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六日, 凌瀾苑。
穆湛房間里床上躺著的不是正主,而是一直作為“看護”的陰若非,穆湛拄著拐杖, 站在床邊皺眉思索。
這時有人輕輕地推門進來, 直走到穆湛身邊, 先是查看了躺著床上的人, 然后同樣嚴肅的招來太醫, 讓她診治。
穆湛接到暗示,再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著了的陰若非,隨即跟著陰語笑出了房間。
見穆湛出來, 陰語笑立刻問:“她這樣,有幾次了?”
“加上這次, 有三次。”穆湛看著陰語笑, “你知道?”
“我和她朝夕相處, 怎能不知。”陰語笑看著階下青石,“自從禹縣回來, 姐姐她經常這般睡過去,無知無覺,太醫也診不出什么。而且她還不知道她如今的狀況,醒來,只當貪睡而已。只近幾日, 我竟不知她午間小憩都能這樣。”
“怎會?我還以為, 以為只是少數……”穆湛一著急, 差點拄不穩手里的拐杖, 大腦一閃, 驚喜道:“慧姐姐!慧姐姐一定有辦法,一定有, 我這就去找她!”
穆湛興奮過度,以至于忘了她自己都還是個半殘,這一跑,立刻連人帶拐杖全摔地上了。借著拐杖想站起來,卻有些力不從心。
看著不知疼痛為何物的某人,陰語笑扶了一把,問她:“什么慧姐姐?她是誰,能治好姐姐?”
“能!一定能!”穆湛扶著陰語笑站了起來,她不允許有任何一種可能說她的若姐姐沒救了,“南園冷慧,她一定能治好若姐姐的病。”
陰語笑對著穆湛冷峻的神色一怔,不由得赧顏。隨即派了人去宣了冷慧進宮,半個時辰后,冷慧坐到了陰若非床邊,手指上把著脈。
這是冷慧第二次這么近距離的接近陰若非,沒想到兩次都是以醫者與病患的身份相見,只是這次,病情比以前更為嚴重。能身中“青絕”七年而不死,這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冷慧收手起身,還未有下一個動作就被穆湛緊緊地抓著手臂,神色緊張的示意她出去說。
院子里石桌旁,冷慧看著對面的陰語笑和穆湛,有些難于啟齒。畢竟對于陰若非的身體,她沒有絕對的把握能治好。
“慧姐姐,你說話呀。”穆湛仍是沉不住氣首先開口,沒了戰場上的冷靜沉著,誰讓這事關那最重要的人呢。
“小湛……”冷慧這才有精力注意到穆湛的腿,手拄著拐杖,瘸了?但她知道這不是說穆湛腿的時候,沉了情緒,說:“她身體,這七年來,被‘青絕’的余毒損去了大半,如今這癥狀,只會加深。”
“‘青絕’?太醫說那一小部分余毒對身體無礙,不會危及性命,這又是怎么回事?”太醫院的太醫都是全國有名望的醫家,陰語笑只能很懷疑這個冷慧的醫術。
“毒素存于體內怎能無礙?”冷慧看了眼陰語笑,“一兩年內也許不會有事,若一直拖個五六年,而且還時常受寒發病,只要是個常人,都會熬不住日積月累的毒素。何況她還是個被‘青絕’洗過的身子。殿下應該知道,自毒成以來,中‘青絕’者無一人生還,陛下能活了七年,這是從未有過的。”
那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離開?陰語笑只能悶在心里不敢說出來,每次想到這種可能,全身的刺痛都會無法止息,一陣一陣,自內而外。
穆湛抓著拐杖,輕聲說:“有辦法的吧。”
冷慧也很厚道的不故意折磨這兩人,說:“若能集齊藥材,就有三層把握。”
“真的?!”
陰語笑和穆湛同時失聲叫出來,相互對望一眼,那些分歧,那些因愛而產生的隔閡,似乎慢慢的消融了。
“我會列一張藥單,等找齊了再說。”
待侍從把筆墨紙硯擺在石桌上,冷慧提筆寫下藥名,一刻鐘后,一長串見過沒見過的藥名躍然紙上。
“最好在半年之內收齊,不然……”冷慧把單子交給陰語笑。
陰語笑大致看了下藥名,臉上露出笑容,說:“也許用不著半年。”
當年陰語笑還在涼當總督的時候,她就命人四處收集各種珍貴藥材,不惜千金也要買來那些名貴之藥,為的,就是這掌握不了的意料之外。如今這藥單上的藥,應該沒什么差的才是。
冷慧先是詫異,不得不佩服這齊王的遠見,竟然能為了這不知何時發作的病,早早的就著手準備各種珍貴藥材。
“這就再好不過了,最好也不要受什么刺激。”冷慧解決完陰若非的事,看著穆湛說:“小湛,你這腿?”
“沒事,再修養月余便能痊愈。”穆湛心里寬慰了一些,只要有救,便好。
冷慧出宮回了南園。一個時辰后,陰若非才“睡醒”過來。
陰若非剛睜開眼,就見到陰語笑靠在床邊,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床邊坐著的是穆湛,一張小臉緊張兮兮的盯著她瞧。
“若姐姐……”穆湛有些傻愣,伸出手摸到陰若非臉上,眼睛上,確定那人竟然真的醒了,驚喜叫道:“若姐姐!”
陰語笑一愣,睜開眼就見穆湛一只手摸著陰若非的臉,心里閃過不悅,卻被那張臉上睜著的眼睛轉移了注意力,終于醒了。只是,為什么她視線是看著穆湛那小鬼的?!
沒察覺陰語笑的不高興,陰若非好笑的拉下穆湛那只在她臉上亂摸的手,說:“干嘛一臉的悲戚,我還沒死呢。”
“閉嘴!”
穆湛和陰語笑同時斥責,這人怎么能隨便說那個字呢,這么不負責任!
陰若非小嚇了一跳,坐起來,說:“怎么了?”
“沒事。”陰語笑幫她整理好衣服,默默的站在一旁。
“……”陰若非左右看了這兩人,傻子都能猜到她們有事瞞著她。只是,她們什么時候這么默契的一致對她了?
“真沒事。”陰語笑僵著臉有些不自然的笑笑,“江蘭英午時求見,現在還在昭明殿候著。”
“可能是蘭浥使節的事情,我現在就過去。午時都過很久了吧。”陰若非看了看穆湛,說:“別亂跑,你這腿還受不住累。”
“知道了。”穆湛乖乖的應聲,目送陰若非離開,然后看著還沒走的陰語笑,“你不一起去?”
“我還得去找藥。”陰語笑丟下這句話就走了。
陰若非回到昭明殿,等著她的并不只有江蘭英一人,她旁邊,還站著個女人,皮膚保養得極好,看不出實際年齡,衣著華貴且行動優雅。
江蘭英先行了禮,那個女人沒動,正含笑看著陰若非。
“陛下,藍夫人想去舞園。”江蘭英說完,突然記起眼前的陰若非還未記起前塵,定然記不得旁邊這位藍夫人的真正身份。正不知怎么解釋,就聽見陰若非在說。
“舞園是先帝最為重視之地,怎能讓他人隨意進出。”陰若非看著那個“藍夫人”,總覺得在哪見過,很面熟。可在這個世界,她可以確定她沒見過這個人。
藍舞詫異的看著陰若非,她看自己的眼神是陌生的,完全就像對著個陌生人……難道只幾年不見,就不認識她了?
“陛下,藍夫人就是蘭浥太上皇,這次來就是為了能去舞園看看。”江蘭英不得不挑了重要的信息提示。
“呃。”陰若非倒是沒想到眼前這位竟然就是藍舞,舞園的真正主人,也就是陰奇最愛的人。“既然如此,那隨朕來。”
陰若非帶著藍舞到了舞園,之后就任由藍舞在舞園里面獨自呆著。
舞園是陰奇親自畫的圖稿,親自監督建造的,里面的一草一木都是她親手栽種,親自照料。是她為了藍舞而建,為了希望有那么一天,這個園子能迎來它真正的主人。可沒成想,藍舞如愿而來的時候,陰奇卻是時日無多,拖著個殘破的身軀,和藍舞在這舞園共度了十日,最開心的十日。
直到夕陽西下,藍舞才紅著眼眶出來,和陰若非并排,一路上沉默無語。
一直走到了宮門前,藍舞才說:“若非,逍兒……唉,你們的事我也不瞎摻和了,只希望這次你們見了,能處理好。歲月蹉跎,別像我和奇,徒守著一捧黃土,陰陽相隔。”
看著藍舞寂寥凄楚的背影,陰若非心里慢慢咀嚼著她走前說的那話,雖然有些不明白她說的什么逍兒是誰,但是還能聽出,那話里濃濃的悲傷。
九月二十七日,蘭浥使節入朝覲見,陛下于大殿之上昏厥,群臣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