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問筠就這樣悄然無息的出宮了, 她來得突然,走的亦突然,宮中卻無人在意, 沒有絲毫地位的郡主走了, 不過少了一個茶余飯后的談資。又過了幾日, 楚世璃出征。
前夜, 楚毓為楚世璃大擺筵席餞行, 請來了最好的伶人樂師,那一整夜入陣曲響徹天空,余音繞梁。所有人舉杯相和, 漫天的煙火絢爛如白晝,將皇宮琉璃瓦照射的七彩耀目, 楚世璃玉冠華服, 器宇軒昂, 在眾人的祝賀中他微笑著飲下金樽中的酒。
安靜的葉長歌在眾人里顯得有些不起眼,她目不轉睛的看著楚世璃, 面對一輪輪的敬酒他都面不改色的接受了,那樣炙手可熱,風光無限,她忽的自嘲的想,從前或許是自己太過小瞧了他, 他已然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了。
又一個在乎的人要離去了, 她抬起頭看著夜空, 猛地一個火樹銀花散落, 像是飄零的雪, 驟然間襲來的寒冷由內而外包圍了她,葉長歌起身, 悄然離開了人聲鼎沸的宴席。
翌日送行,軍隊在皇宮前列陣,場面壯觀。
葉長歌獨自一人立在城門之上,等了良久,軍隊才出城門,領頭的馬上的年輕將軍進入視野,又迎著陽光漸漸遠去,葉長歌驀地扶住了身前的城墻,她極力探出身體去眺望,向是要將那一抹剪影多留片刻在眼里。
“要好好活著,世璃。”她喃喃的說。
行軍一月,楚世璃抵達塞外軍營,恰逢趙撫,這是楚世璃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看到這個在京中威名顯赫的驃騎大將軍,年近不惑之年的男人身材魁梧強壯卻不拖沓,像是一面鋼鐵鑄成的墻,雙目如鷹隼,透著壓迫和鮮血洗滌的戾氣。
“參見九王爺。”趙撫口中如是說卻一動不動,他冷冷的揚起唇角道:“可老夫有一事要同九王爺道明,此處乃是軍營,軍令高于一切,皇上只是讓九王爺來協助老夫,到時候九王爺可莫怪老夫不遵君臣之禮,發號施令時還請王爺多擔待。”
楚世璃嗅出了譏諷的味道,他不怒反笑,抬眸道:“老將軍放心,世璃既然背負皇命來此,就不會將打仗當兒戲,必當盡力協助將軍。”
趙撫輕哼了一聲與他擦肩而過。
幾日來,楚世璃發現軍營中除了自己帶來的部分兵馬,幾乎都是趙撫的人,也就意味著在軍營中他幾乎沒有說話的地方。
赫赫族攻占了西北方潮陽關,潮陽關易守難攻,地形不甚明了,與夏朝軍隊僵持已有多時。
趙撫似乎是有意給楚世璃下馬威,每一次商討策略都將他攔于軍帳外,楚世璃心有不滿卻又無他法,他在趙撫軍帳外轉悠時無意間聽見里面人道:“將軍,我們不能這么僵持,總不匯報給皇上又總是向皇上索要糧草,次數多了皇上會起疑的。”
趙撫道:“貴妃娘娘早先在宮中地位岌岌可危,老夫以軍功強行打壓皇帝暫且穩住局勢,皇帝現在派了這個小子來看來是想給自己留一條退路,若是老夫現在服軟皇帝會立刻讓老夫轉交兵符,到時候我趙家可就真的是大勢離去了。”
“可是潮陽關的地形復雜,咱們至今沒有弄清楚,不知有多少條路會通往咱們這兒,萬一赫赫族來一個偷襲咱們不就——”
“那就多派些人守夜!”趙撫不耐道:“黃口小兒還想擺脫老夫的掌控,他以為派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就能替代老夫,癡心妄想。老夫若是舉兵他的龍椅怕還坐不穩呢!”
“將軍這種話可說不得!小心隔墻有耳!傳出去可是殺頭的大罪!”
趙撫不屑一顧的大笑了起來:“你說新來的毛頭小子嗎?他就算聽到了又如何,沒有老夫的命令,他回不了京師!你看他那個畏手畏腳的樣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帳外,楚世璃緩緩的直起身,他眸子里波瀾不驚,只是徐徐的走回了自己的帳子。
入夜,他撐住自己的額頭,一遍遍的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冷靜。
“長歌,如果是你你一定不會發怒。”他低聲自語:“吃人的虎狼的從來都是不做聲的。”
燭火靜靜的燃燒,將帳子里照的一番通明,外面時不時有巡查士兵的腳步聲經過,楚世璃用力摁住了自己的太陽穴,他總覺得不太好,趙撫疏忽的東西恰恰應是最致命的東西,可是又想不出辦法解決。
“王爺。”有士兵撩了簾子進來通報道:“有一個赫赫族人想見您。”
“赫赫族人?”楚世璃詫然。
“對,他說他有可以救您于水火的法寶。”士兵道。
“讓他進來。”楚世璃心下疑云叢生,不由得起身,見一個穿著赫赫族服飾男人走了進來,他驀地瞪大了眼,那男人頎長的身軀映入他的眼簾,讓他幾乎要叫出聲來。
那男人緩緩摘下帽子,黑亮的頭發盤成赫赫族的發髻,但是熟悉的俊美的面孔上仍然帶著狡黠的笑意:“九王爺,好久不見。”
“溫弦。”楚世璃一咬牙,止住震驚的顫抖:“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就說來話長了。”溫弦轉身示意那個士兵:“你去外面守著,不要讓人靠近。”
“你!”楚世璃定了定神,危險的瞇眼打量著這個男人。
溫弦無謂的聳聳肩,神色鄭重:“新仇舊恨改日再算,我只王爺一句,可否想建立威信,奪取兵權,建功立業,保家衛國。”
“想。”楚世璃狠狠的蹦出一個字。
“那就好。”溫弦取出一卷羊皮紙放在楚世璃的案上,緩緩攤開。
“這是!”楚世璃瞪大了眼,驚喜的說不出話來。
“沒錯,這是潮陽關的地圖。”溫弦道:“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一共三條大路四條崎嶇小道可通行,均已標明。”
“這簡直是。”楚世璃握住紙邊,激動的微微顫抖,他忽的收住了神色,警惕道:“我憑什么相信你。”
溫弦輕輕哼了一聲,唇角挽起一個冷漠的笑容:“你大可不信,只是你有無把握能護葉長歌周全?”他驀地單手撐于案上,與楚世璃對視:“若是不能,那你最好聽我的。”
楚世璃的臉有些緊繃,他見識過這個男人溫文爾雅的一面,卻也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強硬的一面。
“好,我聽你的。”他敗下陣來低聲道:“我正好缺一個軍師。”
“還有一個消息,是我潛伏于赫赫族軍營中打探來的。”溫弦點點頭指著地圖道:“今夜赫赫族將沿這條路派出一支先行部隊偷襲巡夜士兵,然后——”
“然后什么?”楚世璃剛要問卻見溫弦驀地拂滅了蠟燭,帳中一片黑暗,他不由得屏住呼吸,聽見外面那士兵靈活機敏道:“我們王爺已經休息了,大將軍若是有事還是明日來吧。”
腳步聲漸漸遠去,溫弦輕輕的松了一口氣,低聲道:“你帶來的兵還算不錯。”
“我雖只帶了一萬兵力不過都是忠心耿耿的精兵良將。” 楚世璃只覺得心有余悸:“現在怎么辦?我要不要去告訴趙撫他們加強防范?”
“暫時先不要,你且只要讓你的那一萬精兵做好準備。”溫弦摸著下巴道:“你若想建立威信,必得有人失敗了給你當墊腳石才行。”
入夜后,軍營里一片寂靜,只有寥寥巡夜兵來來去去,到時換崗。
倏地冒出幾縷紫色煙塵,巡夜兵依次被迷倒,從黑暗中躍出十幾個黑衣人,掏出匕首在巡夜兵身上逐個補刀,手起刀落,利索無比,只發出陣陣的悶響。
趙撫正沉睡,忽的聽到細微動靜,他猛地摸出了枕旁劍鞘,縱身躍起。
犀利的風迎面而來,殺意濃烈,他揮劍格擋,反手斬下一人頭顱,另有兩人交錯從兩側襲來,眨眼間又過了幾招,對方二人沒有占到絲毫便宜,趙撫躍出帳外,緩緩舒展四肢,像一頭猛虎,冷冷的笑了起來:“宵小鼠輩,夜襲偷襲老夫征戰半輩子也算是見多了,就這點伎倆還想取老夫首級!”
忽的他呼吸間嗅到了奇異的氣息,猛地感到眩暈,連劍也幾乎拿不穩。
對方二人看他身形晃動,對視一眼計上心頭,猛攻而來。
趙撫大驚,慌忙抵擋,連連敗退。
眩暈和酸軟的感覺越發嚴重,他隱約看見遠處帳篷亮起了火光,將天映的一片赤紅,廝殺和慘叫聲不絕,有人大叫著“將軍有人偷襲”但轉瞬間便消失了,他終于有些慌了。
手臂和大腿上忽的一陣劇痛,血“汩汩”的流了出來,趙撫手中的劍甩了出去,他順勢跪倒在地,動彈不得。
“趙將軍,下輩子見吧!”鬼魅般襲到眼前的殺手用不標準的中原話冷笑著說道,須臾間拔出了匕首。
“叮當”一聲清脆的聲響,一個身影擋在他身前,猛地劃出一劍,黑衣殺手已經被大力擊出數尺之遠。
楚世璃沒有給對方喘息的機會,反追而上,連出數招,速度快如閃電,一劍刺入對方胸口。
殺手的瞳孔里有驚愕,忽的他眼神一轉,轉到楚世璃背后某處,有著惡毒的笑意。
楚世璃微微一怔,從那迅速凝結的瞳孔里看到了劈砍而來的黑色影子,為時已晚。
然而那殺手還未得手已經被飛來一羽箭洞穿了膝蓋,楚世璃轉身一劍腰斬了對方的身體。
他抬眸看見溫弦側身匿于帳后,持弓的手臂方緩緩放下,會心一笑。
“報王爺!”很快有士兵來報:“偷襲者已經全部擒獲,除了趙將軍手下的士兵,咱們帶來的兵力均無傷亡。”
“很好。”楚世璃負手微微一笑:“都給本王看好了,別讓他們自盡了。”他轉身意味深長的望著心有不甘的趙撫,沒有給他任何辯解的機會:“來人,將趙老將軍帶回去好生休養,近日軍務都由本王代為管理了。”
趙撫怒不可遏,一雙虎目幾乎要裂開,他蠕動了一下嘴唇想要大罵,卻苦于全身軟弱無力,只得依從的被一群人架走了。
正當一群人忙碌時,楚世璃從鼻子里取出兩個紙團,被幾個手下兵瞧見了,那幾個兵都吃吃笑著走了過去,楚世璃撇撇嘴有些發囧:“笑什么笑!”
等人散去,溫弦從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來,微微笑了笑:“身手不錯。”
“多謝你。”楚世璃有些不好意思的一轉頭,看見溫弦臉上蒙了一層薄紗,材質特別,半透明宛若無物,半遮半掩在月色下反倒愈發顯得面如冠玉,豐神俊朗。
“為什么你蒙紗我卻要用紙團塞鼻孔?”楚世璃的臉皺了起來,充分感受到了惡意。
溫弦抱著手道:“我只有一塊面紗,當然留給自己了。”
楚世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