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過去了。”
“死了沒, 快去看看死了沒有。”
“好像還沒死，不過我估計也快了，這一烙鐵下去神仙也扛不住啊。”
“給他拖到碧溪宮去, 到時候問起來就說他偷跑去冷宮意圖不軌, 被一羣瘋女人失手弄死了, 反正碧溪宮裡出人命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動作利索點兒！”
碧溪宮的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濃重的煙塵蜂擁而出, 裡面?zhèn)鞒鰩茁暸斯之惖男β暫蜌g呼，只讓人覺得像是有妖魔要掙脫牢籠，爲(wèi)禍人間。
她被扔在了裡頭, 像是垃圾一樣，落地時的疼痛感也已模糊, 背上燒灼的痛像是食人蟻一樣一點一點那侵入肌膚, 臟腑, 痛不可擋。
門再一次重重的合上，像是野獸用力閉合的巨口, 葉長歌覺得自己大約是快死了，她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腦海裡一片混沌，只是依稀覺得，自己被一羣人圍住了, 他們用各式各樣的眼神盯著自己看, 神情迥異。好像一羣野獸在看一隻折斷了翅膀的鳥, 充滿了惡意。
******
“駙馬爺, 您稍微配合一點兒, 這大紅花總是帶不正啊。”一個嬤嬤在一旁埋怨，溫弦的個子太高, 她只能頂?shù)綔叵业男乜冢蠹t色的的綢帶繞過他的肩總也放不順眼。溫弦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外面人聲鼎沸，那些人帶著厚禮前來應(yīng)酬，可掬的笑臉之後是一顆意味不明的心。
到底是誰的婚禮？這場婚禮誰纔是獲益的人？
你真的會來麼？親眼看著我走到別人的世界裡，而無動於衷。
他覺得心裡越發(fā)冷了，冷的有些受不了。
“就這樣吧。”他不著痕跡的躲開了嬤嬤的動作，轉(zhuǎn)身走到窗邊，負(fù)手朝外看，那燃燒著的紅色，張揚(yáng)刺目，幾乎要燒穿他的瞳孔。
“駙馬爺，怎麼能就這麼馬虎了事呢！這可是您跟郡主的人生大事啊！”嬤嬤苦口婆心的說：“一輩子也就一次，從今天開始，你們的人生就是新的開始了，你難道希望這樣一個開始就充滿了瑕疵麼？”
“還在乎這點瑕疵麼？”溫弦笑了一笑反問。
“話可不能這麼說！”嬤嬤不明所以，繼續(xù)碎碎念道：“你想啊，你跟她多麼千辛萬苦才走到了一起，你們兩個的生命將在今天融爲(wèi)一體，從此以後榮辱與共，甚者生死相隨，那將是一種靈魂的昇華。”
“榮辱與共。”溫弦輕聲說：“生死相隨……”
“當(dāng)然了，那只是一種比喻罷了。”嬤嬤揮了揮帕子笑道：“駙馬爺和郡主都會長命百歲的。”
“哎呦！看我這腦子！”嬤嬤一拍腦袋，匆匆轉(zhuǎn)過身去命令宮女們：“快去找同心連環(huán)佩啊！那是吉祥物不能不帶啊！”
“在這兒在這兒呢！”一個宮女欣喜的雙手捧著一串金色的環(huán)佩跑了來，嬤嬤小心翼翼的接過來，對著溫弦的腰際比劃：“掛哪兒呢……”她皺了皺眉頭說：“這腰上掛的東西也太多了些。”最終她目光不善的落在了那支簫上。
“駙馬爺啊，你知道你這腰上的位置多麼寸土寸金嗎！”嬤嬤叫道：“怎麼能掛這麼樸素的玩意兒呢！快快快，幫駙馬爺把這玩意弄下來，還要掛同心連環(huán)佩呢！”
宮女們聞言紛紛而上，幾雙手四面八方的伸上去解那簫，溫弦的臉色一變，他閃身躲過，那些宮女們撲了個空，都有些茫然。
“駙馬爺你這是！”嬤嬤瞪起眼。
“別碰我的簫。”溫弦蹙眉：“那個什麼連環(huán)佩，若是掛不上去便不用掛了。”
“那怎麼行！”嬤嬤驚呼一聲：“那佩是保佑您跟郡主以後永結(jié)同心用的，若是不掛沾不著吉祥氣，日後夫妻生活感情會不好的！”
溫弦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闔上雙目，低聲說：“我說不用便不用。”
“可是這不吉利啊！”
溫弦不由自主的收緊了手指，他覺得煩躁，嬤嬤和宮女們見他變了臉色，都怯了，唯唯諾諾不敢再說什麼，倒是有人泠泠笑了一聲，自門外而來，像是一陣微涼的風(fēng)，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裡，也唯獨只有他敢正大光明的著素衣，像是一隻超脫塵世之外的白狐。
“你向來不愛生氣，又何必挑今天生氣呢！”
“如果你是來說風(fēng)涼話的。”溫弦冷眼看他：“那你大概挑錯了日子。”
冷夜?jié)∫膊恢鴲溃诳谳p笑，漫步走到他身邊：“你跟她真的很像，在遇到和雙方有關(guān)的事情之後，就會變得很反常，她是變得笨了，你是變得不溫柔了。”
說罷，他轉(zhuǎn)身衝嬤嬤一笑：“我勸勸他，你們先出去把。”
溫弦冷著面孔看他：“你這段時間都跑到哪裡去了，總也不見你人影。”
“誰規(guī)定你想見到我的時候，我就一定會出現(xiàn)？”冷夜?jié)∥⑽⒁恍Ψ磫枺骸澳阌植皇俏夜偃恕！?
溫弦挑了挑眉宇，神色有些危險，冷夜?jié)o害的笑道：“算了不逗你了，省的你到時候一個不快意把我給吃了。”
“你來幹什麼？”
“參加你的婚禮，沒別的意思。”
“順便看好戲是麼？”溫弦垂眸，眼角劃過一絲黯然。
“別擔(dān)心，有我陪著你，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有我陪著你。”冷夜?jié)⌒α诵Γ恼f：”如果你決定放下便放下，如果想去挽回就去挽回，猶豫不決是太罪過的事情。”他輕輕的取下溫弦腰際的那支簫，拍在案上：“所以要成親就別帶著他，否則還不如帶著你的愛情和操守赴死。”
溫弦微微一怔，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冷夜?jié)〔辉倮硭鲩T喚了嬤嬤和宮女來，替他繫上了同心連環(huán)佩。
他低頭看著那串純金的精緻的飾物，彷彿沉重的鎖鏈將他捆縛，永世不得超生。
******
葉長歌吃力的撐起身體，她重重的喘了幾口氣，背上的劇痛像是用前爪摁住她的猛獸。
“醒了。”
好熟悉的聲音。
葉長歌猛地擡起頭，她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子，熟悉的清雅的眉眼，一襲紫色宮裝端莊高貴，已然和剛?cè)雽m時不一樣了，最大的區(qū)別還是眼裡堆砌起來的滄桑——失子後的她蛻變的很快。
“娘娘......”
“好敬畏的稱呼。”衛(wèi)清染的神色有些複雜：“你是有愧於我的。”
葉長歌笑了笑不說話，她看見衛(wèi)清染帶了幾個人來，那幾個人將發(fā)了瘋的冷宮嬪妃們趕得遠(yuǎn)遠(yuǎn)地，特意留了塊縫隙出來容他們倆說話。
“笑是什麼意思？”
“娘娘想報仇就報吧。”葉長歌低頭說。
“我早就看淡了，也看清了。”衛(wèi)清染撫了撫鬢角，從容沉靜：“我知道你從未把我當(dāng)做自己人，所以做什麼都不願同我說明，但我信你不會無緣無故去害一個未出世的小生命......至少你也是一個女人。”
葉長歌渾身一顫，她不可置信的擡起眼來看著衛(wèi)清染，瞳孔收縮的很厲害。
“除了與我敵對的那些人，其餘的，未來都會做母親，他們下不了那個狠心的。”衛(wèi)清染輕輕的說。
葉長歌愣了愣，“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脣角的嘲諷那麼明顯：“母親，多麼遙遠(yuǎn)，多麼奢侈的一個詞，我怎麼可能當(dāng)母親呢！”
“難道你打算一直這麼在官場上混下去？！總會有.....功成身退的那一天！”衛(wèi)清染皺了皺眉頭，葉長歌的反應(yīng)像是一個鋒銳的刺，刺傷了他：“找一個你愛的，愛你的男人，嫁了吧，歸隱也好。”
“會麼？會有人要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麼？”葉長歌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反問：“我爲(wèi)了走上這個位置可是破釜沉舟啊。男人麼.....我現(xiàn)在才知道，那是一個會讓你喪失信念的東西，我現(xiàn)在就像一根朽木......被一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蛀空了。”
“爲(wèi)什麼這麼執(zhí)著？”衛(wèi)清染有些震驚。
“你不一樣執(zhí)著！居然會這麼有耐心的跟我聊人生。”葉長歌冷冷一笑：“值得麼？”
“值得。”衛(wèi)清染說：“你是我入宮以來第一個認(rèn)識到的人，你開啓了我人生的第一幕，像你這樣的人，不應(yīng)該就這麼凋亡了。”她斬釘截鐵的說，當(dāng)她知曉這個人是個女人的時候，內(nèi)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當(dāng)初她甚至對這個人帶著一些崇拜，還有一絲憐憫。
如今她卻落到如斯地步，竟然因爲(wèi)一個男人？
——原來她也是人啊......
“你也覺得我會凋亡？”葉長歌皺了皺眉頭：”只是被烙鐵烙一下而已，哪兒那麼容易就......趙家尚未垮臺，我怎麼能死呢，我付出的我受到的都還沒有還給他們！”
“我的孩子是不是跟趙家人有關(guān)？”衛(wèi)清染反問。
“事到如今，告訴你也無妨，反正，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們也算是盟友。”葉長歌笑了笑，脣線緊繃，她痛出了一頭的冷汗。
“你別在此處說了，我?guī)愠鋈ァ！毙l(wèi)清染說。
“去哪兒！”葉長歌忽的有些失神：“整個宮裡都在辦那一場喜事，我不想出去，這裡也......挺好的。”
衛(wèi)清染蹲下身，用手去撫摸她的額頭：”你發(fā)燒了！”
“我跟你開玩笑呢！”葉長歌展顏一笑：“我得留在這裡，那些人一定還在盯著我，隨時等著給我收屍，你帶我出去會打草驚蛇......你去找九王爺，速去速回。”
“那你......可別......”衛(wèi)清染擔(dān)憂。
“沒那麼容易死，去吧。”
看著衛(wèi)清染的背影，葉長歌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眼前一陣陣發(fā)黑——這烙鐵有些不尋常。
那羣人大概是準(zhǔn)備在她死了之後再去通風(fēng)報信，加上先前一番說辭可以洗脫罪名，可只是被燒了一下在冷宮裡關(guān)一關(guān)便會死，他們也太小覷了自己的生命力。
自己不能死，不光不能死，還一定要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