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八年正月十六, 昭明殿內殿。
陰若非自從三天前醒來后,就一個人呆在內殿,未踏出殿門一步, 拒絕接見任何人, 就連平常寸步不離的褚凌思都被趕到殿外候著。
這殿內本就安靜, 再加上幾天來的壓抑的氛圍, 根本就和鬼屋差不多。褚凌思在門外守著不讓別人進去, 雖然心里極希望有人能進去解開陛下的心結,但是皇命不可違,她只能站在門外聽里面不時的低泣聲。
“殿下, 請回吧。”褚凌思無奈的看著陰語笑,那天她慌張的抱著昏迷的陛下回來, 一張臉血色盡失, 陛下昏迷期間一直守在床邊, 滴水未進。然而陛下醒來見到她,下的第一個命令竟然是讓她離開, 之后便有了那個不見任何人的口諭。
“還是不愿意見我?”雖然知道答案,但還是存著一絲僥幸的心理問了一遍。
“殿下……”
“知道了,我不進去。”陰語笑上前蹲在門邊,靠著木門。
“殿下,你這是?”
“放心, 我不進去, 就在這呆一會, 這樣我會好受些。”
褚凌思看看閉著眼的陰語笑, 又抬頭看看緊閉的大門, 這兩人鬧別扭,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
“殿下, 你這是何苦,陛下她,肯定不希望你這樣。”
“這話你都說了很多遍了。”陰語笑眼皮都沒動,“我意已決,你不用說了。”
每次都被她堵回來,褚凌思也習慣了,既然不想說話,那不說就是。陰語笑現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靜靜的呆著,等著,除了里面那個人,旁的人怎樣都與她無關。
殿門緩緩開啟的沉悶響聲喚醒了沉默中的人,褚凌思吃驚的看著手還放在門上的陰若非,一身青色錦袍,腰間懸著個精致的小荷包,那里面裝的是藥丸,犯病的時候能緩解病情。臉色蒼白,眼下有些泛黑,原本不甚紅潤的嘴唇還泛著淡淡的紫色。只是三天而已,怎就成了這副摸樣?
聽到開門聲陰語笑一骨碌站起來,看到失了往日風采的陰若非,心里揪著疼,想立刻跑過去,卻在看見那人眼里的疏離時頓住,只怯怯的喊了聲姐姐。
陰若非知道陰語笑一直在外面守著,雖然整座殿內暖和,可這里外終是不同,不忍她這樣折磨自己,卻也不能心軟見她。在沒理清楚這感情之前,是萬萬不能讓她擾了自己的心神,免得最后落得個抱憾終身的結局。
“進來。”陰若非輕輕的吐出兩個字,然后轉身進殿在軟榻上坐下,也不看后面有沒有人跟進來,或者說是,不看看是誰進來。
不過,這很明顯的是讓陰語笑進去,這意思褚凌思還是明白的,所以在陰語笑跟著進去之后,就給她們把殿門關好。
陰語笑忐忑的走到榻前,不知道是要坐下,還是就這么站著。矮幾上小香爐里面焚著寧神香,旁邊是只剩一半,早就沒有熱氣的茶。
“坐。”陰若非見她坐下,停了好一會才說,“你想留在王都,還是回順州?”
陰語笑眼睛一亮,“當然是在王都!”
“唔,”陰若非轉開視線,那雙黑亮的眼睛不宜多看,“好,我會下旨讓你回來。”
“太好了!”陰語笑眼里的笑意更濃,放在矮幾上的爪子不自覺的覆上另一邊那纖細的手上。
陰若非抽回手,沒有看向陰語笑,也就沒有看到那愣神的摸樣。雙手放在腿上,說:
“我,打算出去走走。”
“走走,好啊,你都幾天沒出門了,出去走走也好。”陰語笑掩住失落的神色,“只不過雪融了,大概沒什么好的景致了。”
“我的意思是,離開王都,去其他地方。如果有中意的地方,也許會停下來,短時間之內是回不了王都了。”
陰語笑震驚的看著陰若非,這話是什么意思?把她調回來,自己卻離開?一直期待著和她一起生活,不是以姐妹的身份,是以情人的關系在一起,等了兩年,等到的卻是一場空!
“我走以后,朝廷的事,你和左右二相共同執掌,若是意見相悖,以你為準。”
“為什么?”陰語笑滿眼傷痛的盯著陰若非,“我們,我們不是應該在一起的嗎?你不是答應和我在一起的嗎?為什么要分開?為什么要把我撇下?”
“……”陰若非回視,“我,不是陰若非,你愛的不是我。我走,是因為我沒有義務為陰若非愛你,為這個皇位負責,我只想過應該屬于何菲的生活。這些,你明白嗎?”
“這話我不明白,你就是你,是陰若非也是何菲。什么叫做我愛的不是你,沒有義務為陰若非愛我,為這個皇位負責?在順州,我說得很明白,我愛的一直都只有你。無論你是否記得以前,是陰若非也好,何菲也罷,我愛你這點不可能改變!”陰語笑越說越激動,急促的換著氣,就怕只要稍微慢點,一不小心被陰若非給氣炸了。“還是你怕了,愛我,你怕了?!”
“沒有,我不怕什么,只要我認定了,絕對不會先放手,就算再難,我也會一直堅持。”陰若非呼出口氣,“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所愛的,你想愛的人,在那次刺殺中就已經死了。現在,我是何菲,是一個不同于陰若非的獨立人格!”
“我不知道‘獨立人格’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自你失憶以來,很多行為習慣喜好和以前都不相同,為人處事也不合常理,可相處下來,我仍然還愛你。”
陰若非抿著嘴不說話,她在猶豫,不是猶豫到底要不要相信小語也愛何菲,而是,到底要不要說,何菲根本就不是這時空的人。
說了,無非三種情況。一是陰語笑心里承受能力強大,也愛上了何菲,然后坦然接受披著陰若非的皮的何菲。二是接受何菲披著陰若非的皮這事,但愛的不是何菲(盡管她現在嘴上說還是很愛她),然后就真的做相親相愛的姐妹,與親情有染而無關愛情。三嘛,就是立刻跑出去找法師捉鬼,打得何菲魂飛魄散,還真的那個陰若非回來。
這三種情況,在陰語笑身上,還真吃不準她會怎么做。按最壞的設想,目前還是保住小命為上,命都沒了,那就什么都沒了。
“總之,我累了,身體、心里都很累,此次我去意已決,我們,冷靜一下為好。在我走后,別為了我放不下,我是何菲,你愛的是陰若非。”陰若非示意她別出聲,“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愛我?”陰語笑紅著眼睛,眼眶濕潤,強忍著不掉下來。“你就那么愛那個蕭?”
“什么?!”陰若非嚇了一大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著陰語笑,“你怎么知道她的?不,你不可能知道。”
陰語笑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滑落,自從她失憶后,自己為她流過的淚比過去十多年流的都還多,受了委屈也不敢說,以前的事更是不能說。現在,就要徹底失去了?
“小語……”陰若非心里一陣揪疼,也忘了質問她為何會知道“蕭”,起身站在陰語笑面前,伸手溫柔的拭去礙眼的淚痕,“我,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們不得不這樣,我們心里都有別人……”
陰語笑終于忍不住撲到陰若非身上,把臉埋在她腹間,不再忍耐那壓抑至極的委屈,眼淚竟越流越厲害。陰若非微仰著頭,咬著嘴唇不發生,手回抱住那顫抖的身體。
空曠的屋里,微不可聞的低泣回蕩,一遍一遍。殿外,褚凌思在心里嘆著氣,不是她特意要聽,只是,這武功好了,不管你愿意與否,什么都能傳入耳中。一陣急促的腳步從側門進來,現在正向著內殿過來,想必有什么急事要稟報了吧。
果不其然,沒多久一個內侍就跑了過來,在褚凌思前面停下,行了個禮,說:“褚大人,穆相和江蘭英大人求見陛下,正在殿外候著。”
“知道了,你下去吧。”褚凌思轉身對著殿門報,“陛下,穆相和江蘭英大人殿外求見。”
等了一會沒反應,褚凌思想著要不要讓穆文生和江蘭英先回去,這時內殿起了腳步聲,然后殿門被打開,陰若非蒼白的臉上那紅紅的眼睛很是顯眼。
“任何人都不得進去打擾齊王。”
這話是對著一旁的侍衛說的,說完,陰若非就領著褚凌思緩步移向前殿,空空蕩蕩的廊道上只聽見沉悶的腳步聲,慢慢遠離,直至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