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個曾經反賊阮奕曾經對我說過,永遠不要相信一份過度虛幻的美好,也許它的背後,隱藏的是無比骯髒與不得見光的東西。那時候的我牢牢記住了他的這席話,在替他賣命,幫他殺人時,我也用無辜的笑容來隱藏自己背後的尖刀,以此麻痹我當時要殺的人。
這麼長時間過去了,我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以殺人爲樂的波亞,卻千不該,萬不該忘記一些關於現實的啓示。我真的就如喀比亞石碑上的那段銘文所說的一樣,浸在了滿是蜜糖的美夢之中,卻忘記了,我固然可以沉浸在蜜糖之中,卻短短不能不提防蜜糖破裂後的尖刀。
因爲聖魯託,這個鮮花之國,在我和瑾川買回來那盆石竹的三個月後,與鄰國瓦託利斯爆發了戰爭。戰爭的誘因是瓦託利斯派遣的使臣病死在了聖魯託,瓦託利斯國王認爲聖魯託沒有提供給使臣應有的醫療待遇,加上瓦託利斯先前本就想吞併國力稍弱的聖魯託,他們找了個這麼荒唐的藉口,冠冕堂皇地開戰了。
然後,他們在那場戰爭裡,用了毒箭來攻擊聖魯託的人民。客棧老闆中箭身亡,客棧就這麼垮了,我們一行四人都被趕了出來。我和赫格去找了聖魯託的守城士兵,請求出城,但因爲瓦託利斯的間諜混入了聖魯託,現在不允許任何人離開聖魯託,任何人都不允許。
再然後…再然後…
再然後就是,毒箭襲擊了這一片區域,當我和赫格回到瑾川和塔妮爾的藏身處時,發現她們兩個人都中了箭,面色死灰地倒在了石地上。瑾川的小腿上插著一支箭,沒有流出很多血,可那血竟是黑紫色的。塔妮爾更慘,箭頭居然插進了她的胸口,血染紅了她的整個前胸。
沒有人救她們,在這座爆發戰亂的城裡,所有的百姓都緊閉門窗藏在家中,唯恐那毒箭傷到自己。我將瑾川扶起來時,手都是抖的,那箭頭上的毒是什麼?會不會要了她的命?她現在不是一個人…她不能死…赫格也在一旁不停地晃著塔妮爾,最終他居然流了淚,嘶吼著對我說道:“波亞,快找個地方將她們安頓好然後請醫生!塔妮爾快挺不住了!”我一時間像是傻了一樣,只能點頭,隨即便抱起瑾川,尋找避難所——避難所是爲街頭的那些流浪漢建的,以保護他們不受毒箭的襲擾。
很幸運的,我和赫格很快便找到了一家避難所,那裡有很多中了毒箭的人,一個個都衣不蔽體地躺在牀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赫格先去跟守在這裡的醫生簡單交涉了兩句,隨即便將塔妮爾放在一張空著的牀鋪之上,我也連忙將瑾川安頓在塔妮爾旁邊的牀上。
兩個醫生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小心地將昏迷過去的瑾川翻趴了過去,用棉花團擦拭她腿上的血跡,之後又將那支毒箭拔了出來。我守在牀前,忽然覺得一陣沒來由的心慌——我這是怎麼了?之前殺人血濺了滿身,也不似現在這樣焦慮不安,究竟是因爲什麼?擔心瑾川和孩子嗎?她不能出事,千萬不能啊,她才二十一歲,她的肚裡,還有我的孩子。
我轉頭看那支已經被拔出來的毒箭,箭頭髮黑,還沾著瑾川的血。我將它拿起來細細地看著,想分辨出來上面的毒究竟是什麼毒,就在這時,那醫生說話了:“別看了,那是瓦託利斯人用藤蔓類植物研製出來的一種毒,毒性不強,中了這毒的人只要及時治療,就會沒事的。”我怔怔地看著那醫生:“您說的是真的嗎?”醫生點了點頭,繼續埋頭往瑾川的傷口上敷藥,我看著瑾川依舊慘白的臉色,心中又生出幾分擔憂,但很快,這些擔憂就消失不見了——既然毒性不強,那她應該就不會有事,也許睡幾日就能好起來了吧,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我忍不住伸手輕輕地去撫摸瑾川臉上紋的那朵半開的花,她現在依舊在昏迷,但我知道,她終會醒過來的。她現在這副樣子其實還挺美的,即便是她臉上那朵平日裡看起來十分妖異的花,也在此刻變得美麗了幾分。
“赫格,塔妮爾怎麼樣了?”確認瑾川無事後,我又看向臨牀的赫格,想問問塔妮爾的傷勢,不料塔妮爾的箭傷因爲在胸口處,她的上衣已經被那醫生解下來大半,我連忙低下頭去。赫格的聲音幽幽地傳了過來:“聽醫生說那毒的毒性不算很強,這樣就好了,我真怕塔妮爾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擡頭去看赫格,卻發現他的眼圈居然都紅了。
“塔妮爾不能有事的…我以後還要娶她的。”赫格低著頭,好像是不想讓我看到他哭,我說道:“你想哭就哭吧,真是的,在這裡,哪裡有人不哭的。”“唉,我直到今天才發現,我早就喜歡上塔妮爾了。”赫格說著,去拉塔妮爾的手,將她的小手緊緊地攥在自己的手裡,“我不想她有事,我決定了,等她醒過來,我就跟她說我喜歡她。”
我看向仍在昏迷的瑾川,輕聲道:“你也要趕快醒過來,不能這樣一直睡下去,知道嗎?”我也想向赫格那樣,去拉她的手,想了想卻還是算了——我對瑾川的感情,恐怕不是赫格對塔妮爾的感情,而更像是一種關心與憐憫的雜糅感情,而我擔憂的,應該也不僅僅是她這一條命,還有那個孩子。
最後,我也只是輕輕地撫了撫瑾川的頭髮,再沒做什麼。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避難所裡的救助人員爲中了毒箭的人們端來了米粥,只是很稀,現在前線戰事激烈,聖魯託城內的糧食應該都被運上了前線。我只希望戰爭能快些結束,我好帶著瑾川離開這裡,一個有孕的婦人,不該滯留在一個戰火紛飛的國家。
我早該想到的,這些國家之間會發生戰爭,只是和平的日子過久了,我便忘記了,這世上總歸是會有戰爭的,只要人們心中有徵服的慾望,戰爭就不會停止。
我將那一碗米粥都餵給了瑾川喝,守在她的牀邊,祈禱著她快些醒來。這三個月來,因爲瑾川有孕,我們選擇留在了聖魯託。連新年都是在這裡過的,赫格和塔妮爾不知道菱風國過年的習俗,我和瑾川便將過年時的習俗講給他們聽,瑾川還包了餃子,在除夕夜吃。
那個年,是我過過的最快樂的一個新年。只可惜平靜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戰爭爆發了,和平被打破,我們不得已被困在這裡。我想讓他們三個人都好好的,不要出任何事,以後我的生辰,還要一起吃楓糖,在除夕夜的時候,還要一起吃餃子。
以後,也許還會多出來一個小人兒陪著我們的,再往後,還會再多出來一個。那樣的生活,是我一輩子所期盼的。只要戰爭結束,只要戰爭結束,我們的生活就會回到正軌了,赫格會和塔妮爾在一起,我和瑾川的孩子會平平安安地降生。我還想報復瑾川那件下藥的事嗎?不想了,再也不想了,和她在一起又有什麼不好的呢?更何況,我們就要有孩子了啊。
心底有什麼東西,驀地碎掉了。幾聲脆響,往事的碎片砸落在地,只是片刻之間,我們的過往便都不復存在了。
要是真的能這樣生活下去的話,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