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舞陽的,是高庭宇的低聲吟誦,神情愴然而悲,疏忽間又變作了自嘲自笑,道:“相見不如不見!”擡起玉觴,一飲而盡,姿態(tài)瀟灑而又迷人,癡了的舞陽不禁軟語問道:“難不成公子這樣的人,也有缺憾和悲傷?”
即使醉了,早已經(jīng)習慣了隱藏自己內(nèi)心的高庭宇,仍然緊鎖著那道門,自顧喝酒,旁邊的餘樂天再也看不下去,搶了玉觴,扶住高庭宇略微傾斜的身子勸道:“主公,少喝點,樂天送您回去吧?”
“你竟敢阻攔朕,不想活了嗎?”醉了的高庭宇,渾身綿軟無力的挨靠在餘樂天身上怒斥道。
聽到高庭宇自稱“朕”,舞陽身子一顫,再細細打量一遍完美無缺的高庭宇,纔在心裡驚呼道:除了智勇容顏三絕的晉武帝,還有誰能夠讓她晉朝第一美人一見傾心?難怪冷月會說,平遙城是一座耐人尋味的城市,高庭宇是一個會讓女子淪陷的男人——即使你恨他入骨!
晉朝第一美人舞陽來到平遙城的第二日,城中就掀起了軒然的波浪。因爲那個清冷寡性的神話女子,終於找到了鳳枝高棲——成爲了晉朝後宮女主之一。後宮的如雲(yún)美女,因著舞陽的到來而黯然失色,暗波洶涌;一貫獨來獨往的皇后,也不得不與過去一同得寵的淑貴妃聯(lián)盟,千方百計的擠兌舞陽,在晉武帝面前爭寵。
對於後宮那些無聊的女人之間的鬥爭,高庭宇從來都是作壁上觀。閒暇的時候,他就會暗示自己,天底下的女人何其多,就連第一美人都被自己收入了宮,還會寂寞空虛嗎?但每當身下意亂情迷、吟不斷地女子漸漸變成了雪菲的模樣,每當看到其他妃子欺侮舞陽、他卻無動於衷,每當落日餘暉傾灑入書案上、諾兒跑進御書房的時候,他都會不得不挫敗而又憤怒的承認,她已經(jīng)是無可替代的事實!
寒梅吐苞,一夜北風薄衾不耐寒。也許,他該去看看她了——“見過父皇!”幾個月前的諾兒,只會和他鬥嘴、吹鬍子瞪眼來著,而現(xiàn)在的諾兒,猶如悅臨一般的“懂事”“成熟”,從最初每日的吵鬧哭號變得如此乖巧謙恭,讓高庭宇在滿意之餘,突然覺得恐慌心疼。
“想念你娘嗎?”
自那日之後,高庭宇的聲音從未如此溫柔過,讓夏諾秋在短暫的怔愣之後,狠狠地打了個寒戰(zhàn),想要答“是”,卻怕高庭宇一發(fā)怒殃及到了自己和孃的性命,只好低著頭、違心的答道:“有父皇在就夠了!”
“待會兒,朕會讓人帶你去唐府看她!”雖然心緒如潮水涌動不安,但語氣依然平和,目光沉著深邃,看不出任何嘲弄或冷酷,令夏諾秋更加迷惑不解了,卻不敢問,只能小聲的謝恩。
高庭宇很想要告訴諾兒不必怕他的,但是唐雪菲怨怒的眸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便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千重門,宮闈怨深,落花戲流水。新入宮的舞陽,在宮人的陪伴下緩緩地沿著御池邊走著。
“娘娘,前面有個亭子,要不在那裡歇息一番?”舞陽自小練舞,身體素質(zhì)很好,但是那個新入宮的宮女卻似乎有些吃不消這不停歇的半日漫步,小心翼翼的建議著。
“好哇!”舞陽的笑容,比之冬日的陽光還要溫暖,走近了亭子,才發(fā)現(xiàn)裡面已經(jīng)有人在淺斟慢酌。
“娘娘既然來了,怎麼又要走?難不成是看我文清漣不順眼?”風流瀟灑的文清漣轉(zhuǎn)過頭來溫柔著笑問道。這下舞陽想走也走不成了,只得在他對面坐下,淺笑道:“文大人可真是愜意啊,在這裡臨風暢飲!”
文清漣停了杯,盯著一身宮裝,尤顯端莊典雅的舞陽,神色有些寞落得說道:“沒想到天下聞名的大才子黎沁陽,竟然是個絕世佳人——呵呵——”
“那個時候,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被人一語道出身份,舞陽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或?qū)擂危Z氣明顯的風輕雲(yún)淡到似乎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冬日的陽光很淡,沒有絲毫的溫度的灑在文清漣的身上,他緩緩埋下頭去,嘴角盪漾著一圈一圈的苦笑,低語道:“我找了你很多年,沒想到有一天會以這種方式見面——”
對於文清漣這樣含蓄的表達,舞陽沒有驚訝,也沒有迷惑,更沒有追問,似乎早已經(jīng)知道了,平靜的笑了,說道:“謝謝你去尋找我!”
“你喜歡上了他?”不言而喻,文清漣所說的他,指的是當今皇帝陛下。他只是不明白,出塵脫俗、淡泊名利的黎沁陽,怎麼會喜歡上那個坐擁後宮佳麗三千的男子,何況他的心裡,永遠都只能裝下一個人。
“他無法給你想要的幸福。”文清漣非常認真的說道,因爲他的心裡也只能裝下一個人。
“我自己感覺到幸福就夠了!”曾經(jīng)在汾河邊把酒高歌、何等暢快自在的舞陽,第一次在文清漣路出那麼悵然若失的表情。第一眼看到高庭宇的時候,就知道他心裡深愛著別人,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她就愛上了他的那份執(zhí)著和癡情,她甘願淪陷。
文清漣執(zhí)杯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這上好的宮廷玉液瓊漿,全變成了苦水,將他從口中一直苦到了心裡。
“我明白了,祝娘娘守得雲(yún)開見月明。”
美女舞陽所住的宮殿叫做仙樂宮,在後宮之中算的上是一座精美華麗的宮殿。已經(jīng)成爲了瑤妃的舞陽,正在殿內(nèi)靜靜地撥弄琴絃。香爐焚著沁人心脾的香料,香菸冉冉,最是醉人。隨著幾個宮女一個個的軟倒在地上,殿門外出現(xiàn)了一個月白色影子,他眉目疏冷,眸光清冷,披著如銀的月光緩緩地走了進來。
“冷月!”雖然知道冷月公子本領(lǐng)高強,經(jīng)常神出鬼沒,可是在這守衛(wèi)森嚴的禁宮見到他,仍讓舞陽吃了一驚,“你怎會到了這裡?”
“你見了清漣?”林子欽語氣清冷的問道。
舞陽微微點頭,似乎還在糾結(jié)冷月是怎麼潛進宮這個問題,秀眉微蹙:“你這樣不怕人發(fā)現(xiàn)嗎?”
“我自有辦法。”林子欽語氣中充滿了自信,坐在了殿下,自倒了一杯熱茶捧在手中,舞陽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一雙凍得泛白手恰似冰玉一般,惹人注目。
那是一個冷淡疏離,孤傲恪守的男子,在舞陽的眼裡,他就像就像是一塊高潔高雅的寒冰美玉,卻不可觸碰。
“別忘了你是沁縣的黎氏族人。”林子欽不動聲色的自飲一杯,又姿勢優(yōu)雅的續(xù)了一杯:這冬夜也實在太寒冷了!
一抹嘲諷的笑意浮上了舞陽如玉如花的臉頰,她側(cè)過頭去,微微一笑,輕聲問道:“可是沁陽已經(jīng)喜歡上了高庭宇,該怎麼辦呢?”
在短暫的驚異之後,林子欽露出一個瞭然於心、無可奈何的表情:“早就說過,高庭宇是一個會讓女子淪陷的男人——即使你恨他入骨。我太傻了,以爲沁陽你和別的女人不一樣。”
“冷月,看在我們相交一場的份兒上,沁陽勸你一句,放手去抓住你最該珍惜的東西吧!”舞陽誠懇的說道,眼含憐惜之情,“夏姑娘很好,千萬不要輸?shù)囊粺o所有時才後悔!”
“夏公對我林家恩重如山。”聽到舞陽突然間提到了夏雲(yún)蕾,林子欽神色驀然一黯,但還是將悲傷和內(nèi)疚壓在了心底,語氣顯得沉重而堅定,“我一定會幫助雲(yún)兒東山再起!”
舞陽知道再勸無用,垂目悵然苦笑道:“放心吧冷月,我會盡全力保你全屍的。”
林子欽不置可否的一笑,只當她是在開玩笑,卻不知真的會有那麼的一天——不過保住他的不是美女舞陽,而是另外一個女人。
“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清漣離開朝廷了!”臨走時,林子欽丟下了這麼一句話,在舞陽的心中蕩起了一層層漣漪,難以平靜!
平遙城各具特色、縱橫交錯的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條蚰蜒巷中,高庭宇最爲熟悉的便是南大街和西大街,因爲西大街曾經(jīng)是高家一處府邸所在,南大街則是唐府所在。夜幕深沉,街上行人已經(jīng)罕有,君臣二人慢慢的在街上踱步,到了一個岔路口,高庭宇沉聲對身側(cè)的人說道:“樂天,你回府吧,朕自己走。”
“容微臣相送一步吧!”餘樂天懇切的說道。他以爲高庭宇會像往日一樣的答應下來,可是今日高庭宇語氣堅決,硬是趕他走。餘樂天無法,只得嘴裡應承,暗裡卻小心翼翼的護送著,見到高庭宇走到了還未關(guān)門的糕點鋪子前,似乎買了些糕點、徑直向唐府去了。
餘樂天自然猜到那糕點是爲唐小姐買的,高庭宇堅決趕他走恐怕是不願意讓自己見到他爲她那樣上心。他很想要笑,卻覺得笑不出來。憂心忡忡的跟到了唐府外,親眼見他進了唐府才頂著忽然來臨的風雨回家。
外面已經(jīng)風聲獵獵,雨聲淅淅瀝瀝洗著窗櫺瓦頂,激動喜悅了半日的唐雪菲,正摟著夏諾秋睡的正香,不知道門什麼時候被打開又關(guān)上的。噹一聲驚雷響徹天際,將她從不安的夢境中嚇的從牀上坐起的時候,見到了牀前那個人,身披著明亮的閃電,又在瞬間陷入無邊的黑暗——“啊!”恐懼的尖叫聲伴隨著雷鳴一起響了,唐雪菲早已經(jīng)嚇得閉上了雙眼,直到什麼東西抓住了自己顫抖的雙手,然後被拉入了一個懷抱中,耳邊是溫柔而渾厚的聲音,帶著絲絲的不安和疼惜。
“雪菲別怕,是我,是我!”
屋外風雨狂虐,電閃雷鳴依舊,唐雪菲緊緊地抓著高庭宇的衣服,依在他溫暖寬大的懷中,在高庭宇不停地溫言軟語下,身體終於停止了戰(zhàn)慄,稍稍定下神來,才意識到抱自己的人正是她的仇人,迅速的推開他的身子,揚起手、在高庭宇還沒有回過神來的間隙擡起右手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罵道:“高庭宇,你這個畜牲,我恨你!”
高庭宇忍不住的撫摸了一下自己那火辣辣的疼痛的左半邊臉頰,來時準備好的心情和話語全都飛到瓜窪國去了,怒道:“見你害怕打雷、受到驚嚇,朕好心好意的來安慰你,不要狗咬呂洞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