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陰若非享受著有陰語笑陪在身邊的愜意生活的時候, 就在陰語笑一邊陪著陰若非,一邊卻在為藍逍回訪而日日擔憂中,一騎快馬從東北方向王都飛奔而來, 身上的衣服幾乎成了破布條, 渾身上下斑斑血跡, 臉上更是沾滿了干涸的血液和泥沙。享受太平日子慣了的王都百姓哪見過這情況, 就算是八年前那場奪位之戰也沒有見過像這人般的慘樣, 飛騎過后,百姓立時沸騰了起來。
昭明殿偏殿外一內侍向里面報道:“陛下,歐陽穎楠大人求見。”
“宣。”陰若非坐在軟榻上, 并排坐著的自然是陰語笑,兩人正興致勃勃的下五子棋, 多數是陰語笑贏。
所以當歐陽穎楠進來行禮完后, 見到的正是臉上貼滿紙條的陰若非, 當下嘴角抽搐,不知該笑還是該憋著。
陰若非假咳了一聲, 把臉上的紙條弄掉,正色道:“何事?”
“上次刺殺一案,臣已有了眉目。”歐陽穎楠皺著眉,心里異常沉重。
“一年了,頠都去了一年了……”陰若非突然很想念和穆頠相敬如賓的那段日子, 可惜那樣溫柔的人早已不在這世上了。察覺自己的失態, 陰若非打起精神讓歐陽穎楠繼續說下去。
“臣查了以前的卷宗, 永嘉三年那次刺殺和這次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同樣對皇宮了若指掌, 同樣的進攻和撤退路線,相似的作案手法以及同樣牽扯到了寒淵殿。故臣斷言, 兩宗案件同出于‘弒’之手,且與陰華宇有莫大干系。”歐陽穎楠停下來,看著陰若非沒有特殊表情的臉。
“繼續。”淡定,淡定,陰若非在心里不斷重復這兩個字。
“姐,我突然想起還有事要辦,想回王府一趟。”陰語笑微笑著說,手里摩挲玉石棋子,眼睛看著歐陽穎楠,不去關注陰若非什么表情。
陰若非詫異地盯著陰語笑,看到的只是熟悉至極的側臉,心里莫名堵得慌,卻只得順了她的意。
歐陽穎楠像是料到陰語笑不會坐著聽她稟報案情似的,在她離開偏殿后繼續說:“寒臣暗訪過的那些在寒淵殿當過差的老人,但都沒什么有用線索。淵殿以前的總管于半年前暴斃,除了從她口里知道密道一事,還知道,知道……”
“還知道了什么?”陰若非瞥了一眼吞吞吐吐的人,還沒見過她這般猶豫過,拿了旁邊的杯子,喝著里面的蜂蜜水。
“當年,先帝居于舞園,而……”歐陽穎楠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了些感覺,無關案情,礙于所處特殊,穩了心神說,“齊王幽于寒淵殿。”
“啪啦!”
水杯瓷片碎了一地,一大攤水漬,上面還冒著熱氣。
陰若非呆呆的看著左手,怎么放個杯子都放不穩呢,嘆了口氣,叫人進來收拾殘局。每次遇到和陰華宇有關的事物,總是出現意外狀況,莫不是上輩子和她有仇?
“走,換個地方說。”陰若非穿好厚厚的外套,手里握著暖爐,踱步出了昭明殿,漫無目的的走著。
歐陽穎楠和褚凌思跟在后面,出了大殿,像是沒有目的的在散步。
“吹著風,腦袋清醒多了。”陰若非此時站在一座石橋上,橋下人工河緩緩流淌,河砂碎石清晰可見。“陰華宇早就死了,穎楠,查了一年,就查到一個死人頭上?”
“她的死很可疑,很可能根本就沒死。”就只見到懸在梁上的白綾,她歐陽穎楠絕不相信陰華宇已經死了。
陰若非一手撐著石橋護欄,一手拿著暖爐,冷意與溫暖相互交織,一同匯聚于心臟,然后流向四肢。
如果陰華宇當真沒死,那為什么當年陰若非要把這事壓下來?為什么把知道那些事的人都處理掉了?為什么對于一個要奪她位的叛逆只給了貶為庶民的懲罰而不是扣上犯上謀逆的帽子?是不是陰若非知道什么,所以她想把真相埋入地下,永遠也不希望別人把它暴于日光之下?
“為了陰華宇的死,已經賠進去幾十條人命了,朕不想再見到有人為她丟了性命,這事到此為止。”陰若非把暖爐放在護欄上,丟下一句話,就帶著褚凌思走了。
“回吧,去領五百兩銀子,給家里補些家用,歐陽奶奶還等著你回家,代朕向她問好。順便也給紫萱帶五百兩過去,朕還沒賞過她什么東西呢。”
歐陽穎楠忘了行禮,忘了作為一個臣子對君主該有的禮數,直楞楞的看著被遺忘在護欄上面的手爐,大腦里面回蕩的是陰若非最后留下的那些話,獨自站在石橋上,渾身犯冷。
走在這禁宮石路上,就像走在一個巨大的囚室里面,困住了人,也困住了心。從初到異世的不適,到如今既習慣了這里的女主為尊,也習慣了四周的人際交往,更是學會了用皇帝的特權處理事情。
“凌思,‘飛凰’的事查得怎樣了?”陰若非抱著手,后悔把手爐留在那里。
“顧云向先帝進獻‘飛凰’,這事只有少數幾人知曉,江湖上從此再無‘飛凰’的消息。可先帝不喜‘飛凰’就把它束之高閣,也漸漸無人問津。”褚凌思見陰若非幾乎抱作一團,解下自己的披風搭上去。
“謝謝。”陰若非干脆一把抱住褚凌思的胳膊,兩個人挨著,也暖和了不少。
“呃,這是凌思應該做的。”褚凌思臉上“唰”一下紅了個透,趕緊回到話題上,“先帝沒有把‘飛凰’賜給別人,八年前那場劫難之后,‘飛凰’就徹底失去了下落。”
“大概是有人趁亂竊取了吧。”
“要不要下令追回‘飛凰’?”褚凌思小心翼翼地問,就算她神經大條,也知道陰若非不喜歡有人提八年前的事。
“不必了,反正我不喜歡舞刀弄劍,也不知道送給誰,留在禁宮里面也只有蒙灰的下場,江湖才是它的歸宿。”本來是想送給湛兒那孩子的,可人家表明了不要,現在把劍找回來也沒用,要是又牽扯到陰華宇什么的,那就得不償失了。
遠遠的就看見一個內侍急匆匆的往這邊跑過來,那樣子,可以用狼狽來形容。
“出了急事嗎?”陰若非問,除非發生很重大的事,內侍不會這么慌忙來傳話的。
褚凌思神色凝重,一時忘了和陰若非保持距離,她們這樣的親近,不該發生在君臣之間。
內侍近前,慌忙跪拜道:“啟稟陛下,出使蘭浥的使團被伏,情況危急!”
“出使蘭浥的使團?”陰若非隨即想到同時回來的還有個蘭浥瀟王藍逍,頓時臉色發白,“傳消息的人呢?”
“來人重傷暈倒,現安置在太醫院療傷。”
“帶路!”
當陰若非趕到太醫院的時候,那個來王都傳消息的人還未醒過來。一身的傷,衣服破破爛爛的黏在身上,御醫正給她處理傷口,污血一盆一盆的往外倒。
御醫和侍從們沒料到女皇會親自來這小小的太醫院,當她們見到陰若非的時候楞得都停下了動作,隨即才跪地大呼:“叩見陛下!吾皇——”
“免了!”陰若非大手一揮,“別愣著,該干嘛干嘛,給朕把人保住!”
“是!”御醫和侍從們立刻起身,回了自己的崗位,半點不含糊。
陰若非見她站在這里也不是個事,還礙著她們干活,讓她們在那人醒來過后馬上告訴她,腳步一轉就出了太醫院。
回昭明殿的路上,陰若非就讓人把黎紫萱叫來,她前腳剛進殿,后腳黎紫萱就匆匆忙忙的趕到了。
還沒等黎紫萱站穩,陰若非就說:“陳圓圓在回都途中被人襲擊,目前情況不明。”
“藍逍也在里面,要是讓蘭浥知道了,恐怕不能善了。”黎紫萱意識到這事的嚴重性,一個不小心,戰爭一觸即發。
“我們還不知道藍逍如今有沒有遭難,只有等帶消息來的那個人醒了才能知道。”陰若非有些埋怨那個藍逍了,沒事瞎跑什么呀,整個一炸彈遙控,誰要把她捏手里,蘭浥和墨陽就有的打了。
在昭明殿等了兩個時辰,太醫院終于來了消息說人已經醒了,并且在來的路上,陰若非懸著的心也放下了一半。
沒多久一個走路晃晃悠悠的人在兩個侍從的攙扶下來到了陰若非面前,陰若非免了她們的禮,并讓那人坐下說。
“使團與……蘭浥瀟王……一同回國,一路上我們護衛……不敢有絲毫懈怠,但……在融勻州附近……云孟山遇到山賊襲擊,全隊兩百人……約五十人被山賊俘虜,其余……皆當場斃命。”說到這,楊虹眼眶全盈滿了淚水。“末將是在途中逃出來的。”
“怎不向勻州求援?”陰若非盡量放緩語速,這人半條命都搭進去了,真是不易。
“勻州守軍……不足以圍剿山賊,只得把山賊圍困于云孟山上。”楊虹咳了幾聲,才又說,“末將求救于融都督王宇將軍,但……王將軍不在都督府內……不得已連夜……趕來王都。”
“哼!”陰若非怒哼,王宇竟然給她玩忽職守,坐在都督那位置上卻不做都督該做的事。
“陛下,盡早發兵救人要緊。”黎紫萱稍微搖了搖頭,當下不是追究誰的過失的時候。
陰若非也知事情輕重之分,讓楊虹先回去療養,閑雜人都走了才問黎紫萱:“派誰去?”
黎紫萱沉吟片刻,說:“可遣左衛營副指揮使程溟濯點兵千名前往。”
“事不宜遲,就按你說的辦,即刻出發,務必救出藍逍。”
“我這就去傳旨。”黎紫萱說完便快步出了昭明殿,路上碰到陰語笑,也只匆匆打了招呼便出了宮門。
陰語笑回頭看了看黎紫萱匆忙離去的背影,很少見她這樣毫無形象可言的時候,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思及此,陰語笑臉色大變,難道是姐姐出了事情?隨即也顧不得什么儀態,長袍一撩,向昭明殿飛奔而去。
“凌思,下令封鎖消息,走漏風聲者嚴懲。”
陰語笑剛踏進昭明殿就聽見陰若非說了這么一句,心里的擔心由加重了些,和褚凌思迎面而過,見到的是陰若非臉色異常的坐著思索事情。
“姐,怎么了?”伸手摸了摸陰若非的臉,一片冰冷。
“藍逍被一伙山賊劫了。”陰若非想陰語笑那邊靠過去,閉上眼睛讓大腦休息一下。
陰語笑微微一怔,一顆心提了起來,嘴里卻說出寬慰的話:“只是山賊而已,姐姐不用擔心。”
“勻州守軍都不能圍剿,怕不是一般山賊。小語,藍逍不能出事。”
藍逍不能出事,你還愛她?
這話梗在喉嚨里,繞了一圈又給咽回肚子,陰語笑只能僵笑著說:“不會出事的,派兵去了嗎?”
“派了左衛營副指揮使程溟濯,可我還是不放心,遠水救不了近火。”
陰語笑苦笑,心里委屈說不出口,妒意越積越滿,暗暗下了一個決定,緩緩開口:“我親自帶兵幫你把藍逍救回來,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