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出了清風(fēng)苑,思書又囑咐了幾句,方纔命貼身的小丫鬟冬梅帶了五人去到偏房安排了住所,隨後又領(lǐng)去教習(xí)所認(rèn)了路,這才讓諸人各自散了。
正值七月酷暑,流金礫石,甫一出了四皇子府邸,便有一股子灼熱迎面打在俟凰妃裸、露的肌膚上,直燒得她一雙彎眉高高隆起,不消片刻嘴脣便以乾裂發(fā)澀。
她這才憶起諾大的四皇子府內(nèi),但凡過道小徑,必然是由莽莽蒼蒼的參天古木蔭去了炎炎烈日的炙烤,更間有絲絲樹蔭的涼爽流走其中。想那藍(lán)霸已是極會享受,家底亦是雄厚,卻也只能靠著冰窖裡的寒冰解暑,若是沒個緊要的事情,是斷不肯出了房門半步的。想來外間對這位四皇子殿下的傳聞卻也不假,確然沒有白擔(dān)了奢華驕侈的名聲,她在心裡腹誹道。
胡亂尋思之際,她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出了永安街。
永安街上坐落的,皆是些達(dá)官顯貴皇親國戚的府宅,講究的無外乎是一個“靜”字,而與永安街鄰近的商業(yè)街,卻是酒肆商鋪林立,客似雲(yún)來,往來喧囂。
俟凰妃想著給李大爺老兩口買些時令的衣物,她記得昨日他們穿著的秋衣上滿是大大小小琳瑯交錯的補(bǔ)丁,顏色也以洗得泛白,怕是好些年頭了,而且這三伏天裡穿得如此厚重,難免不會中暑。以後她不在俟老婆子身邊,還得多靠他們的照拂,兩家人多走動走動卻是大有益處。如此想著,她便不自覺多走了幾間店鋪挑選,這麼一耽擱,回到住所時已然過了飯點。
好在俟老婆子給她留了吃食。俟凰妃一進(jìn)屋便看到了桌子上一小碟蘿蔔乾鹹菜並一個白饃饃,心中生出幾分暖意,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坐到俟老婆子身邊,笑呵呵得挽了俟老婆子的胳膊,撒嬌的斜靠在俟老婆子身上,說道:“娘,我買了些白麪,你平時做些湯餅也好解解暑。”
俟老婆子正坐在牀沿納鞋底,被俟凰妃纏了右胳膊無法繼續(xù),啐了她一口,道:“去,趕快吃飯去,別在這礙手礙腳的。”伸了左手便去推搡俟凰妃。
俟凰妃心知俟老婆子嘴上雖是粗俗鄙薄了些,可是心底裡卻是真疼她,也就識相的鬆開了俟老婆子,乖乖坐到桌子前吃飯。
她剛要伸手拿饅頭,俟老婆子便喝道:“洗了手再吃,還能沒了你的?”
俟凰妃無奈,只得起身出去洗手,臨到門口,俟老婆子又說道:“鍋裡給你留了些白粥,你一併盛了來吧。”
俟凰妃應(yīng)了一聲就去院子裡打了水洗手,又挑了一擔(dān)水準(zhǔn)備晚上洗澡用,這纔去到廚房裡盛粥。
由於沒有照明工具,俟凰妃只得藉著昏暗的月光在廚房裡摸索,險些被地上的柴火絆倒。她在心裡抱怨了一句,又想到這裡住了三位年近六旬的“老人家”,便亦步亦趨的摸索到竈臺,取了火摺子拉開,藉著一星半點的光亮,她找到竈上的燭臺點燃,一時間廚房裡籠罩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她挽了袖子將廚房裡橫七豎八躺著的幾捆柴火搬到了高高壘起的柴堆上,許是動靜弄得有些大了,引了李大爺前來查看。
李大爺進(jìn)來時,她正好將最後一捆柴火放好。身上已是黏糊糊的出了一層汗,她隨意的擡起袖子擦了擦額上鼻翼上的汗珠,看著有些惺忪的李大爺說道:“李大爺,我怕夜裡你們喝水時摔了跟頭,就把柴火整理一下。”
李大爺漸漸有些清醒,拍著頭氣惱地說道:“那婆娘說是有賊,非得讓我來瞧瞧,我就說麼,這一窮二白的農(nóng)戶,怎麼可能被賊惦記上呢?”李大爺看了俟凰妃一眼,卻是一轉(zhuǎn)氣惱的語氣,帶了幾分憐愛說道:“你這女娃心腸這麼好,將來一定能找個好婆家。”
雖然俟凰妃覺得心腸好壞跟找什麼樣的婆家沒什麼實質(zhì)性關(guān)係,但是對於李大爺間接性的好心還是很感激的,有些不好意思的乾笑兩聲,忙轉(zhuǎn)移了話題,“李大爺,睡這麼早啊,這麼熱的天也睡得著麼?”
“哎,白日裡太累了,想早些歇下的,迷迷糊糊的就是睡不著,屋子裡根蒸籠似的悶熱,鋪了席子在地上睡得,旁邊又放了好幾盆子清水,這纔好受些。”李大爺半是抱怨半是訴苦的說道。
俟凰妃聽了李大爺?shù)脑挘u想起剛剛給他們老兩口買的夏衣,又尋思了一番委婉的說辭,生怕讓李大爺覺得她是在可憐他們而傷了彼此情分。稍作思量方纔接了李大爺?shù)脑掝^說道:“李大爺,我們母女既是租了您的房子就是天大的緣分,你要是不嫌棄有什麼粗活累活的儘管吩咐,我權(quán)當(dāng)您二老是自個兒的嫡親長輩一般的孝順。”
李大爺聽的是眉開眼笑,一連說了幾個“好”字,才又說道:“在城裡呆過的娃就是不一樣,說話直把人哄得跟進(jìn)了蜜罐似的。”
俟凰妃正色道:“李大爺,天地良心,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您要是非得拿了我的孝心當(dāng)笑話,可是真真?zhèn)噶宋业摹!?
李大爺見俟凰妃一臉堅定,不像是玩笑,臉上竟是有些發(fā)窘,“女娃,白撿了這麼大個閨女,我們老兩口自然歡喜得緊,可是平白給你娘心裡添堵終歸不好。”
俟凰妃不禁莞爾道:“咳,我還當(dāng)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呢,原是爲(wèi)這個。您老放一百個心,多兩位長輩心疼我,我娘還指不準(zhǔn)哪裡偷笑呢。”
看出李大爺有些動搖,俟凰妃趕忙說道:“李大爺,以後我出去做活計,我娘還得你們照拂,我這個做女兒的一個月才能回來盡一次孝道,我娘平日裡少不得你們幫襯,別說是得空給你們二老當(dāng)閨女使喚,就是做牛做馬都是使得的。”
唬的李大爺連聲說道:“使不得使不得……”
俟凰妃也不再與李大爺客套,直說了重點,“李大爺,我今兒個回來的路上,恰好一家成衣店促銷減價,我就隨便瞅了一眼,正巧瞅見合您二老的成衣,就自作主張的買了下來,心想著也不是什麼個了不得的稀罕物,還怕您二老瞧不上眼。”
李大爺一聽,連連擺手,說道:“那怎麼使得?我們老兩口不能要你的東西。”
“瞧您說的,晚輩買了東西孝敬長輩有什麼使不得的?更何況,東西都買了,難不成還要巴巴的給退回去?且不說人家商鋪裡沒這樣的道理,就是讓外邊的人知道了,還指不準(zhǔn)說我們這些個做晚輩如何磕磣長輩呢。”俟凰妃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與李大爺糾纏,直接撂了重話堵得李大爺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李大爺,您先回屋歇著吧,我一會兒把衣服給您二老送去,您若是再說個什麼可氣的話來,那我們娘倆只好搬走了。”
“別,別搬。”李大爺似是做了個艱難的決定,一跺腳說道:“中,我收下還不成麼?千萬別搬。”
“好好好,不搬不搬。”俟凰妃將李大爺半哄半勸的推出了廚房,看著他回了自個兒屋子,這才又回去盛了粥回房。
俟凰妃一進(jìn)門,俟老婆子便斜睨了她一眼,嘀咕道:“怎麼這麼久?還當(dāng)你被黃鼠狼叼走了呢。”
俟凰妃把白粥放到桌上,一把抓起饅頭咬了一大口,她可真是餓壞了。“在廚房遇到李大爺,閒聊了幾句。”她一邊狼吞虎嚥的嚼著饅頭,一邊口齒不清的說道。
等吃得七七八八了,俟凰妃纔將今天發(fā)生的事情的一五一十的說與俟老婆子聽了。
俟老婆子起初聽得俟凰妃已經(jīng)找到了活計,而且還是在四皇子府,工錢豐厚,心裡著實高興了一會兒子。可是又一聽俟凰妃明天一大早就要去見工,而且一個月才能家去一次,心裡頓時覺得空落落的,先前的喜悅也瞬間被衝了個乾淨(jìng)。
俟凰妃自是看出了俟老婆子的失落,忙安慰道:“娘,瞧您,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倒弄得像是生離死別似的……”
“呸呸呸,你個烏鴉嘴,好的不靈壞的靈,趕緊吐出來。”說罷,俟老婆子便狠狠敲了俟凰妃的腦袋,猶是不解氣,又踹了她一腳,方纔作罷。
俟凰妃吃痛的捂著腦袋,朝地上吐了頭口水,帶著討好的笑容說道:“娘,你看,都吐出來了,彆氣,彆氣麼。”俟老婆子的臉色纔好看了些。
俟凰妃又說道:“娘,你也好些日子沒添過新衣了,我今兒個回來時恰好看到一間成衣店掛出的新款很是和您的氣質(zhì),就買了,您也別嫌閨女奢侈,也不是什麼大錢,貴的我眼下也買不起,您就當(dāng)是我的心意,湊合著穿穿,等我手頭上富裕了再給您添置好的。”
俟老婆子瞧著自個兒閨女這麼懂事,也老懷安慰了,又想起死了的老伴,心裡竟是涌上幾分傷感,眼裡便蒙了一層水霧。
俟凰妃瞧見,少不了好生勸解了一番,待俟老婆子漸漸收了眼淚,她才又說道:“娘,我順便也給李大爺老兩口各買了身衣裳,以後我不在家,少不了他們幫襯著,總該送些東西走動走動的,也沒想起來買些什麼,給您挑成衣的時候正好瞅見了有減價的,就順便買了兩件。”
俟老婆子聽後笑著拍了拍俟凰妃的背,說道:“買就買了,說什麼順便不順便的,讓人家聽見合該笑話你不知禮數(shù)。”
俟凰妃心裡卻是一陣嘀咕:難道說是本來就爲(wèi)了給李大爺老兩口買衣裳,因著怕您吃味才順便給您買的?要是真說了實話,您還不得哭個天昏地暗麼?
“娘,我趕緊著給李大爺他們送去,這麼晚了也該睡了。您先自個兒試試衣裳合不合身。”俟凰妃一邊說著,一邊起身拿了衣裳就往外走。
俟老婆子在身後一個勁的叮囑“送了就趕緊回來,別耽誤人家休息”。
俟凰妃到院子裡將之前打好的洗澡水一併提到了李大爺屋裡,在屋外等了好一會,李大爺纔來開的門。
“李大爺,天這麼熱,我打了桶水,您跟李大娘擦擦身子再睡,會涼快些。這是剛纔跟您說的衣裳,要是實在不合心意,您就念在做晚輩的一片心意的份上,將就著穿穿。”俟凰妃將手中包好的新衣遞給李大爺,說出來的話也是事先想好的。
因著之前在廚房的談話,李大爺也怕俟凰妃娘倆真的搬走了,他們老兩口便少了一項收入,他也知道這麼破的房子要想租出去實在難得很,雖說心裡還是不怎麼情願,但到底還是接過了俟凰妃遞來的衣裳。
俟凰妃與李大爺又客套了幾句,方纔辭了出去。又到院子裡打了桶水纔回了自個兒屋子。
俟老婆子已經(jīng)將桌上的碗筷收拾了,鋪好了牀盤腿坐在牀沿繼續(xù)納鞋底。
俟凰妃好說歹說的哄著俟老婆子放下了手上的活計,伺候著她擦拭了一遍身子,自個兒也簡單的梳洗一番,兩人便躺在牀上各自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