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氣,施展輕功,繞城一週,大致觀望了一下郝山鎮。
山鎮外城共有東西南北四道城門,其外皆有護城河環繞,其城牆高約四五丈。於一般的軍伍而言,這般防護可謂銅牆鐵壁了,然,於我和上官旭卻毫無作用。不說一馬平川,也可說是殘牆斷垣了。不過,雖然上這城牆輕而易舉,但要不爲人察覺,卻不可輕舉妄動。
又繞行一圈,覓得一僻靜之處,以目色徵詢上官旭之意見。
上官旭擡頭,細細望了望城上的情形,又飛身奔出數丈外,從遠處眺望牆頭上戌衛、防守情形。稍後,他方回到我身旁,以傳音入耳的方式,告訴我,“雪雪,我先上?!?
話音未落,他已拔出懷中薄刃,銜於口中。旋即,雙足點地,雙臂一展,若大鵬展翅般,飛過了丈餘寬的護城河。到得牆根滑膩的岸基,他取下含在口中的利刃,在牆垣處輕輕一點,便借力飛向了高高的城牆。其形,輕盈如鳥,矯捷若豹,迅猛似狼。
如此借力三回,他直抵城上。
方一落定,便手起刀落,撂倒一戌守的叛賊。轉眼,他已躍下了牆。
城牆上,悄寂如水,黑夜漫漫。
盯著暗黑靜謐的城樓,我心不由暗暗著急。幾許焦慮,幾許擔憂。仿似早春薄霧,悄然漫起。
時間悄然流逝。雖不過一刻,於我卻如一年般。
他心存二意,與叛軍本有勾結?不可能。於他而言,生命中最爲重要的人——皇姑,尚在父皇身旁。憑此,就算給他一百個膽,恐怕他也不敢有何異想!
是他爲賊人所發覺?應該不會。若是那般,城上必有打鬥之聲!
難道是他已遭敵手?思及此。陣陣寒意已悄然爬上了後背,我不由戰慄不止。要知道,上官旭地武功卓絕,在江湖上起碼也是十名之內。且他素來精明狡詐,只有他暗算別人的,從未見過他中別人陷阱的。
想著,不由有些急躁。略微沉靜一晌。便提氣縱身,欲越過護城河,飛上那高高的城牆,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耳畔卻攸地響起了一個和煦而溫暖的聲音。
“雪雪,上來吧。”
忙收功,靜駐當地。舉首仰望。
只見牆垛處。一個身形修長、穿著一套黃布衣褲的男子正俯首。望向我。
藉助昏冥的光線,定睛一瞧。那不是上官旭是誰?
原本焦灼的心,攸地舒展開來。一陣如春風般的暖煦,自胸壑中漾起,平撫了皺褶地心。
轉瞬,我已一如上官旭方纔那般,攀上了城樓。
飛身落地,上官旭便遞給我一套黃布衣褲,“雪雪,換上。”
我打量一下那身衣物,又瞄了瞄上官旭,立即頓悟:這必定是叛軍戊衛的常服。
接過那身衣服,卻又不由遲疑起來:雖然,只是在夜行衣外套上,但畢竟還是有些不妥。
上官旭似乎明悟我之猶豫,他瞅我一眼,徐徐背過身,“雪雪,此地不宜久留。”
“嗯?!蔽乙幻婵谥袘?,一面迅疾地換上了黃布衣服。
待弄妥之後,我走到上官旭身旁,問道,“如何耽擱這麼長時間?”刻意保持平冷的話音,難辨絲毫關切,卻好似質問。
上官旭垂眸靜默一會,方低聲回道,“方一上來,便遭遇了一個戌衛,又因時臨換防、巡邏之際,故而又等了一會,待把來換崗的兩人一併解決之後,方纔叫你?!?
這般細心地呵護,是我始料未及地。就算哥哥,似乎也從未如此。雖然,我與他之間利益爲上,但心下還是漫起點點如絮似花般的暖意。
“多謝。”淡淡地話語,不帶絲毫心緒,只如秋水般澹盪。
上官旭眸深如許,若子夜下的鏡湖,幾許暗潮,悄然涌流。
輕嘆一息,低聲問道,“李民意所在可已探明?”
上官旭斂瞭如飛思緒,衝我點點頭,“我已問過戌衛,他在春杏樓?!?
“春杏樓?”我攢眉望著他,不大置信地問道,“此話幾分可信?”
上官旭蹙眉凝思,沉緩回道,“郝山鎮,我曾數度來此。對這裡的街巷、佈局,甚爲熟捻。”說著,他舉眸,瞟我一眼,冷不丁地說道,“這也是你父皇命我與你同來地緣由?!?
“那魯意呢?”上官旭的話,與父皇臨別之語頗有牴觸,讓我狐疑不已。
他淡然一笑,“魯意,曾在軍中任職多年。這裡的駐軍將領,大多出自他的門下?!?
是非曲直,一時難以論斷。不過,雖然他倆都精明算計,但那句“聖意不可猜度”之話,讓我在心下潛意識中,更信上官旭。當然,此刻我也明悟了方纔上官旭爲何讓魯意傳信,調集關口軍士。其用計之深、思慮之周全,是我難以企及地。歎服之下,那早已暗起,卻爲我深藏的懼意,又悄然冒出心海。
避過上官旭凝視的目光,我淡淡地說道,“繼續吧?!?
上官旭一面警覺地瞟瞟四周,一面繼續低語,“那春杏樓,在柳蔭巷,是此地最大地花樓,當然,在整個薺州,也是數一數二地,……”
他平直地聲線
地介紹著春杏樓的情況。然,我聽來,卻怎麼也不些耿耿於心。
有些不悅地打斷他,“好了,我對春杏樓沒興趣。你若是覺得那戌衛地話可信,現在咱們去便是?!闭f罷,也不瞧他。只是扔下他,徑直朝樓前那大片暗黑的陰影走去。
上官旭一愣,稍適,他那水澈、透亮地眼眸頓時笑意溶溶。
隨著上官旭下得城樓,真正進入了郝山鎮。
丈餘寬的青石街道,鱗次櫛比的樓閣繡庭,排列擁擠的門堂,可以想見當初的郝山鎮有多麼繁華。然,今時今日。喧囂不再,熱鬧已逝,餘下的唯有無盡暗黑和冷僻蕭瑟。
緊閉的門扇,朱漆斑駁。有的露出了原色木本質,有的裂縫條條;其門庭前地石階上,或血污斑斑,或垃圾四灑。或缺損斷裂,或凹陷坍塌。這些,一看便知當是新近在紛亂中遭受重創所致。
跟著上官旭穿街走巷,不過一袋煙的功夫。便順利抵達了“春杏樓”外。
硃紅的燈籠,高懸門楣,悄然映照著門上那三個黑底金字——“春杏樓”。細瞧那遒勁的字體。鋒銳地筆跡。當即便斷定這必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其下。原本當是那些花枝招展的青樓女子娉婷而立,邀攬來客;如今。卻排列著一隊隊手持兵器的賊匪。
雖然,他們著裝齊整,手按兵刃之柄,挺胸而立,相當威武,但觀其神情、舉止,絕非訓練有素之軍隊。烏合之衆,本不足爲慮,但畢竟人數衆多,故而,還是以擒首爲上策。
怔想間,上官旭已遞眼色於我,暗示我尾隨其後。
輕輕點頭,悄然提氣,飛身跟上。
幾個起落,我們便來到了一條僻靜、清冷,甚而有些陰森的小巷。
黑黢黢地甬道,沒有一絲光線。藉著巷口一所屋檐下那昏幽的燈火,細細一瞧,只見窄窄的道路上,鋪陳著塊塊不規則的石頭。其上,青滿布,滑膩溼黑??磥?,此處是少有人來此地。
奔入小徑,不過數丈,便已漆黑不見五指。隨之悄無聲息地躍上牆頭,俯身尋望一番,不見任何賊匪,方輕輕落於院內。
綠竹茂盛,枝葉繁密。修枝輕蕩,如少女翩躚舞姿。其後,一幢三層高的華屋,悄靜而立。
細細端詳,只見朱漆燙金,碧瓦琉璃。雕樑畫棟,飛檐走獸。其貌,蔚爲華麗,其形,宏偉壯觀。整幢樓閣,不見絲毫損毀之處。這裡,是我今夜所過半個郝山鎮內,難得的一處保護如此完整地地方。
試想,郝山鎮可做臨時駐守之處,絕對不止一個“春杏樓”,而李民意特地安營紮寨於此,想讓人不知道他好色、貪食都難。不過,從整幢樓閣僅有一樓大堂燈火輝煌,同時並無絲竹管絃之樂聲可以知道,此人雖然好色,卻並未到得荒淫無度地地步。
因爲我倆面容白淨且陌生,在光線昏暗之處尚能矇混過關,但在亮堂處,便極易被識破,故而必須易容。然,由於手邊沒有銅鏡,所以只好相互爲對方裝扮。
不知爲何,京郊長河畔地那一幕,此刻驟然閃現腦海。心,頓時如擂鼓般咚咚地跳個不停。
靜默片時,終微略平復有些惶惑的心境。輕嘆一息,終啓口催促道,“快!”雖竭力掩飾,但平冷地聲線依舊有些顫抖。
上官旭噙著一抹淺笑,凝望著我,促狹道,“又不會吃了你,作甚這般不安?”說著,他斜眸,細細打量我一番,“又或者你很期待?”說罷,他故意挑眉,拋了個眼色與我。
羞憤頓時如滔滔江水,一起涌現。稍適,我咬著牙,氣呼呼地橫他一眼,“少廢話。若是不願,我殺進去便了?!闭f著,便故作要衝進去狀。
“若是不怕壞事,雪雪儘可去!”上官旭微微傾身,做出讓路的姿勢。
“你!”我忿忿地盯著上官旭,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
上官旭優雅地立於一旁,極有禮貌地含笑徵詢我的意見,“雪雪,可決定了?”
我冷哼一聲,將頭撇過一邊,氣鼓氣脹地立在原地。
方纔那般說,本來是想讓上官旭拋開那些戲語,束手就擒,爲我易容。誰知,詭計未成,反被他將了一軍,弄得自己陷入了這般進退兩難的尷尬境地。
惱怒間,上官旭不知何時,已悄然來到我的身旁。他自懷中取出了隨身攜帶的工具,著手爲我易容。
毛刷拂過,輕柔如旭。萬千點觸,若一隻只少女柔夷,撫過面頰。
溫潤的指尖微觸額角,淡淡暖意自肌膚傳來,順著血脈,直抵我心。它撫了我方纔滿胸的洶洶怒意,卻又讓緊張和惴惴不安的情緒悄然燃灼。
心,若小鹿般亂撞。臉,好似發燒般滾燙。面龐上的細微感觸,此刻被無限擴大。雖然易容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但於我而言,卻度時如年。
好不容易待其爲我弄妥後,我立即接過他手中的工具,麻利地爲他易容。不一會,便讓他的面貌大爲改變。縱使其父,恐怕也難以辨認得出。之後,上官旭便領著我,輕車熟路地向廚房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