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劉宣早上喝粥,吃食仍然很清淡,目前的飲食都以調養爲主。上午辰時三刻,子陽揹著藥箱來了驛館,親自爲劉宣複診。
診斷一番,子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他收起藥箱後,微笑著道:“劉相的病情,已經沒有大礙。從今天開始,可以食肉了。但酒水辛辣之物,還要稍微控制,不可過量。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要徹底的根除病癥,不是一兩日之功,也不是一劑湯藥能解決的,還需要自身的調養。”
劉宣道:“多謝神醫。”
子陽捋著鬍鬚,不急不躁的說道:“劉相客氣了,你我之間,是公平的交易。老夫替你治病,你替老夫誅殺李醯,分內之事。”
劉宣搖了搖頭,說道:“救命之恩,豈是交易能比擬的。”
話鋒一轉,劉宣問道:“神醫打算一直在楚國嗎?”
子陽道:“留在楚國有什麼不妥嗎?”
劉宣對於子陽的醫術,非常的欽佩。子陽沒有在楚國做官,意味著趙國就有機會。所以劉宣想替趙王招攬子陽,讓子陽入趙國。
劉宣正色道:“神醫久居楚國,應當清楚楚國的局面。楚王無能,楚國的勳貴又把持著朝政,整個楚國看似強盛,實則岌岌可危,實力很不堪。”
子陽道:“這些政事,和老夫有什麼關係?”
對於政事,子陽一向不關心。
他醉心於醫術,只想將恩師扁鵲傳下來的醫術發揚光大,對於做官什麼的,他沒有什麼野心,也沒有什麼想法。
劉宣微笑,繼續道:“楚國的局面,和神醫當然有關係,而且關係很重要。”
“楚國政治紊亂,權貴當道。”
“在這般局勢之下,神醫雖然開設越人館,但不能真正的把醫術發揚光大,最多也就是救治一些患病的百姓,盡力所能及之事。”
“扁鵲帶著弟子周遊列國,爲的是什麼?”
“行醫濟世,治病救人!”
“扁鵲一生,都在朝著這個目標努力。但行醫濟世,光是靠一兩個人,是不可能達到的。唯有藉助一國之力,才能達到最大的成效。”
劉宣侃侃而談,言語中更有蠱惑性。
要勸服子陽,就得打動子陽。
劉宣說道:“譬如楚王,如果拜神醫爲官,讓神醫廣招門徒,更開設醫館,不僅能救治更多的人,也能發揚扁鵲的醫家學說。可楚王不重視醫家,想讓醫家在楚國發揚光大,幾乎不可能。而我王求賢若渴,神醫去了趙國,定能一展才華,令醫家學說奮起。”
子陽眼睛瞇了起來,審視著劉宣。
他活了大半輩子,跟著扁鵲周遊列國,見識是有的,也清楚官場的殘酷,更知道官員的狠辣。譬如李醯,一個秦國的太醫,竟然派人殺了他的恩師,
至今還逍遙自在。
這就是官員的權利。
如果李醯不是秦國的太醫,早都死了。
但醫家的人做官,侷限性很大。
子陽深吸口氣,沉聲問道:“在楚國和趙國,和有何區別?”
“區別大了。”
劉宣微微一笑,一副篤定的樣子。
子陽道:“願聞其詳!”
子陽不是官迷,但他也希望能做官,爲醫家的人尋一個出身,讓醫家學說發揚光大。
劉宣知道子陽意動了。
這個時候,欠缺最後的一把火。
劉宣昂著頭,篤定的說道:“趙王繼承趙國,對內勵精圖治,對外廣納賢才,用人也是不拘一格,不侷限於一家一派之學說,而是廣納各家學說。”
“只要有利於趙國的,便納爲己用。”
“譬如今日之墨家,距離墨子時期的巔峰盛況,已經相差太遠。然而,我王卻拜墨子後人墨蒼生爲下大夫,重振墨家。”
“譬如在下,出身儒家,位列朝堂之上。”
劉宣說道:“子陽神醫的醫術精湛,不僅能造福國人,更可以造福蒼生。但僅僅靠神醫一己之力,要發揚醫家學說,要造福蒼生,行醫濟世,難度太大,神醫認爲呢?”
子陽聽了後,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這一舉動,令劉宣疑惑。
劉宣問道:“神醫爲何發笑?”
子陽嘴角噙著一抹質疑,沉聲道:“劉相汲汲營營的勸說,想讓老夫入趙,恐怕是擔心自己身上的病。萬一刺殺李醯失敗,而老夫在趙國,於情於理,都不能取你性命,對嗎?”
劉宣一聽,面色變得嚴厲了起來,眼中流露出一抹憤怒。
沒想到,子陽如此揣測他。
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區區李醯,劉宣不放在眼中。只要秦國墨家動手,劉宣有把握能殺了李醯。
劉宣大袖一拂,語氣生硬的說道:“子陽神醫,在下已經說了,三個月內,必然把李醯的腦袋送到你的面前。”
“堂堂男兒,一言既出,絕不食言。”
“本相告訴你,就在昨日,本相已經派人傳信,動用秦國墨家的力量。以秦國墨家劍客的實力,要殺李醯,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的擔憂,實在沒必要。”
劉宣嘆息了一聲,仍是一副生氣的樣子,說道:“既然子陽神醫如此看我,就當我剛纔的話沒有說。出我之口,入你之耳,隨風而散。子陽神醫,慢走不送!”
子陽聽完劉宣的話,看著劉宣憤怒的神情,他心中頷首。
看劉宣的樣子,真能完成。
子陽可不是年輕人,他不會衝動,試探了劉宣一番,便雙手合攏,長身一揖到底,恭恭敬敬的說道:“劉
相,老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慚愧之至,請劉相海涵。”
劉宣見狀,心中笑了。
他的怒,也是裝出來的,是故意刺激子陽。
如今子陽借坡下驢,他臉上怒氣散去,只是語氣很平淡的說道:“神醫不必如此。”話鋒一轉,劉宣說道:“關於入趙之事,在下替我王邀請您。去或者不去,全在神醫一念之間。”
子陽正色道:“李醯死後,老夫便入趙。”
“好!”
劉宣點頭應下。
子陽入趙,對趙國來說,有極大的幫助。
兩人又交流了其他事情,子陽才告辭離開。在子陽離開後不久,侍從又來稟報,黃歇來了。劉宣在書房中接見黃歇,黃歇見到劉宣,正色道:“黃歇,拜見劉相。”
劉宣擺手道:“不必多禮,坐!”
黃歇落座,主動道:“關於約見屈子的事情,屈子已經同意了。考慮到屈子不方便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所以在下把時間選在今晚戌時,地點定在我的府上。我邀請劉相過府一敘,能矇蔽其他人的耳目。屈子則悄然在我的府上等候,到時候,劉相和屈子一敘。”
劉宣拱手道:“多謝!”
黃歇道:“劉相客氣了。”
頓了頓,黃歇問道:“劉相,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劉宣道:“請說。”
黃歇面色肅然,正色道:“楚國今日之情況,劉相必然清楚。楚國看似強大,可實際上,卻已經是外強中乾。要振興楚國,必須有所改變。如屈子這樣的情況,屈子才能卓越,有經國濟世之才,卻無法得到重用,不能施展一身的抱負。敢問劉相,可有辦法令屈子復起?”
“沒有!”
劉宣想都不想,直接就回答。
黃歇一聽劉宣的話,眉頭微微皺起,覺得劉宣回答得太草率了。
根本不思考,就直接回答。
劉宣察覺到黃歇的神色,很淡然的說道:“在下是外人,不瞭解楚國的情況。在下能知道的情況,閣下也清楚。在下不知道的情況,閣下同樣能看到。但不論是什麼沉痾舊疾,歸根結底,還在楚王身上。如果楚王能掃蕩乾坤,楚國自然能圖強。”
黃歇聽完後,忍不住嘆息一聲。
誠如劉宣所言,目前的楚國,局勢複雜,內憂外患,要改變太難了。
尤其是,楚王一方面藉助楚國勳貴的力量穩定局面;另一方面,楚王也在制衡勳貴,維持一個相對的平衡。
這般君王權術,看似穩固了楚國的局面,於楚國的發展,卻沒有太多的益處。
黃歇拱手道:“多謝劉相。”
劉宣道:“本相不能幫助你,何足言謝?閣下客氣了。”
“告辭!”
黃歇不再逗留,轉身就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