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凰妃一夜無夢,睡得十分酣暢,早上是被俟老婆子的嚷嚷聲吵醒的。
“娘,您怎得起這般早?”俟凰妃揉著腥鬆的睡眼,聲音因著沒睡醒而帶了幾分暗啞。
俟老婆子卻是一通好罵,“都什麼時辰了,還早?你今兒個是要去四皇子府上見工的,這裡是城外,你還當住城裡的時候幾步路就到東家了麼?”
俟凰妃腦子漸漸清晰,揉了揉依舊有些模糊的睡眼,趕緊起牀穿衣洗漱。
“利索點,四皇子脾氣不好,那些個皇子皇孫的府宅規矩自是少不了,你仔細著別犯了錯,少不得一頓板子……”俟老婆子一邊嘮叨著俟凰妃,一邊在桌上擺碗筷。
“娘,你怎知四皇子脾氣不好?外間那些個傳聞偏你還當真了,再說,我是去給花公子做廚娘,又幹四皇子什麼事?府上丫鬟硬是給分出了個三六九等,像我這最末等的廚娘,您還指望著我能一瞻四皇子殿下的無雙俊顏?”俟凰妃就是聽不得自家孃親的嘮叨,趁著擦臉的間隙趕緊打斷了俟老婆子的喋喋不休。
俟凰妃利落的將自個兒整理清爽了,方纔坐到俟老婆子身邊準備吃飯。
她舉起竹筷對著俟老婆子憨然一笑,說道:“娘,吃飯。”就那一眼,俟老婆子一臉的憔悴與眼白中觸目的幾條血絲堪堪映入了她的眼眸,讓她身心俱是一震。
這時雄雞纔剛剛打了第二遍鳴,晨曦第一縷陽光懶散的打在窗柩上,透過紗布的空隙給屋內撒上了一層淡淡的朦朧。
俟凰妃看了俟老婆子一眼,給她夾了些鹹菜,柔聲說道:“娘,您多吃些,我不能在家時常侍奉左右,是女兒不孝,您千萬保重身體,切不可大意了養生之道。”
俟凰妃還想再交代幾句,卻被俟老婆子打斷了,“快些吃,竟是比我還嘮叨,我這把老骨頭身子骨壯得很,你不必記掛我。”
俟凰妃便不再說話,只專心吃起飯來。她自然知道俟老婆子必然是一夜未睡才使得形容這般枯槁,她又豈會不知她的心理,自然是擔心她今兒個起晚了誤了時辰,又怕自個兒睡過了頭不能及時叫她起牀,這才一夜輾轉不眠,說到底也只爲了讓她能多睡上一會兒子。
有些話不說出來,並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曉得,而是全都記在了心裡。
雖然有些多此一舉,但這卻是俟老婆子疼愛她的方式。想到這裡,她的心裡便泛上一層激悅,連帶眼眶蒙上了一層水霧,她趕忙不動聲色的拭去眼角溢出的淚珠,又給俟老婆子布了幾筷子鹹菜,便默默的埋頭於手中的一碗白粥。
前世,她因著孤兒的身份從未體會過何爲親情,今生,卻因著天意的作弄,頂著俟凰妃的軀殼白撿了一個疼愛她的孃親,她心裡自然是歡喜的。起初,她也曾迷茫過,反抗過,但是十五年光陰似箭,她有了嶄新的生命,就如同重新活過了一回,漸漸地也看的淡了。既然上天要讓她頂著俟凰妃的身分來償還所謂的孽緣,那她便好好的活著;既然上天給了疼愛她的親人,那她便是傾盡一切也絕不能辱沒了俟老婆子對她的這一番關愛。
左思右想之際,她手中的白粥也喝得差不多了,就著鹹菜將最後一口粥送入肚中,她胡亂的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飯跡,說道:“娘,我吃好了,這就去見工了,您再睡一會子吧,千萬仔細自個兒的身子。”
俟老婆子眼裡顯出幾分不捨,嘴上卻是逞強道:“你儘管走你的,在外邊也沒個人處處提點著你,莫要與人結怨,處處忍讓著些……”
“嗯,知道了,娘,我走了。”俟凰妃揉了揉有些犯暈的頭,每次俟老婆子嘮叨她,她總是潛意識裡覺得頭暈,這些年下來,竟也成了習慣。
她到四皇子府的教習所時,雖是比規定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可是其餘四人已經都到了,正湊在一起說些家長裡短的閒話,見了她俱是停了嘴上的話頭,齊齊看向她。
餘老婆子最是熱情,走過來挽了她的胳膊拉她扎進了她們四人的嘮嗑隊伍,“姑娘,老婆子沒記錯的話,你是叫,叫釋什麼來著?”一向粗線條的餘老婆子可勁的拍了拍腦袋,還是想不起俟凰妃的名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俟凰妃,訕訕的乾笑了兩聲。
俟凰妃報以粲然一笑,右手輕輕拍了拍餘老婆子乾裂粗糙的手背,說道:“是俟凰妃,我叫俟凰妃。”
餘老婆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連連說道:“對,對,對,是叫釋凰妃來著。”
對於四十不分的餘老婆子,俟凰妃只是淡然笑笑,並不打算糾正,事實上她很清楚即使糾正了也是徒勞,象餘老婆子這種年紀的大娘,習慣是最最難以改變的。
餘老婆子上下仔細打量了俟凰妃一番,只見那水嫩嫩的肌膚幾乎就能掐出水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看得人心裡軟綿綿的,整個人往那裡一站,就彷彿水做出來的一般,能折射出攝人的光芒,全然沒有半分鄉下丫頭的影子,她是越看越滿意,不禁便又多了幾分親暱,“釋丫頭,多大了?可許了人家?”
一旁的秦酸菜捂嘴輕笑道:“餘大娘,您也不怕嚇著人家嬌滴滴的姑娘,上來就問這些羞人的問題。”
王老婆子也附和道:“是啊,餘姐,姑娘家的麪皮兒薄,你這是作甚?”
俟凰妃沒有想到餘老婆子一上來竟是問她這種問題,不由羞紅了雙頰,卻也老實說道:“今年十五,不曾許過人家。”
餘老婆子似乎也意識到剛纔的問題問得有些不靠譜了,想起自己那口子總說她粗線條沒腦子,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說道:“釋丫頭,我這人渾慣了的,就是根紫腸子,沒啥壞心氏,你別往心裡去。”
“瞧您說的,人家可是皇妃,自然是大人有大量,怎麼會跟我們這些頭髮長見識短的鄉野村婦一般見識呢?”秦酸菜趕忙接了餘老婆子的話頭,故意加重了皇妃兩個字的讀音。說罷,還用眼角斜睨了俟凰妃一眼,挑釁的意味十足十。
俟凰妃並不記得什麼時候得罪過秦酸菜,之前她特意強調“嬌滴滴”三個字時,她只當是自己多心,也並未與她計較,可是現今秦酸菜的話聽在她耳中卻是異常刺耳。
“名字是爹爹取的,不過一個稱謂,何必拿來計較?”她猶記得臨出門時俟老婆子的叮囑,因此並不想把事情鬧大,畢竟今後還要在一起共事,關係雖說不必像那金蘭之契,卻也不能僵硬了。
王老婆子也出來打圓場,笑罵道:“你這妮子,竟是添亂,好話從你嘴裡出來也變了味道。”
秦酸菜卻是並不買賬,繼續說道:“瞧您說的,我不過誇誇這位姐姐名字富貴,佔了皇家的福澤。可是不知道的難免不會誤解了姐姐一心想著攀高枝,眼高手低的白白蹉跎了多好的青春。”隨即眨了眨一雙無辜的眼睛,繼續說道:“難道我說錯什麼了麼?可是,這些話都是紅花姐姐剛纔悄悄告訴我的呀!”
李紅花本來一直低頭望著自己的腳尖,她是地地道道的鄉下姑娘,因著自小皮膚出奇的黑,模樣有些有礙瞻觀,因此年芳十七了仍是待字閨中。直到去年李父拖了好些個關係又陪上好些個嫁妝,纔將她嫁了出去。雖說是給人做繼室,她卻已很滿足了,總歸是嫁出去了,不用再聽鄰里那些個編排她的惡毒言語。突然被點名,她驚愕的擡頭,向來膽小的她卻是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只能傻乎乎的望著俟凰妃,希望那個漂亮的妹妹能夠相信她,她沒有說那樣的話,一直受鄰里嘲笑的她,最是明白那種感受,她又怎會說那樣的話呢?
餘老婆子忙說道:“你丫頭,怎麼能背後這麼編排人呢?”
王老婆子亦是有些不滿的瞅了李紅花一眼,倒也並未開口埋怨。
眼見著李紅花急得都快哭出來了,俟凰妃趕忙過去拉著李紅華的手說道:“姐姐,我信你。”俟凰妃淡然看了一眼秦酸菜,心底裡對她生出幾分厭惡。兩個鄉下老婆子能被秦酸菜騙了,可是她心裡卻通徹得很在她面前玩手段,畢竟是嫩了些。
餘老婆子還想再說幾句,大丫鬟思琴領著幾個小丫鬟來了。
思琴是府內四個大丫鬟中年資最長的一個,專門負責府裡雞毛蒜皮的瑣事,算是四皇子府的管家。不同於思書的八面玲瓏,她的冷麪在府裡是出了名的。
“幾位姑娘婆子能被花公子相中,必然是廚藝不凡的,今後需得好生伺候花公子,切不可做些有失本分的舉動……”思琴面無表情的一字一板說道。
“呦,這不是相思姐姐麼?什麼事還巴巴的使了您過來?”思琴手底下的二等丫鬟平兒熟絡的打著招呼。
思琴停下不再言語,等著相思給她見了禮,方纔開口詢問道:“是思書派你來的?”
相思有些爲難的看了一眼思琴,又掃了一遍花公子新招的五位廚娘,面上的表情愈發躊躇,卻是不肯再說半字。
思琴是何等精明,見狀便知相思此番前來必是與五位新招的廚娘有關,因此交代了平兒先教導教導她們十大戒條,便領了相思去到隔壁的小間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