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行將來臨,空氣中透著沁入肌膚的寒意。走在冷寂的石板上,羅根緊了緊自己的羊呢絨軍外套,想著過去與未來,想著理想與現實,思緒陷入到了前所未有的『迷』『亂』當中。
這裡是位於柏林市中心的萊比錫廣場,整潔、古樸並且矗立著一些有年歲的雕塑。若是延續原有的歷史進程,這個美麗的八角形廣場將在戰爭末期的大轟炸中淪爲徹底的廢墟,柏林連同德意志的大多數城市亦難逃此劫,而喪身於戰火的無辜民衆將達到百萬之中——站在這個角度,羅根的拯救者之名倒是名副其實。
可是,蝴蝶扇動翅膀就能在大洋彼岸引起一場風暴,這卻並不意味著它就是世界的主宰!
夜靜人倦,慶祝遊行的隊伍早已自行解散,除了恪盡職守的士兵,周圍的街巷中已看不到幾個晃動的人影。
點燃雪茄,一口一口的抽著,任由辛辣而香醇的氣息在呼吸系統中徘徊醞釀,時而眉頭緊鎖地眺望遠方,時而在劇烈的咳嗽中看著腳下的石板。年輕的心臟依然有力地搏動著,腦海中的思緒轉得飛快:威廉.弗裡克的建議乍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可是冷靜下來細細琢磨,這扇大門背後竟是一條通向權力巔峰的小徑。肉胎凡心,面對這種機會,有幾人能夠心如止水?
可是,越是赤『裸』『裸』的誘『惑』,越是要小心警惕!
彼時彼刻,將年輕人引入這困局中的年長者披著一件尋常的外套,坐在廣場旁的長椅上瑟瑟發抖。他的目光看起來缺乏生氣,甚至有些木然。一名身材高大、腰挎手槍的士兵如峻鬆一般矗立在他的身後,對於一個已經65歲高齡的乾瘦老頭而言,這樣的戒備似乎有些過於嚴酷!
抽掉了小半根雪茄,羅根終於走回到弗裡克跟前,緩聲問道:“按照你的計劃,德國能免於內戰的厄運?軍隊願意拱手將權力交出?”
弗裡克擡起頭,佈滿皺紋的臉孔上掛著淡定的和藹:“凡事沒有絕對,做或者不做,取決於對希望和機會的權衡,只要你自己覺得這是值得一試,那就沒什麼好猶豫的!至於說軍隊,他們名義上並沒有掌握權力,只是幾百年來他們積累了無人能及的功勳和聲望,以至於各種變故發生時,他們總是能夠輕而易舉地干涉並控制政治!要改變這種局面,憲法是我們唯一合法又合理的武器!”
有些問題已經在羅根心中掙扎和糾結了半個晚上,雖然明知道弗裡克會給出什麼樣的答案,但最終還是無奈地說了出來:“可假若我們失敗了,丟了『性』命還是小事,連累萬千國民陷入到可怕的內戰浩劫之中才是真正的罪孽。因此……我無法做出決定!”。
弗裡克顫顫悠悠地站了起來,“那隻能說……我看錯人了!”
見弗裡克轉身要走,羅根在後面喚道:“等等!”
“怎麼?”弗裡克轉過身來,故意激將道:“我們的英雄改變主意了?”
羅根雙眼死死地盯著面前這老頭兒,由於他和艾薇兒的關係,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以叛國罪親手將他送上法庭,可是要與這樣一隻老狐貍合作,特別是要把自己的一切都作爲砝碼壓在這賭局上,自己又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再有一會兒就該天亮了!”弗裡克訕訕地說,“元帥,別怪我沒提醒您,赫斯和他的元帥仍控制著不少部隊,他們想必很快就會知道佔領柏林城的只是幾千散兵——說不定這時候正在集結兵力向柏林推進!如今之計,唯有以憲政革命爲由,號召民衆和軍隊起來反對獨裁和軍政,才能夠保護柏林,同時將自己送上夢寐以求的權力巔峰!”
“您確定民衆和軍隊能夠理解憲政的意義並且支持我們?”羅根依舊緊盯著弗裡克。
“說實話,我只有四成的把握,再加上您的個人影響力,成功的機率也許能夠達到五成,但估計不會再多了!”弗裡克神情顯得愈發的坦然,“縱觀歷史,有這麼高成功概率的革命行動可不多!”
羅根遲疑了一下,問道:“若是革命成功,您希望得到什麼樣的回報?『政府』總理之位,還是……”
弗裡克咧嘴一笑,“我個人沒有什麼要求,迎娶艾薇兒吧,這將是整個弗裡克家族的榮耀!”
如果說此前的各種理由確實讓羅根感到無比心動,那麼弗裡克這最後一句話卻讓羅根瞧出了端倪:就弗裡克家族的背景和條件,出一個總統夫人還遠不至於“光宗耀祖”,但反過來說,假如威廉.弗裡克登上政治巔峰,哪怕是已經過了古稀之年,足以讓這個家族獲得質的飛躍。
想到這裡,羅根試探道:“若是革命成功,必由閣下出任國家首腦,而我,統御軍隊橫掃諸敵纔是畢生的夢想!”
弗裡克看著像是吃了一驚,可他目光之中的滿足感讓羅根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所以當弗裡克以年邁多病爲由試圖推託時,羅根正聲說道:“唯有閣下的豐富閱歷和深厚功底能夠掌此大舵,如若閣下拒絕,那我們寧願放棄這次革命!”
弗裡克盯著羅根看了好一會兒,“元帥果真如此考慮?”
見狐貍尾巴『露』出來了,羅根故作誠懇地說:“那是當然的!衆所周知,我對政治沒有任何興趣,我的忠實戰友們亦是如此!再說了,憲政革命本意就是將權力歸於憲法和人民,軍人就更不應該涉足政治!”
這話說罷,弗裡克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我果然沒有看錯人!當然了,艾薇兒的眼光比我更準,呵呵!”
這一笑,氣氛頓時融洽了許多,羅根及時吹捧說:“何去何從,就全聽閣下安排了!”
“安排說不上,只是想了一些穩妥的辦法!”
弗裡克拉著羅根在長椅上坐了下來,又請羅根將那衛兵派去稍遠一些的地方警戒,這才謹慎地說道:“剛纔我說赫斯和他的手下可能向柏林發起反撲,這一方面其實是無需擔憂的,他們其實已經不堪一擊了!要想徹底擊敗赫斯一黨,最好的辦法就是藉助軍隊的力量,而要想贏得與博克元帥的競爭,最好的辦法就是在赫斯身上賺取威望!這樣,我們的憲政革命纔有令民衆心悅誠服的資本!”
羅根忙不迭地點頭說:“好一個借力打力,那我們具體怎麼做?”
“從現在開始,漢斯,我們要抓緊時間做三件事!”弗裡克這時候已經改了對羅根的稱呼,他一本正經地說:“第一,以柏林守衛者之名要求本土各部隊恢復對前線的供應,盡一切可能將戰略物資運往前方!第二,聯絡周邊各部隊追擊和剿滅仍支持赫斯的軍隊,他們的人馬數量不多,而且立場已經受到了極大的動搖,一觸即潰的可能『性』很大!”
聽到這句話,羅根心中恍然:原來赫斯一黨的撤退並不完全是意外時間,經過馮.博克等將領的維憲通電,那些原本支持和效忠臨時國家元首的軍隊以及所謂“治安管理者”已經出現了極大的動搖,搞不好都處於兵變的邊緣,也難怪威廉.弗裡克會選擇這個時機“棄暗投明”。平心而論,赫斯和凱特爾制定的策略固然歹毒,但環環相扣、十分緊密,雖未將勃勞希奇等人的暴斃完全推到蘇聯人身上,卻也沒有給反對者留下把柄,他們最致命的疏漏便是沒有真真正正地研讀修訂後的《魏瑪憲法》,亦沒有料到軍隊將領會舉起維憲這把無比風力的寶劍!
弗裡克繼續說道:“這第三也是最關鍵的一點,那就是趕在軍隊主力抵達柏林之前逮捕或者擊斃赫斯、凱特爾等人,宣佈平定違憲之『亂』,同時號令從東線向本土運動的部隊返回前線以抵禦蘇俄軍隊發起的反擊!屆時若是博克等人繼續留在東線,那麼我們就從本土發起憲政革命,進而將這種影響力延伸到部署在本土之外的軍隊;要是博克等人返回柏林意圖接管政權,那就更好了——我們可以趁機將他們控制起來,直到憲政革命完成再將他們釋放!”
羅根不住地點頭,老江湖就是老江湖,聽弗裡克這麼一分析,原本毫無頭緒的局面就此茅塞頓開??磥?,他所謂的成功概率就是搶先捕殺赫斯及其黨羽的概率,對於憲政革命這種名聲言順的手段,馮.博克等軍隊將領是很難以武力手段相抗衡的。
“怎麼樣?”弗裡克得意地問。
“精彩絕倫!”羅根擊掌道,緊接著又故意皺起眉頭對弗裡克說:“這全盤計劃好是好,但我畢竟離開指揮層有一段時間了,並不清楚柏林周邊駐軍的部署情況,也不知道那些部隊是可以利用的,再者……據我所知,在東線還有些將領只支持赫斯等人的!”
弗裡克狡黠一笑,低聲道:“在諸多兒孫之中,我唯獨最疼愛艾薇兒,並且視之爲掌上明珠。只要元帥以軍人之名起誓將迎娶艾薇兒並且竭盡全力呵護她、保護她,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
在這種形勢下,羅根當然毫不猶豫地舉起右手,“我以軍人之名起誓!”
“那好!”弗裡克點點頭,“其實自從博克元帥發出維憲通電開始,我就著手進行了一些部署,憑藉多年積累起來的人脈再加上審時度勢的遊說,只要赫斯和凱特爾他們不突然逃亡海外,我們有很大的把握在博克之前逮住他們!”
這個“我們”究竟是說坐在長椅上的這一老一少呢,還是包涵了更多的內容,羅根忽然有種感覺,長久以來困擾自己的謎底很快就要揭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