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內,火爐微微,焚香隱隱,暖意四浮。
圓桌旁,一身臟膩的小乞兒端著一碗飯狼吞虎咽,桌上的幾盤菜早已見底,桌上還飛濺著一些菜,乍眼一觀,只覺滿桌狼狽。
立在一側的婢女們紛紛瞪著眼,目光皆是朝那小乞兒鎖著,心生震驚與駭然。
這小乞兒這般狂吃,會不會將肚皮撐破?
正愕然驚神之際,小乞兒這晚飯又見了底。
他將碗捧著,目光朝其中一名婢女望來,儼然是一副要讓婢女添飯的模樣,只是他的眼神略微傲然,那使喚人的感覺竟如天生而來,委實與他乞兒的身份相差太遠。
那位被他盯著的婢女則是倒吸了一口氣,終于忍不住朝鳳兮出了聲:“孫小姐,他,他已吃了三碗米飯了。”
言下之意便是再吃下去,這小乞兒怕是受不了了!
她這話的尾音剛落,小乞兒則是怒了一聲:“你嫌我吃多了?”說著,目光朝鳳兮瞪去:“不管飽?”
嗓音一落,頓時扔下碗起身,腳步直沖沖的朝不遠處的門邊踱去,嘴里怒道:“還以為你又發慈悲了,不料拉我入府,卻是還不管吃飽!像你這種偽善之人,當真是令人不齒!”
在場的婢女們倒是氣得不輕,只道這小乞兒委實放縱無禮。
然而此際正坐在軟榻的鳳兮卻并無惱怒,她目光淡鎖著小乞兒的背影,淡然出了聲:“你這脾氣倒是大!只是你莫要忘了,此處不是你的烏俅,而是東臨!”
小乞兒頓時駐了足,背影微微一僵,但卻仍舊挺得筆直。
鳳兮眸色微動,隨即起身朝小乞兒行去,而后伸手將他身子扳過來,目光迎上他的,道:“睿王府定然不怕你吃,也管你吃飽,只是你這頓委實吃得太過,對身子不好。”
小乞兒面露憤憤,那神色卻是有些復雜:“我看你還是怕我多吃!你是怕浪費你睿王府的米飯吧?”
鳳兮怔了一下,面露幾分錯愕,隨即她將目光朝屋中婢女落去,只道:“再去盛碗米飯來。”
這話一落,有婢女立即端著小乞兒的碗出去,不消片刻已是再舀了碗米飯進來。
小乞兒臉色這才稍稍緩和,隨即也不再理會鳳兮,主動回位做好,繼續開始。
他許是當真餓了,這一碗飯也吃得極快,只是當這碗飯下肚后,他再也未開口要第五碗了。
鳳兮靜靜立在他身邊,緩著嗓音問他:“這回可是吃飽了?”
他瞪了鳳兮一眼,點了頭 。
鳳兮道:“既是吃飽了,我便讓人帶你去沐浴如何?”
小乞兒身子頓時一顫,當即戒備的朝鳳兮盯來。
鳳兮順勢迎上他的目光,卻見他眸底深處存有幾許掙扎與擔心,但僅是片刻,那幾抹掙扎與擔心全被怒氣替代,他惡狠狠的盯著她,氣道:“你又想讓我去沐浴,然后再一走了之?”
鳳兮怔了一下,沒料到他會這般說,但想起那日在夜流暄的別院內,夜流暄的管家帶他去沐浴后,她便忘了將其領走,是以這小乞兒,定是心有戒備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緩聲安慰:“此處便是睿王府,我的家,我如今能走到哪兒去?”
說著,見他依舊不愿去沐浴,她又道:“你放心吧,我這回就在這屋中等你,只是你莫要像上次那般在沐浴時睡著就成。”
“即便我上次在沐浴時睡著了,你離開時為何不帶我走?”大抵是那日之事令他終歸不能放下,此番被鳳兮一提及,他頓時如炸毛的貓一般惡狠狠的瞪著鳳兮。
正這時,在旁伺候的婢女們看不下去了,忙朝小乞兒道:“不得對孫小姐無禮!”
小乞兒被激怒,當即朝婢女們瞪去:“做奴才的,便好生管好嘴!此際誰許你們說話的?”
婢女們活生生的吃了一回癟,半是驚訝小乞兒竟能說出這樣威嚴的話,半是被他的話氣得震怒,正要朝小乞兒回上一句,不料鳳兮朝她們出了聲:“他不過是小孩,你們無須與他計較。有勞各位姐姐將他帶下去沐浴。”
婢女們皆止住后話,因著鳳兮的那聲‘姐姐’,皆是面露惶恐。
她們忙朝鳳兮恭敬的應了一聲,隨即便伸手來拉小乞兒。
小乞兒當即甩開她們的手,怒道:“我自己走!”說著,目光朝鳳兮望來:“你這回若是再敢丟我,我一定會殺了你!”
鳳兮怔了一下,未言。直至小乞兒紛紛的踏出了屋門,她面色才稍稍一沉,眸底深處盡是道不盡的復雜。
等候小乞兒歸來的時辰里,鳳兮閑來無事,便把琴彈。
奏出的曲調依舊悠緩,微存幾許閑適自在,指尖內力也隨著琴弦緩緩流出,似是震動了周圍的空氣,但卻因內力涓涓而細,不夠猛烈,是以這空氣的震動,也不會讓人心生鎮痛,以至于心智全無。
不多時,小乞兒便被婢女們領了回來。
此際,他已是一身錦衣加身,微濕的頭發披散,面容白凈,加之眉眼清秀,著實是好看。
鳳兮不曾見過他這般干凈的模樣,心底也道這小子小小年紀便已是甚為好看,長大了,怕也是俊美如玉的公子。
正想著,那小乞兒已是躥至了她身邊坐定,也未抬頭朝她瞥來一眼,反而是皺了眉,甚為嫌棄的道:“你彈的琴,真難聽。”
自打鳳兮成了睿王府孫小姐,接觸之人,無一不是對她畢恭畢敬,此際聽得這小乞兒這般無禮,她先是一怔,而后心下悵然。
這好日子過得多了,聽得別人的數落,她竟是有些不習慣了。果然,她變得有些徹底了。
“既是難聽,你倒也可不聽。”鳳兮默了片刻,淡然輕笑。
小乞兒當真伸手捂住耳朵:“不聽便不聽!”
鳳兮瞥他一眼,倒覺得這孩子事兒威儀,事兒卻是行為稚嫩,她默了片刻,撥動琴弦的手指也跟著一聽。
小乞兒盯她一眼,半松開耳朵,問:“你怎不彈了?”
鳳兮淡笑:“你不是嫌我彈得難聽嗎?”說著,眸色微動,又道:“我的琴藝雖不精,但探出來的琴,倒也能入耳,你這般嫌棄,莫不是你以前所聽的琴曲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眸中有過剎那閃動,“當然!我以前聽的……”話剛到這兒,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忙噎住了后話,隨即戒備的盯著鳳兮,不出聲了。
鳳兮靜他一眼,也未說話,反而是隨手接過婢女手中的干帕為小乞兒擦拭濕潤的頭發。
屋內一時寂寂,留得焚香隱隱,平寂中卻給人一種壓抑之感。
小乞兒極為難得的端坐著身形,極為安分的一動不動,但背影依舊挺得筆直。
良久,他才低低的問:“你今日為何會對我這么好?既讓我吃飯,讓我沐浴,還給我擦頭發?”
鳳兮未言。
小乞兒一把拂開鳳兮的手,扭頭惡狠狠的瞪著她。
鳳兮一怔,臉色終歸是沉了半許:“你這脾氣倒是大!”
他面上的怒意更是重了一分:“是又如何?那你還給我擦頭發?說!你是不是想利用我什么?你前幾次皆對我不上心,今日這對我這般好,你是不是想算計我什么?”
鳳兮神色一沉。
究竟是怎樣的環境,才讓他小小年紀便身懷這么大的猜忌。
眼見他似要睜著眼睛將她瞪透,她默了片刻,按捺神色的淡道:“你有何值得我利用的?是你皇子的身份嗎?”
小乞兒一驚,目光一顫,整張臉頓時白了。
“你,你竟然知道了?”
鳳兮不置可否,只道:“那日的劉府,應是烏俅之人的據點吧?你當時出現在劉府門外,可是想入劉府內與烏俅之人匯合?只可惜劉府突遭火海,你便失望與懊惱,坐在那地上發著抖?另外,今日那烏俅圣女洶洶而來,硬說是我帶走了烏俅的六皇子,遙想這些日子以來,我并未帶走過誰,惟獨你了。而你倒也爭氣,便是淪為了乞兒,渾身的尊貴傲然的脾性卻是分毫不改,還說要殺了我,要殺光東臨之人,如此,你不是烏俅圣女口中的六皇子,又是誰?”
小乞兒臉色白透,震驚的盯著鳳兮,半晌說不出話來。
鳳兮目光朝在場的幾位婢女落去,道:“我方才之話,姐姐們莫要透露半字,如若不然,便別怪鳳兮對各位不恭了。姐姐們先退下吧!”
大抵是鳳兮這話的話說得刻板而又嚴肅,婢女們皆變了臉色,忙點頭稱是,隨即迅速出了屋門。
剎那間,屋內再度恢復了平靜。
鳳兮目光朝小乞兒落來,在他慘白的面上掃了幾眼,又道:“你放心,我并不會害你,我若真想害你,此際絕不會對你這般好。”
小乞兒緊著嗓音道:“你以為我會信你?”
“你小小年紀,竟是這般多疑!難道你烏俅的深宮竟是狼口虎穴,所以將你造就成了這副模樣?”鳳兮嗓音稍稍緩了幾許,說完,又開始擦拭著他的頭發。
他突然低了頭,一聲不吭,整個人顯得壓抑,仿佛身子里積攢了太多的事,令他郁郁至極。
良久,他才道:“烏俅的皇宮,自從沒了我母后,于我而言就變成狼口虎穴了。”
鳳兮神色微動,手中的動作也稍稍一頓,但片刻又恢復自然。
小乞兒又低低的道:“你知道那日在那滿是乞丐的巷子里,我為什么要獨自逃走嗎?我不是怕你們打架,是因為我看到那個殺我母后的人了。”
巷子里,殺他母后的人?
鳳兮神色一沉,低低的問:“殺你母后之人,是那烏俅的將軍?”
他渾身一顫,點了點頭,但卻又搖了搖頭。
“究竟是不是他殺了你母后?”鳳兮低低的問。
他身子越發的顯得僵硬,也開始隱隱的發抖,連帶嗓音都發緊發顫,令人聞之,徒生一抹難以抑制住的悲涼:“是他殺的!但卻是我父皇讓他殺的!”
鳳兮瞳孔一縮,心底微微發緊。
她早就知曉,最是無情帝王家,只是,要讓一個孩子清楚的知曉是自己的父親差人殺了自己的母親,這種痛,該是如何的深入骨髓?
抬指,鳳兮不由自主的摸了摸他的頭,卻被他一手打開,微顫著嗓音怒道:“我不要你可憐!”
鳳兮收回手來,并未惱,只低低的道:“你父皇為何要殺你母后?”
他再度沉默,而后搖了搖頭。
鳳兮眸色微深,又問:“你又是如何離開烏俅的?”
“我被我舅舅帶出來的,后隨著姨娘遠走東臨。”
“那日巷子里死去的兩個孩子……”
“那是我姨娘的孩子。”他身子越發的僵硬,緊然的嗓音開始出現了裂縫,隱隱增了幾分嘶啞和哭腔:“是我害死了姨娘,是我害死我弟弟們。”
說著,大抵是情緒涌動得難以克制住,他眼眶一紅,頓時大哭。
接觸了這么久,鳳兮倒是從未見他這般大哭過,此際他這般反應,她倒是覺得他終于如同尋常孩童那般,簡單稚嫩,不再如方才那般堅強戒備得不像個孩子。
她稍稍伸手想擁他,不料他再度伸手推開她,鳳兮本以為他又要說不用他可憐,不料他來了句:“男女授受不親,你離我遠點。”
鳳兮怔了一下,頓時有些無奈。
不得不說,她的確比他大不了多少,且男女的確有別,但她卻與他一樣,都是不同于孩童的心智,都早早的體會過人世的殘忍。
她靜靜的望著他,良久,才道:“劉府之人,似是窩藏烏俅將軍,想必定是烏俅將軍一黨,你既是這般怕烏俅將軍,當日又為何還想入劉府?你就不怕落在烏俅將軍手里?”
他紅著眼瞪她:“你究竟想從我身上知道什么?我雖怕他,但我終歸還是要靠他回烏俅!”
鳳兮眸色再度變了幾許:“好不容易逃到東臨了,你如今又想回烏俅了?”
他并未立即回話,沉默了下來,身子繃得極緊,雙手也握成了拳,打著抖。
“你若不愿說,我便不問了。只是如今烏俅與東臨戰火不斷,想必不久后,烏俅就會大亂了,這些時日,你還是莫要回烏俅為好。”鳳兮默了片刻,才略帶勸慰的道。
他瞪她,“你以為烏俅會輸?也許亂的會是你東臨。那烏俅將軍極其厲害,是我父皇最為得力的將臣,你以為你東臨能贏?”
鳳兮眸色再度沉了半許,然而道出來的話卻是悠遠了幾分:“我上次能擒得烏俅將軍,這次,定也不會讓他贏了東臨!烏俅膽敢以烏俅將軍慘死東臨這幌子對東臨興兵,烏俅便注定沒好結果!”
“你以為你是誰!你能擒住烏俅將軍?”他明顯不信。
鳳兮也未多做解釋,只道:“無論你信或不信,這回的烏俅,必敗。”
大抵是此番的話底氣十足,微微存了幾許極為難得的冷意,他愣了一下,眸光也抑制不住的搖晃了幾許,良久,他低低的問:“你當真能讓烏俅敗?”
鳳兮不作聲。
他眸色再度搖曳,隨即伸手緊緊的捉住了鳳兮的衣袖,道:“你若當真有這本事,你能不能讓人送我回烏俅?”
他竟還執迷于此?
鳳兮眸中滑過幾抹復雜,朝他道:“你好不容易逃出了烏俅,此番還想回去?你是想你父皇將你也殺了嗎?”
他有些倔強的咬住下唇,發紅的眼睛里再度有淚珠打轉,但卻固執的未落下淚來。
半晌,他強行壓抑住情緒,道:“我父皇不會殺我的!我父皇本也無意殺我母后的,是那新入宮的姚貴妃!若不是她,我父皇也不會中了蠱毒,也不會受那些人擺布!”
說著說著,他面上被怒氣漲滿,緊握的雙拳顫抖不堪。
鳳兮嘆息,心底沉雜。
南岳新帝被夜流暄這權臣所控制,也算是弱肉強食,而那烏俅之帝,卻是被自己的女人控制,不得不說,烏俅之帝,委實……
她默了片刻,低道:“那你想如何?想回到宮中殺了那貴妃?”
他雙眸里似要迸出火來,滿身殺氣:“我要殺了她!我要將她千刀萬剮,以慰我母后在天之靈。”
果然是想著報仇。
鳳兮嘆了口氣,道:“你還小。即便你再度入宮,你如何能殺得了那貴妃?沒準兒到時候弄巧成拙,你父皇也保不住你。”
“我管不了這么多!我一定要殺了她,為我母后報仇!”
鳳兮深眼觀他,不言,再度繼續擦拭起他的頭發來。
待將他的頭發擦干,鳳兮放下了布巾,目光朝他掃來,卻是見他依舊渾身緊繃,整個人瑟瑟發抖,孤傲而又倔強。
皆道仇恨會讓人早早成熟,她是這樣,而他,也是這樣。
只不過,她鳳兮尚且還有北唐舊人與睿王府支撐,而他有什么?
她沉默良久,才道:“你與烏俅圣女關系如何?”
他扭頭望他,倔強的眸子里淚光閃爍,卻始終不讓一滴淚落出。
“你派不派人送我回烏俅?”他再度執著于這事,渾然未將鳳兮的問話聽入耳里。
鳳兮耐性極好的又問:“你先說你與那烏俅圣女的關系如何?”
他怔怔,嗓音突然一低:“很好。她雖只比我大一歲,但她卻很照顧我。”
是嗎?
鳳兮眸色微動,不得不說,憑今日那烏俅圣女獨自領著蘇衍等人就敢在東臨動她的舉動,其一是那烏俅圣女膽子太大,其二,怕也是因為她急于找到這烏俅六皇子,是以顧不得布局太多,甚至不惜以身犯險,也要從她口中聞得這六皇子的下落,憑此便可知,那烏俅圣女待這六皇子,應是真心。
只不過即便如此,孩童間的友誼,當真可靠嗎?
“你信她嗎?若是將你交到她的手上,由她帶你回烏俅,你愿意嗎?”鳳兮默了片刻,再度低問。
這話甫一落,不料他干脆的點了頭,隨即瞪著眼怒瞪她:“你怎突然提到她了?”說著,略微不可置信的問:“你是不是將她抓了?”
鳳兮眉頭微蹙:“她自己送上門來,我豈有不抓之理!”
“你這惡女人!”他頓時大怒,揮著拳頭便要朝鳳兮揍來。
鳳兮稍稍閃身,險險避開他的拳頭,眼見他又要來揍她,她淡道:“她要殺我,我自然要抓她!你若再這般莽撞無禮,別怪我不幫你了。”
他頓時僵住身形,惡狠狠的瞪著她。
鳳兮無意與他多言,只道:“我再問你一遍,如今烏俅不久便會大亂,你當真想回烏俅?”
他點點頭。
鳳兮嘆了一聲:“那你便在此等著,明日一早,我必讓烏俅圣女送你回烏俅。”
說完,她眸色再度一沉,隨即眉頭微皺,欲要轉身出屋。
他立馬跑上來拉住她的衣裙,惡狠狠的瞪著她:“你又要去哪兒?”
“自是去救那烏俅圣女!”鳳兮淡道,說完便拂來他的手,大步往前。
這是她第一次拂開他,他倒是怔了怔,待回過神來,他卻是再度上前幾步拉住了鳳兮。
“你當真要幫我?”他再度紅著眼緊緊的盯著她,眸底光影閃爍,緊張而又擔心,似是生怕從鳳兮嘴里聽到一個‘不’字。
鳳兮淡瞥他一眼,只道:“我的確是要幫你,卻也是在幫東臨。我也的確是真心要送你回烏俅,但你,也得應我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用你皇子的身份,幫我將隨你前去的東臨暗衛們安置在烏俅國都。”鳳兮淡道。
“你竟是想讓我為你在烏俅安置眼線?”他臉色一白。
鳳兮道:“我不過是想早點結束這次戰事罷了。難道,你想東臨之兵當真完全踏平你烏俅之地?”
“你憑什么能讓這戰事早點結束?憑你是東臨的長公主?”
鳳兮搖搖頭,淡道:“憑我是北唐帝姬。”憑我手中有五十萬遺軍。
只是,比起戰爭的殘酷,她更希望以另外一種方式解決。畢竟,若讓烏俅不戰而降,百姓傷亡,將會降到最低。
嗓音落下時,眼見他怔愣,鳳兮未有心思多言,再度拂開他的手便往前,嘴里道:“好生呆在這里。”
此番出府,依舊是兩名暗衛跟隨,只是另外增了一輛馬車。
車內,鳳兮淡然靜坐,然而心虛卻是嘈雜,跑著神。
不久,馬車停了下來,車外揚來暗衛恭敬刻板的嗓音:“孫小姐,宮門口到了。”
鳳兮回神,清秀的面上滑過幾許掙扎。
若是早點知曉烏俅圣女是真心待那小乞兒,她便能早點阻止睿王府的人將烏俅圣女送入宮中任由東臨墨池處置了,也能免卻她如今親自跑一趟再去東臨墨池手中要人。
不得不說,東臨墨池委實是冷冽無溫,且心思極深,的確是讓她看不透,猜不透。是以每次見他,都有種心緊與悚然的感覺。
這種如骨鯁在喉但又無法強行提出骨頭之感,委實難受。
縱然心底發緊,波動難平,但鳳兮仍是強耐著心神,緩緩下了馬車。
因著身份著實特殊,是以一報出名號,加之身側又有睿王府暗衛作證,宮城的守衛們分毫不敢阻攔鳳兮。
皇宮龐大,岔道廊檐極多,早聞得風聲的一名宮中略微主事的太監朝鳳兮迎來,聽聞鳳兮是要見皇上,是以便道皇上正與御書房與大臣商議朝事,隨即建議鳳兮在養心殿等候。
鳳兮點了頭。
養心殿內,宮女們又是擺暖爐,又是焚檀香,又是泡茶,又是上點心,倒是對鳳兮伺候得無微不至。
鳳兮坐于養心殿軟榻,手中捧著一杯熱茶,靜靜等候著,而殿內的宮女們則是皆恭敬的立在一邊,不時朝鳳兮偷偷打量。
然而鳳兮在養心殿內等了良久,未等來東臨墨池,卻是等來了東臨墨池的貴妃。
眼見著那一身華裙的女子入得殿來,鳳兮的目光便朝她落去,卻見她面容帶笑,整個人看著嬌柔無限。
“長公主。”她還未行至至鳳兮面前,便朝鳳兮熱絡親切的喚著。
出于禮數,鳳兮起身相迎,略微恭敬的道了句:“鳳兮拜見貴妃娘娘。”
大抵是太過禮數,那貴妃倒是一愣,隨即上前后就將鳳兮的手拉住,道:“長公主倒是折煞嫚怡了。長公主如今身為這東臨除了太后以外最珍貴的女子了,應是嫚怡對長公主行禮。”
說完便要松開鳳兮的手朝她行禮。
鳳兮拉住她,只道:“貴妃有孕在身,還是先坐下吧!再者,貴妃乃南岳公主,再怎么說鳳兮以前也在南岳生活十幾載,是以,鳳兮對貴妃多禮也是應該。”
軒轅嫚怡忙將鳳兮拉著坐下,笑道:“長公主果然是易于相處,也不擺架子,嫚怡倒是對長公主甚是喜愛,不知嫚怡可有幸被長公主當做朋友。”
鳳兮眸色一深,只道這貴妃對她倒是自然熟。
不得不說,以前在南岳宮中的禮殿第一次見著嫚怡公主時,卻是見他膽小瑟縮,當時東臨墨池不過是冷眼朝她一掃,她已是嚇得全身發抖,也不知這樣嬌柔膽小的人,有何本事在段段時間內變得這般八面玲瓏。
但唯一能解釋的便是皇宮內的水太深,這嫚怡公主在宮中長大,宮中的那些手段,她即便不精通,也學了不少。
一想到這兒,鳳兮神色越發的淡然,只道:“鳳兮性子太孤僻,倒是不適合交朋友。”
軒轅嫚怡一愣,但也未怒,片刻后已是緩道:“長公主這是要拒絕我嗎?”
鳳兮淡道:“鳳兮不敢,只是鳳兮性子委實怪,難以自控,若是與貴妃結為朋友,許多地方怕是要惹貴妃生氣。”
軒轅嫚怡眸色一閃,也不強求,只是道:“長公主這般考量,嫚怡自當領情,是以便收回方才的話了。只是,如今在這東臨,我倒是舉目無親,雖然皇上待我極好,但終歸是有些想家。”
鳳兮轉眸觀她,見她欲言又止,便道:“貴妃有話不妨直說。”
她掙扎片刻,隨即從懷中掏出了一只荷包遞在鳳兮面前,道:“這里面是我這些日子親自繡的一張絲帕,上面繡了些吉祥的圖案與祝福之語,聞說長公主不日便要去一趟南岳,是以便有勞長公主將此帶去南岳,送到我皇帝哥哥手里。”
鳳兮深眼將她手中的荷包打量一眼:“聽說貴妃與南岳的皇上并非一母同生,貴妃如何這般心系南岳皇上?”
她目光有過剎那的閃動,隨即緩道:“我與皇帝哥哥雖不是一母同生,但皇帝哥哥自小對我不錯。”
鳳兮默了片刻,也不再多問,僅是伸手接過她手中的荷包,道:“貴妃的荷包,鳳兮必送至皇上的手里。”
她眸中滑過幾許不曾掩飾的釋然與欣慰,道:“多謝長公主。”
鳳兮道:“貴妃多禮了。鳳兮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她面上的笑意更是深了幾許,隨即又陪著鳳兮聊了些尋常之話,而后才離去。
待她走遠,鳳兮捏緊了手中的荷包,目光稍稍再其上面打量了幾眼,隨即伸手將它拆開, 只見從內掏出來的,的確僅是一張繡著祥紋和幾句祝福之語的絲帕。
鳳兮目光一深,再度在絲帕仔仔細細打量了好幾眼,皆未發現什么異樣,但即便如此,再與那軒轅嫚怡交談之際,她一直都若有無意的瞟著這荷包,眸底深處那抹凌厲是隱藏不住的。
她默了片刻,越發覺得這絲帕沒這么簡單,待再度查探幾次后,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將絲帕舉在鼻子下一聞,只覺一股極淡極淡的香味被吸入鼻里。
而那香味,竟是甘籬草的味道。
鳳兮臉色霎時一變,臉色沉了好幾許。
那軒轅嫚怡,竟是想讓她在去南岳的路上一直帶著這荷包,從而被甘籬草這種慢性毒侵蝕,最后毒入骨髓,不知不覺的死在途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