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方平,一波再起。
不知是因為我近來風頭太勁,惹那一般朝臣猜忌,還是張氏一脈急于成事,總之宮內宮外開始傳言百官正準備聯名上書,立皇子恪為太子。
對于皇位,我并無想法。但皇子恪一旦坐上此位,要想再扳倒張氏便難乎其難了。本欲去書房探聽消息的我,擔憂父皇會疑我在如此敏感時刻前往,定有什么特別的目的,故而躊躇不定。
漫步長廊,思慮再三,終決定撇開父皇,去皇后那里一探,更為妥當。一來,可以讓她誤以為我有心皇位,不再懷疑我,對與上官旭大婚之事有何異議;二來,她與我默契協議,不正是為了在我問鼎皇位之時,保全上官氏一脈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地位?通過她,探詢信息,非但不顯山露水,反而可無形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
思定之后,便帶著含月,前往興慶宮興慶殿。
“慧靈拜見皇后娘娘。”我步入花廳,輕折腰肢。
端坐廳側窗下圈椅內的皇后,放下手中茶盞,微笑道,“坐吧。”
“謝皇后娘娘。”我站起身,徐步走向皇后下首位的圈椅,“娘娘近來身體如何?”
皇后淺笑如春風,溫和地說道,“還行。就是偶爾覺得心慌。”
“哦?”我側眸,含笑凝望著皇后,“容慧靈為娘娘把把脈,如何?”
皇后點點頭,旋即,將手擱置于我倆之間的小幾上。
探指輕觸手腕,細細辨別其脈相:沉實、有力,只是偶爾有點急促。眼觀其色,當是內濕所致。
“娘娘身體健康,只是有些內濕罷了。”說著,我徐徐收回手,“待會兒慧靈為您開個方子。服用幾付便無妨了。”
“慧靈,你近來忙些啥?”皇后端起幾上茶盞,捻起茶蓋。
輕輕擈著湯面上的碎末。
我莞爾一笑,“不過習武、讀書罷了。”
皇后小啜口香茶,漫不經心地問道,“沒去書房幫你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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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微一怔,又回復了常態,“幾乎日日去。”
“哦。”皇后輕輕應了一聲。旋即,將手中茶盞擱置于案幾后,不緊不慢地問我,“都做些什么呢?”
我微垂眼簾。一面用手指劃弄著衣襟上繡著的回形花紋,一面略帶遺憾地說道,“磨磨墨。有時整理一下文卷。”
皇后微微頷首,轉而。嚴肅地告誡我,“近來,宮里有些傳聞。不可信也不可亂傳。”
我點了點頭。“是。”
皇后瞟我一眼。微微一笑,陡轉話峰。“你也別怕。有些話,咱們倆私下聊聊,也不是不可,不過不能他傳罷了。”
“謝謝娘娘。”轉而,故作謹慎狀,小心翼翼地說道,“慧靈近來確實在宮里聽到了些傳聞,就是不知真假。”
皇后低垂眼簾,一面整理著前襟,一面淡淡地說道,“不妨說來聽聽,就當咱倆兒說些體己話吧!”說著,她嘴角微曲,揚起一抹淺笑,“再說,再過半年,你便要與旭兒成親了。那時,咱倆可是就更親了!”
她不提倒罷了,一提,反而我心意驟冷。不過,此刻卻絕非在意之時。
“娘娘說得可不是?”嫣然一笑,對皇后說道,“慧靈聽說,朝中群臣好像在聯名上書,奏請立皇弟恪為皇太子呢!”說至此,微略一頓,斜眸瞟眼皇后,繼續道,“想來,父皇應該就在這幾日便會決定了吧。”
“你這么想?”皇后攸地舉眸,瞄了瞄我。道道精光,刷地迸射而出。
我用力地點點頭,“若非如此,父皇為何這幾日再忙也抽空考驗皇弟呢?”
其實,我并未看到父皇考驗皇弟恪,之所以如此說,不過是希冀激皇后以使其出手干預此事。
皇后并未立即答話,她垂眸沉思一晌,緩緩呷口清茶,方意味深長地說道,“世事變化,不到最后一刻,難見分曉。”
“也是。”淡淡一笑,不再談及此事,只是悶頭喝茶。
雖然,我并未能獲悉父皇的真實想法,但已經成功觸動了皇后,使其有了危急之感。其出手,已只是時間問題。
過了兩日,方訊便為我傳來消息:不僅朝中群臣聯名上書立皇弟恪為皇太子,就連上官意也特地書寫奏章,要求盡早立皇弟恪。不過,父皇非但沒有順應眾人之請,頒詔立皇弟恪,反而勃然大怒,呵斥了張淑妃和皇弟恪。
其實,父皇生氣,早在我預料之中。試想,父皇時值不惑之年,已有危急之感,群臣此刻嚷著急立太子,豈不正犯了父皇的大忌?再者,此番議立太子,恰在薺州民亂之后。那薺州民亂,本就是謀權奪位的陰謀,這當口提立,正觸動了父皇最為敏感之處。況,皇子恪出生那么多年,父皇一直未立他,必是有所顧忌的。
不過,上官意的提立,恰成父皇動怒地導火索。我想,這恐怕就是皇后那“不到最后一刻,難見分曉”之話的深意。
如此一來,張淑妃必會氣急敗壞,遷怒于我。心狠手辣的她,想必很快便會有動靜。而這,正是我所期待地。因為有了它,我便能很快收網了。
靜靜地等候著,十余日,不見點滴動靜。心下說不清是焦急,還是疑惑。
因為指婚一事,原來自信的哥哥,變得有些自卑。故而,雖明知這段時間乃非常時刻,不宜輕舉妄動,但由于一心牽掛哥哥,還是換上夜行衣,欲趁夜潛出皇宮。
漆黑夜空,猶若潑墨,不見繁星,更無朗月。
白晝悶熱、潮濕的暑氣,漸已增發,唯余點點幽涼氣息。
夜風不時吹過,繁茂枝葉婆娑作響,為本已暗黑幽森的夜,平添一點詭秘之氣。
縱身躍上墻頭,順其走勢,貓腰前行。方形數步,驚覺點點異樣。墻檐下原本五步一設的燈籠。今夜竟悉數熄滅。那蜿蜒而行的甬道,好似一個神秘的無底洞,要將我吸入般。
心下狐疑。拿捏不定是當調轉回頭,還是該繼續前行。駐足環望,唯有無盡的黑夜。
就在這時,十數個黑衣人陡然自距墻不遠處的數株參天大樹上飛身而下。
猛地一驚,旋即,立刻將手探入腰間,抽出了環在腰間地軟劍。
銀蛇翻滾,寒芒泠泠。
劍氣逼人,攝魂奪魄。
我手腕一轉。一抹銀弧頓現夜空。輕描淡寫間,已全然撇開了向我襲來地十數枝長劍。
飄然落回墻頭,一個身形不高的男子。已持劍立于我之前。
看那身形,當是一個少年。他雖未著夜行衣。但一身深色衣衫,面罩絲帛,讓我依舊難辨其面容。
少年冷冷地瞅著我。那雙晶瑩地眸子。仿如兩粒冰石般。森森寒氣撲襲而至。轉瞬,銀龍騰空。少年已雙足點地,
至。
我連忙一閃,任其擦肩劃過,躲開了這來勢洶洶地襲擊。旋即,立刻轉身,趁其尚未轉身,拔劍相刺,指點他后背。
他似察覺了其后地襲殺,立即彎腰,避開了我襲去的鋒銳長劍。
正欲再刺,他已攸地掉轉了身子。正要出招繼續襲殺,周圍卻突然變得燈火通明。數十枝火把,將本漆黑一片的花園,變得恍如白晝。
屏劍護胸,靜靜地觀察四周情況。
方才那十數個黑衣人,早已沒有了影蹤。茂密地樹林間,一個身著玟瑰紅縐紗長裙地亮麗女子,領著數十個千牛衛和十數個粉裙宮女,悠然而立。
她噙著一抹洋洋自得地笑意,蔑然地瞅著我。
此刻,與我對面而立的少年已取下了面上絲帛,他沉著臉,冷冷地盯著我。
定睛一瞧,不是恪是誰?
心下暗嘆不妙,面上竭力保持著一臉沉靜。
“慧靈公主,夜半穿成這樣,是要去何處幽會?”張淑妃冷言譏諷,暗帶鄙薄之意。
事已至此,再行狡辯,已是徒勞,莫若坦然面對。
輕輕揭下面罩,不以為意地笑道,“方才乍見一黑影,故而奔襲而出。至于夜行衣,那是我多年地慣例。”說著,淡然一笑,蔑了眼張淑妃,“因為有些人總是想要我地命,可上天卻偏偏厚佑于我。”說至最后,輕挑眉尾,故意露出一幅得意之色。
張淑妃恨恨地瞪我一眼,咬牙切齒地啐道,“哼。怕不是追什么黑影,而是去幽會情人吧!”說著,她冷聲吩咐道,“來人。去請皇上!”
此語一出,心下不由有些微忐忑。.,我已非完璧,只要張氏在皇上面前提出驗身,我便是跳進黃河也難以撇脫。其后果,不堪設想。
一股寒意,驟然爬上后背。點點細密的汗珠,自掌心、額角悄然冒出。
緊握劍柄,冷然而立,心下卻一陣惶恐。
“這是怎么回事?”父皇緊皺眉頭,嚴厲地環望一下伏跪于地的眾人。
未待我啟口,恪已經膝行一步,搶先說道,“父皇,臣兒夜來無眠,便在院中漫步。孰知,方行一晌,驟見一黑影閃過。故而,立刻拔劍相追。孰知,竟是皇姐慧靈公主。”
父皇微瞇雙眸,凝視恪一晌,緩緩問道,“既如此,你母妃如何也在?”
一時語塞,點點惶惑頓現眉宇。
張淑妃立刻拾起話頭,向父皇解釋道,“恪兒近來心緒不佳,故而臣妾便常常來看看。今夜,臣妾讓綠翹熬了點綠豆羹,準備給恪兒送去。孰知,半路聽聞打斗聲,便急急趕來了。”
父皇掃了掃跪于身前地母子倆,便將目光投向了我,“慧靈,你穿成這般,卻是為何?”
“回父皇,臣女方才驟見一黑影,故而追了出來。至于這身夜行衣和軟劍,素來是臣女隨身之物。”我垂著頭,將方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隨身之物?”微揚地話音,暗泄了父皇心中的疑惑。
“是。只因臣女常遇追殺,特別是夜半之時,故而才有了這一習慣。”心下雖七上八下,但話音依舊沉實。
父皇沉吟良久,方緩緩問道,“你們各執一詞,難辨真偽。”說著,他掃視了一下我們三人,才道,“可有人為你們作證?”
“臣兒有。”驟然抬頭,仰望著父皇,大聲說道,“臣兒寢宮今夜當值的宮人和侍女都可為臣兒作證。”說著,他指了指張淑妃,“還有臣兒地母妃,也可為臣兒作證。”
父皇微微頷首,沉默不語,似在等待著什么,又似在思慮什么。
一時疏忽,釀成此禍。今夜之人,盡是張氏門下,而我寢宮內地宮人、宮女皆未事前通曉,如何可為我擔當?
百思不得一解,不由暗暗焦灼。
庭院深寂,夜沉如水,唯有火把“劈劈啪啪”地燃灼之聲。
垂首暗思,終無良策,正欲啟口對應,一個清朗地男音破空而來,撕破了周遭的一片寧靜。
“臣可為慧靈公主作證。”
熟悉地聲音,讓我立刻辯知來人當是上官旭無疑。
驚詫間,一絲難掩的喜悅,若晨霧暮靄,驟現心空。
回眸一瞥,只見數步之遙,一身夜行衣的上官旭,伏跪于地。
“哦?”父皇疑惑地望著上官旭。
上官旭膝行數步,來到父皇身前,“今夜,臣本與慧靈公主約好,在翠香居見面。但因為臣擔心慧靈公主出宮不便,故而潛入宮中。孰知,剛一到,便見慧靈公主與一身形瘦小的男子廝殺著。”
上官旭的話,其實并未能為我證明什么。但其巧妙的措辭,已經將我和之間的爭論化為烏有。重點已變更為他與我夜半相約。
“夜半相約?”父皇面上一冷,有些不悅地叱道,“白日里不可以嗎?”說著,他有些惱怒地瞅著我,“讓你倆盡快完婚,你又說孝道未盡。既如此,為何又做這般偷偷摸摸之事?要知道,你身為公主,如此行事,可是辱酶皇家風范的!”
上官旭稽首于地,未再申辯,他似乎將這解釋之責,拋給了我。
躑躅一晌,不由接口說道,“父皇息怒,臣女知錯。”說著,我膝行數步,來到父皇身前,抱著他的腿,舉首仰望著他,楚楚可憐地辯道,“非臣女不愿白日相見。只因我倆已指了婚,頻繁相約,怕為人恥笑,故而才不得已為之。”
父皇忿忿地瞅著我,半晌不語。然,我卻清晰地發現,父皇眼中那如潮般的怒意,已悄然退卻。
“父皇,惱怒傷身。切莫生氣了。”我溫柔地勸道。
“罷了。今日之事,就這樣吧。”父皇揮揮手,揚長而去。
斜眸瞄向上官旭,卻正對上他覷向我的黑眼。
四目相望,情深意長。我之情意,非關風月,但含感激。他的眸子,卻深沉似海,難辨心緒。
心下疑惑,他如何這般快便趕到?難不成他早已知悉我和哥哥之事?思慮再三,終究沒問。他知,或者比不知更好!
說實話,撇開利用,他之情意彰顯無遺。我對其之虧欠良多。如此一來,或許會斷了他的心念,豈非好事?
當然,倘若沒有哥哥,倘若我們相識早些,倘若他不姓上官,或許……
靜靜地望向他,水玉般完美邪魅的側臉上,一抹濃郁憂色,恁風吹不散,任雨洗不盡。
瀟瀟夜風,颯颯而起。
一切只怨情絲錯搭。
世間芳草無數,屬于他的,絕非我。箭漏初長天杳杳,萬葉敲聲,百蟲啼晚煙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