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靜止。只有屋中的沙漏所發(fā)出的沙沙聲提醒著人們時間在流逝著。
片刻後，楚墨啓脣輕輕吐出四個字：“一派胡言。”微頓，雙眼瞪起，看著堂下五人道：“你等醫(yī)術(shù)不精，本是不該饒恕，如今還要在此信口雌黃爲自己開脫，實在可惡至極！來人，傳朕旨意，胡太醫(yī)、章太醫(yī)、李太醫(yī)醫(yī)術(shù)不精，未能及早發(fā)現(xiàn)皇子異狀導(dǎo)致皇子夭折，罪不可恕。胡太醫(yī)流放邊塞、其餘二人充軍，此生不得入京。”
在被拖走的三位太醫(yī)悲呼聲中，楚墨看著地上抖入篩糠的產(chǎn)婆和小宮女，停頓數(shù)秒道：“你二人助良妃生產(chǎn)，方法不精，導(dǎo)致良妃難產(chǎn)而亡，念你二人也算盡心…”堂下二人本已不抱希望，做好赴死準備。可聽得此言，想來還得一線生機，遂心中狂喜，正欲擡頭謝恩。
只聽楚墨話鋒一轉(zhuǎn)道：“就叫慎行司杖責(zé)一百、掌嘴五十，以儆效尤便是?！倍巳缥謇邹Z頂一般，呆若木雞。一百廷杖下去就是不死怕也是要癱瘓，況且掌嘴五十，怕是今後不是癱瘓便是聾啞。二人頓時淒厲呼喊：“皇上饒命?！?
楚墨一手輕揉眉心，一手不耐的揮了揮，隨著悲泣之聲漸行漸遠，堂中又恢復(fù)了寂靜。
盞茶過後，一直在一旁默頌佛號的太后慢慢睜開眼睛，詢問道：“皇帝今日的怒氣也未免過於大了些…”微頓又道：“良妃和皇子的事你看…”
楚墨聞言，恭謹?shù)溃骸安恢笠庀氯绾危俊碧笫殖帜钪?，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又看了看福喜手中那具嬰孩屍體，輕嘆一聲道：“良妃一生對你也算盡心，到了也是爲了皇家血脈喪命，照理說是該追封厚葬的…”
卻見太后起身踱至門口，望向空中滿月道：“但這孩子沒挑對日子，若是再堅持一天…唉，中秋佳節(jié)，此事…未免犯了宮中忌諱，依哀家看，對外便稱暴斃而亡?！毖粤T，回首微微一嘆，闔目輕頌了一句佛號便走入夜色之中。
楚墨微微抿了抿脣，起身對身邊的福喜道：“便照太后的意思做吧?！备Ｏ猜砸凰妓?，躬身道：“那小皇子…”楚墨擡手翻開福喜手中的襁褓。裡面是一個渾身泛著紫黑色的嬰孩兒，長相清秀，卻散發(fā)著死亡的氣息。
揮手合回襁褓，楚墨行至門口，看了看天上的滿月。想到了良妃臨終的話，雖與良妃並無愛意，不過好歹夫妻一場，實在不忍心違揹她的遺言將這嬰兒丟棄，遂道：“放於良妃身邊一起化了便是。”言罷負手走出宮門，只餘福喜與一衆(zhòng)太監(jiān)下跪領(lǐng)旨。
同在一座皇城內(nèi)，長信宮這邊死氣沉沉，安寧宮那邊燈火通明。
“皇上駕到！”隨著福喜的高聲唱喏，楚墨負手走入安寧宮。
寧妃自席中回來，所發(fā)生之事一略知一二。若是平日的此時，她本該是準備睡下的，可今日她在等，她知道楚墨今日一定會來。
窗前榻上，佳人斜倚。身著茜色彩繡百蝶蜀錦大袖衣，內(nèi)配同色暗花銷金抹胸，下著暗花海棠紅暗花百花玉裙，盈盈纖腰由一束金色軟煙羅束著，系成大蝴蝶結(jié)的形狀，垂於腰間。如雲(yún)墨發(fā)綰成一個鬅髻，鏤金舞蝶戲花花鈿墜滿髻上，在燭光的照耀下更襯得勝雪肌膚愈發(fā)白皙紅潤。
精緻小巧的瓜子臉上，兩道蛾眉淡掃，小巧白皙的額頭顯示了她的智慧，大大的杏核眼中閃爍著靈動的光芒，小巧的美人鼻下脣若丹朱。本長得乖巧甜美，但眼神中卻隱隱透出一絲冷漠似是世事皆與她無關(guān)，長相雖非傾國傾城，卻也是萬里挑一。
聽到唱喏，放下手中書卷，率衆(zhòng)人出門迎接。
明黃的靴子踏著月色走近，寧妃道：“臣妾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闭Z氣雖充滿恭謹，卻平淡的沒有一絲感情。
楚墨“唔”了一聲，算是免了寧妃一干人的禮，徑自走向主位，面色陰沉的坐著。寧妃也默默落座於一旁，看了看楚墨，緩緩道：“你們都出去伺候吧，沒有宣召，不得入內(nèi)。”宮中婢女太監(jiān)聽令，垂首而出。
見衆(zhòng)人已退，楚墨擡眼陰沉的看著寧妃，一字一頓道：“是不是你做的？”寧妃秀眉一挑，微笑道：“皇上所謂何事？臣妾不知?！保斑@宮中還有你寧妃不知道的事？”楚墨冷笑出聲，“朕只問你，是也不是？！”
寧妃執(zhí)盞，以蓋撥去水面浮茶。輕抿一口，水汽瀰漫，悠悠道：“皇上這可是爲良妃娘娘報仇？臣妾若說並未做過任何對良妃娘娘不利之事，皇上可信？”楚墨繼續(xù)冷笑道：“你未做過？你二人自在王府之時便明爭暗鬥，勾心鬥角，別以爲朕不知道，只是不願說罷了...”
“可此事，實在超過了朕容忍的底線?！背藓尴?qū)庡慈??！盎鼗噬系脑?，臣妾雖與良妃娘娘頗有爭執(zhí)，且我父與良妃娘娘的兄長在朝堂上政見不合。但臣妾敢以全族人性命擔(dān)保，從未做過對良妃娘娘及皇子不利之事！”語氣雖然仍是平平，卻透出不屈不撓。
微頓，語調(diào)卻急轉(zhuǎn)直下，再聽之時，似是有了些許哽咽之聲：“臣妾追隨聖上已有五載，臣妾不求皇上了解臣妾?？沙隽舜问拢噬系谝粋€便想到了臣妾頭上…皇上竟是如此看待臣妾麼？”寧妃定定定的看向楚墨，眼中飽含淚水。
楚墨冷笑一聲道：“寧妃娘娘可是廢帝指婚，丞相獨女，朕如何看待又有何用？”寧妃聽罷，頓時心下透涼。想自己雖未生於皇家但自小受待遇也不必公主差了多少，自從自薦廢帝嫁於他後，一路以來飽經(jīng)風(fēng)霜，可惜的是他竟是半點不知，還如此對自己冷嘲熱諷。罷了，這不是應(yīng)該習(xí)慣的事情麼？
“啓稟皇上，臣妾從未做過對良妃娘娘及皇子不利之事?！逼降恼Z調(diào)在此響起，語氣中仍聽不出絲毫感情。
楚墨咬緊牙關(guān)，面色鐵青。邁步至寧妃面前，躬身定定的看向她，目光冰冷至極。突然伸手捏起寧妃下頜，寧妃美麗的面容因下頜被大力掐住也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紅，卻將雙目輕闔，一副生死置之度外的神情。
楚墨見此表情，氣結(jié)之下，手上的力道愈大?？粗媲懊利惖拿嫒菀蛉毖醵兊米霞t，眼神漸漸恍惚。二人雖是少年玩伴，卻也無奈於現(xiàn)實而愈走愈遠。並非自己刻意冷落，只是早已心如死灰，就算是有感情，也只有兄妹之情吧。況且是廢帝所指，又是丞相獨女，若不是爲防景暘王手握重兵需依靠丞相在朝中勢力，只怕這般頂撞，早已入了冷宮。
兩人僵持了一陣，楚墨見其仍然無動於衷。用力一甩，將寧妃帶倒在地，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貼身宮女映雪在殿外見狀深知不好，送走楚墨後急忙入內(nèi)將寧妃扶起。
寧妃撐起身子，緩緩走至窗前。推開窗，向外掃了一眼，冷冷的看著。殿外衆(zhòng)宮人正在小聲議論些什麼，三五成羣的竊竊私語。映雪偷眼瞧見，大步走至門口，推開門斥道：“三更半夜的都不睡了？是白天的活計安排的少了麼？竟還有如此精神?！毙\(zhòng)人聽到映雪之聲，不由一驚也不敢再言些什麼，紛紛回屋。
看著天上明月，往事歷歷在目。想自己也是天之驕女，早在廢帝賜婚之時已露誅他之心，衆(zhòng)臣察覺紛紛推辭?？蔂懥私o他安慰，自己不惜抵抗父命，以女子之身毛遂自薦廢帝賜婚於千里之外的他，背井離鄉(xiāng)之苦，他可知道？
大婚之夜，他連自己的蓋頭都未曾掀起，甚至連房門都未踏入一步，獨自關(guān)在書房念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喝的酩酊大醉。而自己在他們的新婚之夜，他們的新房，他們的喜牀之上，蒙著蓋頭以淚洗面直至天明，他可知道？
當(dāng)年起兵謀事，自己並非不知。可自己拼著全族人的性命，冒著被發(fā)現(xiàn)的危險，一次又一次的給廢帝傳遞假訊息，讓廢帝放鬆警惕。那些提心吊膽的日子，自己夜不能寐，只爲助他起事成功，他可知道？
銀白的月色灑在寧妃美麗的面龐上，滿月之下，寧妃已是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