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洛輕輕地嘆了口氣, 低頭吩咐了小廝一聲,小廝冒雨一溜煙跑了出去。
“我尋人來搜,但是他們離得還有些距離, 過來要等大約半個多時辰, 你稍安勿躁。”他環住葉長歌小心翼翼的說。
“那得等多久!”心里像是燒了一把火, 葉長歌咬了咬嘴唇反問。
“噠噠噠”馬蹄踏雨之聲紛沓而至, 倏地停住了, 葉長歌回過頭去,她看見一群騎在馬上的人披著斗笠,身后跟隨著一輛朱色的馬車。
一行人勒馬詫異的看著此處, 馬車簾子撩開,探出一個官員模樣的人來, 目光一動不動的望著這里, 甚是好奇。
葉長歌猛地回過神來, 她高高的揮舞雙手大喊:“大人!救命!”
那官員愣了一愣,抬眸朝著領頭的示意, 領隊微微頷首,策馬而來。
“姑娘何事?”
“救人!”葉長歌掙脫了秦洛的懷抱,撲到馬前,領隊有些茫然,目光掃過巨大的鸞鳳臺低聲道:“不瞞姑娘所說, 我們是來自長安的使團, 此番出行是有要事, 所以就不在此多做逗留了, 抱歉。”
葉長歌一咬牙, 她深深的呼吸了幾次,退了一步, 指著鸞鳳臺大聲道:“下面壓著你們夏朝丞相!如果你們不去救!朝廷上怪罪下來!誰擔當這個責任!”
領隊臉色一變,他狐疑的看了葉長歌一會兒,低聲道:“容我去稟報。”
說完他飛快的跑到了那輛馬車邊上,葉長歌緊緊的盯著他的背影,覺得心若擂鼓,一下一下重擊著胸膛。
溫弦顯然是偷偷跑出來的,這么說會有怎樣的后果她并不知道,但是無論會發生什么,和他的生命比起來,都顯得無比的渺小。
只是這樣的話他們會信么……
雨簾那一頭,兩個人之間的交談顯得無比的漫長,他們時而對視,時不時又看葉長歌一兩眼,目光里殘存著猶疑。
大雨不顧一切的下著,葉長歌用袖子重重的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卻沒有絲毫動搖的意思。仿佛過了千百年,腳下的大地同自己連根長在了一起,她變成了駐足在橋邊的一棵樹,在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切之前,她都不會轉身離去,一直執著的等待下去。
秦洛站在她背后,沉默的看著她,握著傘柄的手微微一緊,他想起在屋子里覓得的一抹斑駁血色。
那個人同樣也是千辛萬苦尋找而來的吧。秦洛揚起了唇角,有些好笑。
——世人都喜歡相互折磨,也許只有這樣才能把握住他們之間的一點聯系,這樣的痛苦亦或是快樂也說不定。
當大批人馬包圍了整個鸞鳳臺,一行人開始對龐大的廢墟進行搜捕。
“如果你有半句虛言,我保證你會死無葬身之地。”張遼走到她身邊,負手道:“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葉長歌低聲笑了笑,她臉色蒼白,但卻顯得矍鑠:“如果你方才真的不打算管,才一定會后悔。”
張遼猛地一怔,他微微側首,甚至需要垂下目光,看這個在大雨中如一葉扁舟般瘦弱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樣的力量支撐她說出這樣一段話,甚至可以說的上是威脅。她底氣很足,言辭厚重,讓他幾乎沒有質疑的膽量。
“大人!找到了!”不知誰在忙亂中大喊了一聲。
葉長歌的眼角猛地一抽,她瘋了一樣跑上去,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猛地拉開了那個隨從,膝蓋一軟跪倒在了地上。
溫弦夾在巨柱和墻壁的角落空間里,狹小的空隙讓他的身體得以保存,僅僅是額角撞破流下一行鮮血,暈厥的他絕不會知道葉長歌在他身畔經歷了怎樣的失態,她伏在他肩頭,像個迷路已久的孩子,重又回到了家的懷抱,失聲痛哭。
除了大雨放棄了一般重重的砸向地面,像是要將滿腔的悲苦都訴向人間,所有人都莫名的沉默了下去,靜靜的看著這一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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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我見過丞相,模樣應是不差的。”
“世上模樣相似的人太多了。”張遼摸了摸下巴:“這事兒可不能弄錯,我們已經誤了事,如果這小子不是丞相,那我們就算把這丫頭推上去頂罪,也免不了要遭殃。”他思忖了許久問道:“丞相身上可還有什么信物?”
眾人皆是沉默,各個都絞盡腦汁,忽的有個人叫出聲來:“我記得丞相大人隨身帶一支紫竹簫,那支簫據說還是當時給赫赫族的彩頭,貴得很。”
那支簫此時正被葉長歌緊緊的握在手里,似是要將掌心的紋理都印在其上,葉長歌坐在溫弦床畔,將那支簫輕輕放在胸前。
“梓宸。”她靠在床邊,喃喃自語:“這輩子都逃不脫你的手掌心了是不是?“
“你就這么想逃離我……”
一只手輕輕覆在她的膝上,指節分明,修長白皙,葉長歌微微一顫,她轉過眸光,和他對視,溫弦的額頭上包了一層白色的繃帶,眉宇間籠著蒙蒙郁色,從前的他玩世不恭,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調笑模樣,此時卻像是變了一個人。
“怎么不說話了……”溫弦顰了顰眉輕聲問:“你好狼狽…….”
葉長歌猛地別過臉去,恰恰在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眼睛通紅,臉頰上盡是濕意,蒼白如紙。
“我怎么會把你搞成這樣。”溫弦心疼的扯了扯她的衣襟:“找大夫看了沒…..”
葉長歌猛地合上雙眼,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起身退了幾步,溫弦抓了個空,她飛快的跑到窗戶旁啞聲道:“你管好你自己。”
雨天的風拂過面孔,葉長歌深深的呼吸,將一腔酸澀吞進肚里。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覺得委屈,又為什么要因為這樣流眼淚,“脆弱”這兩個自己在她的字典里鮮少出現,那是因為從來沒有人可以給她依靠,不會允許她給自己機會脆弱,然而此時……
溫弦沒有在說話。
兩人維持著尷尬的沉默。
忽然,一雙手穿過了她的腰際,將她緊緊的摟在了懷里,葉長歌呆住了。她微微的想轉過頭去,卻覺得溫弦尖俏的下巴擱在了自己的頭頂,他像一顆大樹一樣將自己庇護,懷抱里的氣息夾雜著些許雨天的陰涼,卻是那么熟悉。
“別動。”溫弦說:“你要是動,別怪我不客氣。”
“你想怎么樣?”葉長歌惱怒,她猛地掙脫他轉身,剛準備說什么,對方就已經將她言辭的權利統統剝奪。
“唔……”她慢慢的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他沒有睜開眼,睫毛纖長如蝶,只是專注的繼續著這個吻。
潮濕的風席卷著想要闖入室內,卻是無果,二人倚靠在窗框上纏綿而吻,葉長歌一動也不敢動,背后是懸空的窗外——這里是三樓。
她依稀聽到溫弦得逞的笑聲。
房間的門打開了之后,張遼緩步走進去,臉色不善。
“丞相大人。”他朝著溫弦拱了拱手。
“張大人免禮。”溫弦微微一笑:“我還應該謝謝你呢,這次如果不是你,我就死定了。”
“大人過獎了。”張遼皮笑肉不笑:“說起來,長安并沒有傳出大人出行的消息,大人何故會出現在此處呢?”
“這事兒就說來話長了…..”溫弦挑了挑眉,聽出了芒刺:“秘密進行的任務要是說出來那就不是秘密了。”
“就怕大人是假公濟私吧。”張遼斜斜睨了一眼葉長歌:“自古紅顏多禍水啊……”
“我不太明白張大人的意思。”溫弦提壺倒了一杯茶水,悠悠道。
“大人,下官向來是個直腸子,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此番大人偷跑出來帝都來只為了一個女子,實在是大大的不妥。”張遼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如果下官將此事告知皇上……”
“我跟她沒關系。”葉長歌冷冷道。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說沒關系怕是沒人信吧。”張遼冷笑一聲:“我這么些屬下可都看見了。”
“那你想怎么樣。”溫弦冷聲反問。
“大人神通廣大,如果肯允諾點什么好處彌補一下下官,那大人就是下官的恩人,下官也就只能讓這些事爛在肚子里。”張遼說。
溫弦驀地握緊了茶杯,這種被威脅的感覺很不好。
“朝廷就是因為有了你們這些狗官才會郁郁不振的。”門被大力踹開,秦洛站在門口,冷冷的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葉長歌和溫弦齊齊一震。
“這位是?”張遼輕蔑道。
“我是誰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她是誰就可以了。”秦洛幾步走上前,一把扯住了葉長歌:“我秦三雖然不是什么有權的大人物,但好歹也掌管著從這里一直到你們目的地的經濟命脈。”秦洛輾轉的端詳著手指上的扳指:“我這未過門的夫人端莊賢惠,有一副菩薩心腸,若是因為救了一個人就惹了一身是非,不光她不高興,我也不高興。”
葉長歌猛地抬頭看著他,不可思議,她張了張嘴剛想說什么,秦洛狠狠扯了她一下,眸色暗沉,葉長歌有些愣住,她想到了什么,將到喉嚨口的話都咽了下去。
“你在胡說些什么!”溫弦驀地拍案而起,他又驚又怒的看著秦洛。
“我說的還不夠明白么?”秦洛沒有看他,似笑非笑的對張遼說:“張大人,玩笑也要適可而止。”
張遼有些不甘心,他強笑一聲道:“未過門…….那也就是說我還有機會吃上秦三爺的喜酒。”
“這是自然。”秦洛道:“就在三天以后,還請張大人賞臉。”
“你們!”溫弦欲言又止,他看到了葉長歌的眼神,他們之間有默契,他知道現在即便自己再如何憤怒也不該戳穿這一切。
“榮幸之至。”張遼冷冷的一拱手,訕訕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