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大軍凱旋而歸, 楚毓親自出城迎接,于新翻修的重華殿設宴款待,全朝上下, 文武百官俱在, 規模無比宏大。
徹夜狂歡, 所有人都在笑, 那些笑容如五彩斑斕的煙火般絢爛, 甚至分不清真心假意,楚毓在上座高舉金樽,面容有些不清晰。
楚世璃只能笑著, 應付那一輪輪的敬酒,連日趕路他已然疲憊, 但是心中壓著的一塊石頭卻更讓他覺得難以呼吸。
他微微走神, 看向不遠處的葉長歌, 在金碧輝煌之后,燈火闌珊處仍有那一襲微白, 他發現她亦在看自己,心跳不禁漏了一拍,然而更多的卻是歉疚和不知所措,他慌忙低下頭去,連喝好幾杯掩飾。
這漫漫長夜不知是如何熬過的, 夜深了, 繁華散去, 楚世璃酒酣, 搖搖晃晃的走出殿外, 卻被楚毓從后方拍了拍肩。
“皇兄。”楚毓轉過身,帶著酒意憨笑。
楚毓笑道:“小九醉了, 行動不便,不如就宿在宮中罷。”
楚世璃皺了皺眉頭,下意識的推拒道:“宮中拘束的緊,皇兄你是不知道塞外有多艱辛,我還是想回自己的住處,從小住慣了的住處最舒坦了。”
“小九這模樣能不能回到自己府里還是個未知數。”葉長歌跟上前來,從一旁扶住搖搖欲傾的楚世璃,有些無可奈何的笑道:“不如今日就由臣帶他回去吧。”
“怎么丞相覺得,宮里的服侍還比不上丞相府?”楚毓虛了虛眼,似笑非笑。
“不,只是多日不見小九,很是想念。”葉長歌頷首道:“想同小九交一交心,還望皇上成全。”
楚毓盯著她凝望了片刻,勾了勾唇角道:“也罷,那小九就交給你了,若是磕著碰著朕的大將軍,唯你是問啊!”
葉長歌點點頭,面上笑意盈盈,在昏黃的宮燈襯托下,散發著柔和的光輝,美麗不可方物。他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還是那群歡樂無虞的少年,然而楚毓的眉宇卻在陰影之中深鎖起來,他望著葉長歌和楚世璃相依偎的背影,冷冷道:“朕的將軍,如何能歸順赫赫族,葉長歌,你的心也是大的很呢。”
葉長歌沒有叫上綠柳和南雨,只獨自扶著楚世璃深一步淺一步,緩緩地走在僻靜的宮墻之間,她緊緊的挽住楚世璃的手臂,像是握著失而復得的寶物。
夜色深深,繁星點點,那一派喧囂光華仿若身后大夢一場,只余下腳下暗沉的石磚映著斑駁的影子,彼此交融。
“小九,你沒事,我真是太......”她喃喃自語:“你若是出了事,我恐怕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你關心我。”
葉長歌微微一怔,抬起頭,看見楚世璃正歪著頭瞧他,眼睛里亮亮的,不知是酒氣熏蒸還是映了天空中的星子。
“傻小子,我如何能不關心你。”葉長歌伸出手點了點他的眉心微笑:“在這宮闈里,和我并肩的人一直都是你,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親人。”
楚世璃的眸色暗了暗,他忽的停下腳步,葉長歌被他拉的身形一晃,跌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葉長歌詫然。
“長歌。我好像總在給你添麻煩。”楚世璃低聲道:“我......”
“你這次沒有給我添麻煩,你幫了我好大的忙。”葉長歌笑道:“從前我只覺得你是個愣小子,如今卻真的長大了。”
“可是......”楚世璃低下頭,握緊了拳頭,他想起那個自己疏忽間便無聲無息死去的男人,只覺得無法面對葉長歌。
“你怎么了?臉色不大好。”葉長歌背著手彎腰,細細打量著他的臉。
楚世璃抬眸,對上她柔和的目光,月色流瀉在她白皙的面孔上,瑩瑩泛光,剎那間竟無比的像是夢境里的女子。
明明他們已經可以親密無間,卻因為另一個男人,要隔閡至此嗎。
酒意沖上了腦子,楚世璃覺得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他猛地握住了葉長歌的肩。
“小九?”葉長歌神色一變。
楚世璃沒有說話,他猛地用力,竟將葉長歌用力抵在了宮墻之上,葉長歌似要躲開,他用力撐住墻,將他封鎖在自己的臂彎里。
“小九你醉了!”葉長歌瞪大了眼,他高大的身形籠罩成一番陰影,幾乎要遮蔽了月光,帶著濃烈的壓迫感。
楚世璃的呼吸沉重,他半瞇著眼,湊近了,低低的說:“長歌,我其實.......”
他猛地撲倒在她身上,頭埋在她頸窩里,沉沉睡去了。葉長歌抱著他,輕輕拍著他的脊背,像在安撫一只大動物。
“出來吧,沒事了。”良久,她壓低了聲音說。
一旁,玉璇璣閃身而出,他緊繃的進攻姿態緩緩放松了,頷首道:“要不要叫人來帶王爺回去?”
“不,除了你我,其余的人我都不放心。”葉長歌示意他過來搭把手,活動活動自己酸痛的臂彎:“小九如今炙手可熱,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玉璇璣撐住楚世璃,肅然道:“大人,方才出來的時候,皇上仿佛......”
葉長歌皺眉,她深吸了一口氣,似有些無奈:“我原以為不會來的這么快,看來我還是高估了我們之間的感情。”
玉璇璣不屑一顧的冷哼了一聲:“這宮闈里竟還有感情可言。”
葉長歌看他如此也不分辨,只柔柔一笑:“也罷,我從前也想著要退出這官場角逐,只不過來的早一些而已,過幾日我便向皇上請奏,說身體不大好,早些交出這權柄,對誰都好。”
“只是這樣,小九便要從此一個人了。”她有些眷戀不舍的望著楚世璃的睡顏:“走吧。”
楚世璃這一覺酣睡至翌日日上三竿,他醒過來的時候綠柳正在外面敲門。
“九王爺,你醒了嗎?”
楚世璃揉了揉眼,覺得頭疼,含含糊糊道:“醒了醒了進來吧。”
“我就不進來啦!”外面綠柳笑道:“免得九王爺衣服沒穿好春光外泄,只若是醒了,我們大人在等著同您敘舊哪!”
楚世璃低頭看了看自己,大約是酒喝多了夜間發熱,便將衣襟都扯開了,露了一片小麥色的胸膛和腹肌,果然如綠柳所說,臉“騰”的紅了。
“知道了!”他大聲說。
外面綠柳輕笑著離去了,緊接著有仆人婢女推門而入伺候他梳洗,還逼著他喝了一大碗醒酒湯,楚世璃心中忐忑不安,他昨夜醉酒看來還相當嚴重,竟然啥也不記得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胡說八道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
直到見到葉長歌,看他輕袍緩帶,神色悠然的正在品茶,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我已經同皇上說過了,免了你這幾日的上朝。”葉長歌狡黠的眨眨眼:“就同我一道躲懶吧。”
楚世璃撓撓頭坐下:“也好,省的還要看那些老頭的臉色說話。”他取了茶啜了一口埋怨道:“行軍打仗還行,拘著我說話做人真心難過。”
“往后這樣的日子還多,你躲不掉的。”葉長歌無可奈何:“總要學著些。”
“沒事,有你嘛。”楚世璃懶洋洋道:“反正以后若是有敵寇來犯,皇兄一句話,我就立刻打他們個落花流水,至于其他的,我不管全交給你管。”
葉長歌沒有接話茬,只垂眸笑了笑,轉而奇道:“來說說你在邊塞的事吧,我原還擔心你不能適應,沒想到居然如此順利。”
楚世璃笑意一僵,他驀地想到了那個男人,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顫,茶水灑了一身。
“怎么這么不小心。”葉長歌無奈道:“來人,拿干凈的帕子來。”
“都是些不大好的回憶,還是別說了。”楚世璃搖搖頭,起身讓侍女清理:“趙家如今垮臺,目的也算是達到了,就不提從前的事了吧。”
葉長歌有些迷惑,卻也不欲深究,二人又閑來扯了些別的,楚世璃得知楚問筠已經出宮,不禁欣慰。
“若是沒有過去的種種不快,如今生活倒好。”他微微感慨。
二人正聊在興頭上,忽的宮里傳來了話,說楚毓宣召楚世璃進宮。
“去吧,若是有事來丞相府穿句話便可。”葉長歌道。
楚世璃點點頭,步伐松快的去了。
那小太監領著楚世璃一路行走,楚世璃忽的覺得有些不對。
“這條路既不是去皇兄的御書房,也不是去御花園。”他停下腳步,厲聲道:“這不是皇兄傳旨。你是何人,要帶本王去哪兒?”
那小太監也不慌張,轉身幽幽道:“回王爺,的確不是皇上傳話。”
“假傳圣旨,可是死罪!”楚世璃冷冷道。
“貴妃娘娘如今身在冷宮,生不如死,還怕什么死罪不死罪么?”那小太監低聲笑道。
“趙嫣?”楚世璃駭然:“她找我做什么?我和她沒有半點關系,我不見她。”說罷他轉身欲走。
“如果您連您母妃當年是怎么死的都不想知道,那您走了也可以。”那小太監不慌不忙,幽然道。
楚世璃渾身一震,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轉過頭,望著那太監。
“你說什么?”
“奴才不便說第二遍,九王爺想知道,便同奴才走這一趟。”小太監的身體躬的愈發卑微,話語卻帶著濃濃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