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格與我的那本書終於在荒漠內廣爲流傳後,荒漠中的人將我尊稱爲弗瑞德夫人,我和赫格被請到各個國家,作爲傑出的探險家,爲各國的人民講述我們的經歷,激勵著一個又一個的人走出荒漠,去到另外的國家,促進荒漠內各個國家的關係。
曾經的我是喀比亞公主,享有最至高無上的待遇,有著一輩子花不完的金錢;而如今的我是整個荒漠聞名的弗瑞德夫人,遊歷各國,享有無上的美譽——但現在的我,已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人了,再不是年輕美麗的姑娘了。有時候我會羨慕波亞,羨慕他永遠不會變老,但也只是一時的——我是凡人,並非神,自然地老去,是我最好的結局。
這些年來,去過的國家很多,甚至包括喀比亞。那麼多年過去了,再一次踏上故國的土地,我就感到沒來由地恐懼——當今的喀比亞國王,是當年殘殺了我父母的蘇特里的兒子,換言之,是我的侄兒,他會不知道當年的事嗎?不可能不知道,我很擔心,此次喀比亞之行,他會滅了我的口,讓我不能說出當年他們做下的罪行。更糟的是,此次喀比亞之行,赫格因爲要去瓦棱城不能陪我,這下可真是讓我方寸大亂了,可既已來到了喀比亞,也退不回去了。
我硬著頭皮進了喀比亞王宮,國王諾里坐在王座之上,跟我說著下午的演講一事。我心不在焉地聽著,不停地祈禱著他們千萬不要想起來多年前的事情,滅了我的口,同時也祈禱著波亞能變出一小股風來救救我,一旦爆發衝突,助我逃出去就好…
“弗瑞德夫人?弗瑞德夫人?”諾里喚著我,我連忙回過了伸來,看著他那張與蘇特里相像的臉:“國王?”就在此時,我發現房內的一衆侍衛侍女,都不見了,只有我和諾里兩人。諾里深呼吸了幾口氣,沉下臉來對我道:“弗瑞德夫人,既然國事聊完了,那咱們就來聊聊家事吧。當年的動亂,還望你不要盡數抖摟出來纔好,不然後果,你應是知道的?!?
不知怎的,我心中生出一股股無名的怒火來,漸漸燒灼著我的理智——動亂難道不是蘇特里和菲琳爾發動的?我來喀比亞王宮之前翻閱了史書,難以置信地發現,當年的動亂真相,被蘇特里和菲琳爾等人篡改成了我的母親和大哥刺殺我的父親後妄圖出逃,被蘇特里帶回王宮誅殺。而我是愛上了一個探險家,和他私奔離開了喀比亞。這麼看來,現在在喀比亞人民的眼中,蘇特里倒是個主持公正的正人君子了?
“我明白。”我蹙著眉答道,諾里滿意地點了點頭,吩咐下人爲我端來些清水喝下,演講不久後便要開始了。我平復了心情後在房間裡坐著,心亂如麻——到底要不要讓喀比亞的人民知道當年動亂的真相呢?可如今喀比亞國力依舊強盛,說出了這件事,不論人們信與不信,國內必定是要遭到一番動盪的。到時候,喀比亞還會是遍地黃金的寶地嗎?
我撫著頸上的項鍊,想了不知多久,下人終於來叩門了:“弗瑞德夫人,您打扮好了嗎?演講就要開始了?!蔽颐偷財E頭,連忙站了起來:“來了,這便來了?!毕氯祟I著我來到王宮正門前,那裡已經佈置妥當,喀比亞的居民們早已將這裡圍的滴水不漏,留下一個擺了一圈玫瑰的演講臺在正中——那就是我演講的位置。
我緩步走上臺,人羣瞬間爆發出一陣歡呼——“弗瑞德夫人!”是弗瑞德夫人,而非塔妮爾公主。我看著臺下的人,他們中有白髮蒼蒼的老者,還有咬著手指的稚童,難道他們中真的沒有一個人記得,我曾是這喀比亞的公主?
“你們好?!蔽疑钗艘豢跉?,開始了演講,人羣逐漸安靜下來。
“喀比亞的民衆們,我是弗瑞德夫人。我的經歷,相信你們大家早有耳聞,但我知道,僅僅遊歷這片荒漠,是不夠的。我半輩子都未曾走出這荒漠,今後或許也不會走出去,但我希望,有人能夠比我做得更好,走出荒漠,去到周邊的那三個大國。那裡的人有著黑髮黑眼,也有著他們自己的信仰與堅守,僅僅走過一片荒漠,是遠遠不夠的,我希望荒漠諸國中的人們,都能夠去到別的國家去,看到這片荒漠以外的世界?!?
我又講述了些我的經歷,有的是少年時期的經歷,有的是青年時期,但我將瑾川和波亞,從我的故事中抹去了——瑾川已死,波亞成了不老不死的神,這已經足夠悲劇了,我不願讓他們的悲劇經我的口,讓這荒漠中的每一個人都記住。
他們本可以好好地走完這一生的,如果沒有聖魯託的那場戰爭。
演講已至尾聲,“我願這世上永遠沒有戰爭與殺戮,永遠沒有歧視與不公。因爲我們的祖輩,被這些東西殘害,無數人因爲它們失去了性命與信仰。我也爲此,奮鬥了終生?!蔽艺f到這裡,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勇氣,我彷彿看到年少的自己站在人羣之中,一頭淺棕色長髮在風中微微飄蕩,她看著我笑。我注視著她的雙眸,頓了頓,說了下去。
“我們的國家曾經也發生過戰爭,不過是自己人與自己人的殘殺。我的名字是塔妮爾·弗瑞德,是喀比亞曾經的公主,是那個你們所認爲的與探險傢俬奔逃出國家的公主,可真相併非如此?!蔽遗ど砜聪虮翅崮樕F青的王宮侍衛,大聲說了下去。
“當年先王蘇特里,殺了我的父母親和大哥!那個所謂的探險家弗瑞德,當時是我的貼身侍衛!是他護我逃出王宮,免遭了毒手!我知道死去的人不能開口,也知道我今日說出的這番話對於整個喀比亞王室意味著什麼,但我明白,我知道真相,就應該將它說出來,讓更多的人知道!只有將罪惡暴露在陽光下曬乾蒸發,今後纔不會再次發生同樣的事情!”我看著下方的人羣,他們面面相覷,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真相應該被每個人知道,罪惡應該被消滅而不是掩蓋。這便是我今日的演講。喀比亞是我的故鄉,是黃金之國,但我知道它的過往,光彩的、不光彩的過往,都應該被每個人知道。”說完,我下了臺,扭身看向身後樓上的諾里,他一雙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我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此刻的我已經不擔心會有人出來用刀砍死我了,因爲即便死了,真話也全部說了出來。
烈日在空中照耀著,我撥開人羣,騎上駱駝,泰然自若地向著城門走去。身後的人羣爆發出一陣狂呼,但我知道,他們攻擊的對象不會是我。我騎著駱駝,慢慢地走出了喀比亞——這麼多年了,終於體體面面地與自己的母國告了別。
如果我當年留在了喀比亞,生活還會是這樣的嗎?不會的,我會當個矇昧的公主,嫁給一個同樣富貴的公子哥兒或者鄰國王子,一輩子在王宮裡度過一生。但我慶幸,我沒有過那樣的人生,幸而,我成爲了一個能明辨是非,併爲荒漠諸國與三大霸主國的溝通作出貢獻的人。
弗瑞德夫人,荒漠中最有名的女探險家,這就是我的名字,這是荒漠中的人們頒發給我的最珍貴的勳章。而我也將佩戴著它一路走下去,矢志不渝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