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
一道圣旨下到洛陽,驚鴻了世人的眼睛。
太宗在圣旨里說道,洛莊主義薄云天、大義凜然。為大唐培養女子將軍,功不可沒。賞黃金千兩。洛九音武功蓋世,智勇雙全。冊封為忠勇將軍。指婚于永安王世子陳昭。
擇日大婚。
這一道圣旨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眾人驚訝之余也沒忘記要去洛府送禮的事情。一時之間落霞山莊紅燈高掛,鞭炮聲聲,客似云來,熱鬧非凡。洛青一臉喜色,笑著迎接客人。永安王身著紅色長衫。坐于高堂之上,仍是那般淡淡微笑著。不知何時,那溫柔的眼眸里,也多出了些許欣慰之意。平定突厥,揚名立萬所帶來的成就感或許都比不上,自己兒子的婚禮。
這意味著。陳昭很快就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永安王眼睛看著客人,心就早就飛到了九霄云外。暗暗算道:兒女得成雙,那么陳昭給自己生出一個孫子一個孫女是必需的。加之自己答應了洛青要送給他一個孫子,那便是要生兩個孫子一個孫女。可孫女早晚是要出嫁的,一個走了,自己豈不是要立刻寂寞了下來。那得兩個孫女才行。想到這里永安王不由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他在戰場上的時候,從未想過能抱孫子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可如今他卻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
陳昭身著喜服。暗自將頭緩緩湊到自己老爹的耳邊,悄然問道:“爹。你到底是怎么搞定皇帝老兒和我岳父的。”
永安王眉頭一皺,滿臉不悅,立刻呵斥道:“胡鬧!怎么說話呢?對于太宗你應該稱呼為皇上。你若再這么不懂事,我便上書讓皇上撤了你和洛九音的婚事。”
陳昭一聽頓時一個哆嗦,連忙擺擺手阻止道:“別別別。我錯了還不行么。”
永安王冷哼一聲,沉眉說道:“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說話怎么還如此毛毛躁躁。你如此稱呼皇上,是要掉腦袋的罪你難道不知道?”
陳昭努了努嘴,側身靠在永安王的座椅上,背對著永安王懶懶說道:“這不就只有我們兩個人么。我又沒對外人說道。”
永安王右眼一瞪。陳昭連忙將嘴閉上。
父子倆沉吟了稍許,陳昭又忽然仰頭呼喚道:“對了。爹。”
永安王道:“恩?”
陳昭捏了捏鼻子,又撓了撓下巴,又沉默了一會兒,最后訕訕說道:“謝謝你了。”
一陣涼風透過紙窗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永安王嘴角總算露出了些許笑意,淡淡回應道:“不用。”
這句話說完空氣又立刻安靜了下來。陳昭撓了撓下巴也不知道該繼續說點什么,讓空氣中彌漫起了一股尷尬之氣。陳昭輕咳兩聲,穆然轉身說道:“我去看看九音怎么樣了。”
永安王眉頭一抬道:“你娘沒告訴你行禮之前你們是不能相見的嗎?”
陳昭怨道:“那都是幾百年前的老規矩了。何況九音的傷還沒完全好,我去看看她又何妨?”
永安王淡然道:“你又不會醫術。去了也是白去。還是乖乖地在這迎賓吧。再過一個時辰就到吉時了。到時候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陳昭撓了撓下巴,心道也是。于是又乖乖地隨著洛青前去接客。可也不知道為什么,離吉時越近,他整個人就越發緊張。到了末端,盡連說話都有些抖了起來。忽聞從頭頂上傳來一個傳音,只聽那人淡淡說道:“怎么?緊張了?”陳昭抬眼望去,但見那貍花貓渾身綁著繃帶,正躺在屋檐上笑吟吟地著看自己。陳昭心下一驚,連忙回傳音道:“前輩你怎么來了,你這傷都還沒好呢。又上躥下跳的了。”白澤嘿嘿一笑道:“你跟小鳳凰成親我怎么能不來。若是不看上一眼,豈不是要后悔終生。何況今日的酒席上有那么多好酒好肉呢。”陳昭一被提到要與洛九音成親的事情頓時便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傻笑著抓了抓腦袋。
就在此時。
小廝高昂的聲音緩緩響起。
吉時已到。
府內的鞭炮聲齊齊響起。
日光照耀在臺階上,熱烈耀眼。紅色的地毯鋪陳開來,宛如一朵朵盛開的灼芙蓉。洛九音身穿百鳥朝鳳云霞五色云紋婚服,一頭烏發盡數綰起,頭戴金絲鳳冠,紅帕遮住了臉。一支金累絲紅寶石步搖隨著她蓮步慢移搖曳生姿,熠熠生輝。她一步步走進主房,長長的裙裾在身后展開,額上花鈿璀璨,芊芊玉指上的丹蔻與紅唇華貴之至。唯有左手那空白之處,讓看客們不由得心生寒意。
陳昭眼里竟是憐惜。他鄭重地牽起洛九音的手,動作綿長而又有力。他知道自己牽起的不僅僅是洛九音的手,更是與她相伴一生的承諾。和照顧她的責任。這一份責任比山還重,比海還深。壓在陳昭心頭,令他有些窒息,卻又甜蜜如絲,甘受不辭。
眾人一片歡呼。永安王與洛青居于堂上,含笑而視。永安王夫人在一旁早已激動地淚流滿面。堂上熱熱鬧鬧。和尚今日也穿了一身大紅,與姜雨婷二人一道撒著花瓣,與看客們一起歡慶這盛日。
拜過高堂。又拜過天地。兩人徐徐相拜。
至此,禮數算是完全走完了。禮,也是成了。
到了夜間。陳昭正在外頭與來賓喝酒。洛九音獨自坐于喜房內。夕影刀靜靜地躺在一邊,夜色靜美。良人就在外邊。洛九音的嘴角微微揚起,這一切都來的太突然,如夢似幻,又讓她深深迷醉。她仰頭望向窗外的月亮。娘,你會為我高興嗎?她又緩緩皺起來了眉頭。還是怪我,沒有為你報仇。
正在神傷之際。窗外忽然響起一聲鳳鳴。
洛九音識的那鳳鳴,心中歡喜萬分。急急拉下紅蓋頭,提著夕影刀從窗戶外跳了出去。一連幾個掠起,眨眼睛已飛出數十丈。
仍是那個山頭。
鳳凰負手而立。洛九音輕功明顯比一年前已經有了極大的飛躍。轉瞬之間便已來到鳳凰身后。
“師父。”洛九音輕聲喚道。她只道是鳳凰是特地來為她慶祝的。滿腹盡是期待之意。
鳳凰回過頭來。眼里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很是復雜,讓洛九音有些不明所以。鳳凰半響都沒說話。目光流連處。是洛九音已經失去的那只左手。
洛九音發現鳳凰的目光所及之處,連忙身子一側,將左袖擋住。暗自說道:“早已經不疼了。”
鳳凰嘆了口氣道:“來日我再幫你看看還能不能再續上。”
洛九音淡淡一笑:“續不續上都已經不重要了。師父。我現在。”她望向天際,眼中星芒微閃:“覺得很幸福。所以,無論手還在不在,我都覺得我的人生已經圓滿了。”
鳳凰微微有些驚愕。他望向洛九音的眼睛。
多少年了?
他很久都沒有看見過這樣的眸子。那里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熱愛與希望,有些無與倫比的幸福和美滿,心中暗暗想道,一個人最幸福的樣子,也不過如此了吧?
洛九音回過頭來,笑著說道:“師父此番來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鳳凰沉眉。他真的不希望,打擾到洛九音此時的幸福。雖然收洛九音為徒乃是天帝的旨意,但這朝朝暮暮的相處,鳳凰早已對這小徒弟生出了感情。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的選擇究竟是對是錯。他也不知道,所有人的命運今后會流向何處。他考慮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了。但當真真正正地來到洛九音面前時。他卻變得開不了口。
洛九音看著鳳凰的表情,不知為何,心底生出幾絲寒意:“師父?”
鳳凰收回漫天亂竄的心思,皺眉,嘴唇蒼白。收斂心神,深吸一口氣。與洛九音鄭重而充滿愧疚地說道:“抱歉。我是來讓你離開陳昭的。”
微風吹過,天地靜止。
那紅衣在風中起起伏伏。也不知過了多久,大紅色的喜服被水珠沾染。漸漸變成了令人心死的灰。
夜深。
陳昭踩著醉步回到新房。
洛九音早已等候多時。見陳昭進來。連忙送上一杯熱茶。
陳昭急急喝完。略有尷尬地說道:“不好意思。讓你等這么久。”
洛九音淡淡一笑:“無礙。”接過陳昭手里的酒杯放下。洛九音緩緩將窗子關上。雖已相識多日,但此情此景,仍然讓二人都有些尷尬。
陳昭摸了摸腦袋,訕然說道:“天色,不早了。我們,睡吧?”
洛九音淡淡一笑,緩步上前。月光柔軟,璧人成雙。洛九音緩緩伸出右手環抱陳昭,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悄聲問道:“你說,等我們都老了。會不會還像今天一樣恩愛。”陳昭笑道:“當然會了。”說罷又收起笑容,悄聲說道:“你放心,九音。我今后一定會好好地保護你,再也不讓你難過和痛苦了。”洛九音淡淡一笑。眼中波光閃動。伸手拂過陳昭的臉頰。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永遠不會難過。
悸動纏繞在心頭,輕吻柔唇。兩行情淚已從臉上緩緩劃下。兩人緊緊相繞。難分難舍。
風仍是風。月仍是月。
洛九音附在陳昭胸口,看著戀人已經沉沉的進入夢鄉隨后起身覆衣。
行至洛陽城門。
忽聽一聲縹緲的笛音穿越寂靜的晚風而來。
她再次深深地望向那個仍然張燈結彩落霞山莊。也把里面的人,永遠地鐫刻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