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知道這些話能否在溫弦的心里產生觸動。
不知何時起, 她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卑微到了如此地步,說了一大堆矯情的話,無非是為了博取他的回心轉意或者是憐憫, 看來自己是真的腐朽了, 由內而外。
她走了幾步想要回頭去看他的表情, 卻硬生生忍住了, 官兵在她背后粗魯的推了他一把, 讓她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徒步走了十幾公里,在偏僻的山谷里,不出所料, 來了半途截殺的人。
她有些淡漠的看著兩旁的官兵紛紛倒下,血濺了她一身, 帶著濃烈的腥氣。明晃晃的刀迎頭砍來, 那個時候她連逃也懶得逃了, 只是在想,就這么死了死相未免太難看了些, 好歹也光鮮了小半輩子,如果被溫弦知道,他肯定又要說一些白爛的話——奇怪自己居然在想這些東西?!
她定睛一看,紫金槍柄泛著幽幽的光澤,像是一條毒龍纏住了刺客的刀, 刀鋒離自己不過幾寸遠。玉璇璣的面孔冷若冰霜, 他輕咬牙根, 猛地將刀格了回去, 然后旋身而起, 槍走偏鋒,眨眼間撂倒了對手。
面對玉璇璣的目光, 她忽的有些心虛,一地的尸體,她退了幾步,被重重的絆倒。
玉璇璣沒有拉她,只是駐了槍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是忠叔讓你來的?”她低下頭,強作鎮定。
“當然不是。”玉璇璣道:“沒了你的丞相府危若累卵,他們尚不能自保又有什么辦法來保你?”
“那是誰?”
“九王。”
她微微一怔,垂下眼簾:“多事。”
玉璇璣無聲的冷笑了一下,猛地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九王既然給了我那么多錢,我也沒理由不幫他實現愿望。”他狠狠的將葉長歌扯到身邊道:“所以只要我在,你就死不掉。”
“你什么時候開始收錢做事了。”她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問。
“在我的主子不再把自己當主子之后。”玉璇璣拉著她大步往前走,不顧她的跌跌撞撞:“我就變成了一條喪家犬,不給自己找出路怎么行呢。”
葉長歌無言,玉璇璣這個人很直,也有些桀驁不馴,所以說話難聽也實屬正常。
“九王爺他……還好么?”
“看跟誰比了。”玉璇璣頭也不回的說:“跟你比自然還算不錯,但若是跟其他人比那可一點兒也不好。畢竟死去的是自己陪伴了大半年的親弟弟,同時被陷害的還是最好的朋友。”
“他信我?”
“他自然信你。”玉璇璣說:“他很清楚十二王爺的死是誰的杰作。”
“但明昭容肚子里的孩子的確是我......”
玉璇璣倏地停下了腳步,扭頭看著她,英挺的眉毛擰做一團,他認真的說:“以前的你從來不會自責。”
“我……”
“想想你的初衷。”玉璇璣說:“明昭容最初用藥給趙貴妃使絆的時候就已經傷了這個胎兒,就算生下來也不會是個健全的孩子,如果真的生下一個癡傻兒來,定會被趙家據為己有,憑借趙家的勢力,到時候夏朝江山恐怕就要改姓趙了。”
“那陸懷蕊也是我……”
“葉長歌!”玉璇璣有些激動起來:“你是個聰明人,你向來知道衡量得失,如今又怎么會變成這樣一副瞻前顧后的模樣!”
葉長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睫毛輕顫。
玉璇璣啞然,他覺得自己似乎把話說重了,他也是剛剛才知道葉長歌是個女子,那種震驚的感受難以形容,這個女子獨自在官場拼殺了數年之久,不敗若戰神,但其實也有弱點。
“我不會說話。”他別過臉去悶聲道:“所以,你別放在心上。”
“我不會。”葉長歌輕輕的說:“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再往前就是赫赫族的領地,在那里沒人會認出你。”玉璇璣說:“你在那兒先安心待一段時間,趙家那里我會和九王爺商量了應付。”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我會按時來看你,你最好給我好好活著,順便,把想不通的事情都理理清晰。”
葉長歌點點頭,目光遙遠:“自從他給十二王爺侍疾之后,就沒再見過他,替我向九王爺問好。”
“就這么多?”玉璇璣皺眉道:“就再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葉長歌沉默。
“你到底在怕什么?”玉璇璣忽然問。
“我沒有。”
“你有。“玉璇璣說:“你能走到這一步,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我不信你沒被人整過。反整回去就好了,有仇必報,這才是你的風格不是么?”
葉長歌苦笑了一聲,她抬起臉來,有些自嘲:“小玉你知道么,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這樣的事做的太多了,所以才得了報應。”
玉璇璣愣了愣,聽她繼續說:“我過去總在計較得失,一分一毫都不曾放過。如今我失去了這么多,居然沒有后悔,更沒有想過要去挽回。”她有些失神:“我不想去報復他啊……”
梓宸,他那么像你,你從前為了我做了那么多,我卻從來沒有給過你什么,現在是不是輪到我償還了。
沒有了報復的心,葉長歌就不再是葉長歌了。
“其實你們沒必要為我做這么多,尤其是楚世璃。”她釋然一笑道:“我不想讓他牽扯進我的世界,我沒有他想的那么好,他曾經說過他不喜歡玩弄心計的人,而恰好我是他最討厭的那一種人。”
“你說的是......”玉璇璣躊躇了一會兒,眸子里掠過微光,他神色復雜的打量了一下葉長歌低聲道:“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說還是不該說。“
“現在還有什么話我聽不得呢?”葉長歌微笑。
玉璇璣沉吟片刻道:“我并不覺得溫弦同你交往是別有居心。”
見葉長歌不做聲,玉璇璣續道:“看他的模樣,其實早就知道你是女兒身了。如果真的早就想害你,何須如此大費周章的和趙裘聯手,又搭上十二王爺一條性命,才堪堪將你拉下丞相的位置。早些將這件事告訴皇上,賜你一個欺君之罪,不知方便了多少倍去。”
他看葉長歌似是陷入了深思,不由得淡淡一笑道:“當然,這不過是我一武夫的臆想罷了。其實九王爺有去找過他,問了他很多事,但是他是個城府之人,并沒有問出什么來。”
“小九去找過他?”葉長歌詫異。
“九王質問他對你是否虛情假意。”玉璇璣說:“可惜他很是會打太極,說了些玄妙又不著邊際的話。”
“他說了什么?”
“他說,真心對于一個沒有過去和未來的人而言,根本就一文不值。”
——沒有過去和未來。
塔別爾納悶道:“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沒有過去和未來,怎么會沒有呢,既然他是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就一定有自己的過去也一定有未來啊!”
“我也看不到自己的未來。”葉長歌忽然說。
塔別爾想安慰安慰她卻不知從何處開口,她躊躇了一會兒說:“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了。”
回到自己的帳子里,塔別爾發現阿爸陰沉著臉,似是等了很久。
“你還知道回來。”阿爸說。
“嗯......我只是……”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去找那個人!他是中原人,十有八九是中原王朝的重犯,逃到咱們赫赫族來避難的!你跟她有牽扯只會被牽連不會有好結果的!”阿爸忽的發怒了:“你偏偏不聽我的話!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阿爸她真不是壞人。”
“不是壞人?你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壞人?”阿爸冷笑:“蒙丹你也不覺得他是壞人,結果呢!”
蒙丹這個名字刺痛了她,讓她憶起了不好的事,她覺得受到了羞辱。
“不分青紅皂白就聽信謠言詆毀他人!其實你是擔心自己被牽連吧!”塔別爾大叫起來,氣沖沖的:“你只知道管我!你根本不知道我真的需要什么!你不是一個好阿爸!你自私!”
“塔別爾!你怎么能這么跟你阿爸說話呢!”姆媽有些震驚。
“啪”一個耳光打在了她的臉頰上,她有些傻了,眼眶里蓄了淚水,她有些模糊的看著阿爸的面孔,帶著憤怒和心疼,手還在微微顫抖。
自尊被這一巴掌拍的粉碎,碎渣刺痛了她的胸膛,“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了!”塔別爾一跺腳,沖出了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