長歌半天沒個反應,溫弦糾結的皺了皺眉頭,斜眼睨著那開了一條縫的窗戶。
“啪”窗戶識相的合了起來。
葉長歌身體一僵,溫弦繼續叨叨:“我是無所謂,但是你丞相大人前途一片光明......”
“你閉嘴!”葉長歌猛地推開他,轉過臉去惡聲惡氣。
“好!我閉嘴!”溫弦朝她揮揮爪子,一臉的乖順。
葉長歌一直背對著他,擡著頭深呼吸,也不知道在折騰些什麼。溫弦歪著腦袋看她,就聽她帶著鼻音冷冰冰的威脅道:“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我保證你在大夏朝會消失的乾乾淨淨。”
溫弦撇撇嘴無聲的笑,好一會兒才攤手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不禁逗,逗狠了還會哭。好吧我記住了,下次一定張弛有度。”
“下次......”葉長歌將這兩個字咬碎在牙根裡。
“沒,沒有下次了。”溫弦囧了囧說:“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也許......是個和我很像的人,也許......”他放緩了聲音悠悠問道。
“沒有。”葉長歌惱羞成怒,猛的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說道:“我跟你不過萍水相逢,我更不明白你憑什麼能在我面前如此熟稔,如果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你說的沒錯,我葉長歌的確不相信什麼‘一見如故’,我只知道什麼叫‘別有用心’,你對付太后的那些招數對我沒有用。所以,夜深了,溫大人,你請回吧。”
說完這一長串的話,她整個人都在劇烈的喘息,用仍舊通紅的雙眼死死的盯著溫弦,希望他平靜的外表被撕破,希望他被激怒,以此來驗證自己那些惡毒的言辭,以此來掩蓋.....她的心虛。
溫弦漠然看著她,目光復雜,卻平靜的不可思議。那一刻彷彿離她離得很遠很遠,站在一處渺茫的雲霧裡,又好像是從久遠的記憶裡走出來一樣。
對持了很久,溫弦垂眸一笑,坦然。
“我明白了。”他說:“打擾了。”
他轉身打開了門,走出去,這一次,葉長歌親眼看著他離去,不像之前任何一次那樣莫名其妙的出現,又莫名其妙的離去,好像天外飛仙一樣。
這一次,好像是真的走了。
葉長歌覺得胸口一慟,頹然跌回了座椅。
她無意間摸到了那支簫。慌忙之中,都忘了給他。
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他其實承認了吧,他承認了自己的居心叵測,所以......所以......
“大人!”綠柳慌慌張張的聲音響起來,將她從混沌中拽了出來。
“怎麼了?”葉長歌甩甩頭,蹙眉問道。
“啊,那個。”綠柳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大人你沒事吧?”
“沒事,怎麼了?”
“剛纔有人來傳話說九王爺有事找您,約您在燕雀湖畔見面。”
“現在?”葉長歌看了一眼一旁的沙漏
楚世璃大概是有心結難解,去一趟也好。
“備車。”她起身對綠柳道。
“九王爺派了車來接您。”綠柳道:“就停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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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弦推開牧雲齋的門,一股子草藥的芬芳撲面而來。
他吸了一口氣,走進去搬出門後面的一張小板凳,然後屈身坐了下來。
“半面妝!半面妝!”他扯著嗓子一通喊。
燭火搖晃了一下,一個男人冷冰冰的聲音響了起來:“說過多少遍了,不許叫我半面妝!”
“好吧,冷夜潯。”溫弦拖著下巴說:“沒睡就出來。”
翡翠屏風後面走出一個體態婀娜的漂亮男人,一頭烏黑的長髮齊腰,散散的披著,雪白的袍子還沒繫上,露出胸口一片蒼白的肌膚,是個病美人的模樣,比起溫弦他更顯得冷質妖嬈,狐貍一般。他頰旁的頭髮絲上還有水漬,溫弦盯著他看了兩秒說:“大晚上的洗澡?!”
“我樂意,你管我。”冷夜潯哼了一聲道:“你離我的黨蔘遠一點!,小心弄髒了它。”
溫弦斜眼看了一眼小板凳旁的一筐子不知什麼玩意的植物,悻悻然退開了些距離。
“我說你。”冷夜潯斜靠在櫃檯上頭,皺著柳眉打量他:“長這麼長一雙腿,坐手指高的板凳,你是要練縮骨功麼?”
溫弦懶得理他這些日常挖苦。
“怎麼?心情不好?”冷夜潯笑了一聲,轉身走到櫃檯裡頭開始整理賬本。
“沒有。”
“少來。”冷夜潯冷笑:“若不是心情不好,你能喊我的名字?”
溫弦一愣,“撲哧”笑了:“半面妝你真瞭解我!”
“說了不許叫我半面妝!”
“半面妝半面妝半面妝!”
“我給你五百個字,說完了立刻滾蛋。”冷夜潯冷冷道:“有本事你就一直喊半面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