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出旁徑,上了大道,隨著眾人,向寒冥谷慢慢行去。
一路緩行,心下不斷審度各種情形下,當用何種策略,便捷地救出師傅。
不覺間,我們已行過入谷的澗道,抵達寒冥谷。
趁眾人不注意,覓一遠僻之地,放眼觀望。
小小草舍依舊佇立,只是曾經的清野,變得喧囂不已。無數篝火,簇擁其周,熊熊燃燒。密密麻麻的人頭,在起伏的山坡間,來回躥動。那一片茵茵草地,已不復存在,變為無數坑野。清澈的涓涓小溪,不再清雅、空靜。其側,盤坐著各色人等,他們或掬水而飲,或撩水洗面,或敞懷豪飲,或大聲嘈嚷著什么。曾經的清空、純凈,蕩然無存。一片渾濁不堪。
這些江湖各門各派,為了尋寶而來。跋山涉水,不遠千里,想要讓他們相信此處并無什么寶物,無異于登天之難。況,他們皆是行武之人,言語稍粗,便可能……且,這些人撅地多日,一無所獲,必已將矛頭指向居于此處的師傅。而攜師傅離去,好似捷足先登,取寶而去,定會觸犯眾怒。
如此看來,今日一場惡戰是難免的。不過,……
想著,一個聲東擊西之計,驀然躍入腦海。
略一思忖,便對身旁的哥哥和凌杰說道,“待會兒,聽到我大喊‘找到’之時,便迅速潛入草舍,攜師傅速速撤離此地。”
“雪兒,還是……”哥哥不急不徐的話語,似早已明曉我的心思。
不待其說完,我立刻打斷哥哥的話,“哥哥,事因我而起,當由我承擔。”
哥哥拍了拍我的肩,“雪兒,此行極險惡,還是我去。”說話間,目光漸沉,越發凝重。
輕輕覆住哥哥的手,故作輕松地笑道,“哥哥,在外公和師傅心中,你可比我重要。”
與哥哥初識時,外公的厲喝,如今尚清晰地存于記憶中。雖然時至今日,我都不知源于為何,但有一點,很清楚,哥哥與我,是不同的。
“雪兒!”哥哥反手握住我的,蹙眉低喝。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驟然而起,打斷了我和哥哥。
“我去!”
側首而望,凌杰滿面沉靜地看著我們,那雙黝黑瑩亮的瞳仁中,如霜雪般的寒意,早已褪盡,只是一片深幽。
我微微一笑,搖首拒絕,“你于此處,地形不熟,非合適人選。”
其實,不讓凌杰去,還有另外兩個原因:一:他出刃,便見血,只能激化勢態;二:我于他而言,雖有救命之恩,但我不能因之而為我陷入險境。
不過,此行我若有個萬一,那與凌紫萱之前的交易,就不復存在。如此而來,凌杰也當還回自由。
思量一晌,緩緩啟口,對凌杰說道,“你所中毒,已解。”
凌杰一聽,立時抬眸。束束疑惑的目光,流射而出。
正視其目,鄭重道,“所言非虛。”說罷,一息似有若無的幽嘆,自口中噴薄而出。
靜默相望,面色沉凝。眸深似潭,心緒如煙繚繞。
稍適,我淡淡一笑,“若天明前,不見我,你就可以離開了。天涯海角,任你而行。”點點離別之意,暗隱其中。
相處不長,可對凌杰,我有種特別的信任。此番分別,或許夜臺相隔,將難再見。
凌杰一聽,眸光攸地一暗,“既已承諾,自不能食言。”字如頑石,聲冷似霜。
“雪兒,勿爭,還當我去,否則,咱們另覓他策!”哥哥領悟我意,緊攢眉頭,厲聲阻止。
我輕輕搖了搖頭,含笑勸道,“哥哥,這是能攜師傅離去之上策,也是唯一的可能。如若不然,憑我三人之力,想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師傅,無異于攀天取月。而,倘若師傅真……,要攜師傅離開寒冥谷,你在身旁,勝算無疑較我大很多。否則,可能……,功虧一簣。”
哥哥聽聞此語,緩緩垂下了眼簾。
哥哥乃忠正重義之人,此番成功說服,原在情理之中。可,不知為何,心里卻驀地涌起一絲失望。它,如裊裊輕煙,飄浮心空,卻又彌久難去。
輕嘆一息,徐徐斂了思緒,沖身旁的凌杰沉聲道,“你命是我的,自得聽我吩咐。”
凌杰一聽,頓時滿面寒霜,目光冷徹,好似冰劍。
無視其滿面怒意,繼續說道,“草舍中,除了我師傅,還有我……”說至此,心不由疼痛不已,似萬千銀針刺過,又似利刃剜了般。
從眼下的各種情況看,攸晴無疑是最為可疑的泄密之人。但,在沒有得到最后確認前,我依然寧愿相信,她還是我的仙子姐姐。
沉吟稍許,方再道,“兩個好姐妹。她們只會些粗淺的功夫。你,定當護其周全。”
此番離別,有可能生死各方,碧落黃泉兩茫茫。當然,這是最壞的可能,若處理得當,當不至如此。不過,若真能以我命換取師傅的安全,死不足惜。只是哥哥……
想著,不由溫婉地輕聲說道,“哥哥,再抱我一下,可好?”說話間,竭力扯動嘴角,擠出一絲笑意。
緊密地擁攬,似想將對方納入自己的身體。
深深的呼吸,嗅著哥哥身上那清雅的味道。
環抱間,心之眷戀,如潮涌現,綿延不絕,如絲如縷。
時光流逝,滄海桑田、物換星移,只愿此心此情,深植于心,成為今生最美的回憶。
悲歡離合、花開花謝,唯望將哥哥的身影,哥哥的氣息,烙入魂靈,永久陪伴,生生世世,……
良久,我方緩緩抬首,舉眸而望。
夜色中,哥哥那水玉般的面龐,棱角分明,幽深似潭水般的黑眸,波光蕩漾,幾多暗潮,悄然洶涌。他緊抿雙唇,靜靜地望著我。
“哥哥,倘若……,我不能……,你便忘了我吧!”斷續的話語,好似剜心鑄成。每一個字,都含凝著我的心,我的血。
愛之,便希望他幸福。
深刻緬懷一個亡故之人,只能愈加悲傷,豈有快樂可言?我不希望自己深愛的哥哥,用自己的余生,去思念我。
思念,有我足以。
話音方落,哥哥已一把收攏擁著我的手臂,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雪兒,你必得安全。否則,就算黃泉末路,我也要拉你回來!”堅定如磐石的話音,微微有些發顫。
淺笑著,輕輕掙脫哥哥的懷抱,“不會的。相信我!情況尚不至于那般糟糕!”
話雖如此,可心卻似刀割。
“雪兒,拿上!”哥哥拔出隨身的玄羽劍,遞給我。
劍身銀亮,好似一片光影,在玄色劍柄的襯映下,更是亮如繁星,耀人眼目。
遲疑一晌,非但沒有接過哥哥手中的長劍,反而取下了自己身上佩戴的那玄羽劍鞘。
微弱的星光下,墨色劍鞘上,那盤旋飛舞的蛟龍,更加栩栩如生,好似將騰空而起般。那怒吼瞪目的神情,似在叫囂著即將來臨的惡戰。
指尖輕撫,雖不見絲微冷熱之感,但點點凹凸之覺,卻突現無疑。
它,隨我時日不長,卻伴我魂夢,幾許不舍,在輕柔地撫觸間,如水迢遞。
遲疑再三,終于一咬牙,將它拋向了哥哥,“哥哥留著防身!”說罷,不待他回應,立刻施了輕功,蹦出丈遠。
方行數步,卻陡然察覺身后,似有人跟隨。
回首一望,卻是凌杰。
立即駐足,皺眉喝道,“凌杰,你要違命嗎?”
凌杰冷冷地瞄我一眼,“她們與我無關。若要我離開,那殺了我!”說著,傲然地昂起頭,露出白皙的脖頸。
“你……”我氣噎當地,惱怒地望著執拗如斯的他,卻也無計可施。
思忖片刻,只好恨恨地冷哼一聲,兀自向寒冥谷的深處行去。
輕車熟路地迅即奔行,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寒冥谷深處那地勢較高的山坡上。
極目遠望,那數以千計的覓寶之人,尚安于營扎之處,不過已有點滴躁動之象。有些,在草舍前大聲吵嚷,有些,因為日以晝夜的疲勞,而困乏當地,有些,已糾集本門之人,低語交談,似商議著什么。
略一思忖,對身旁的凌杰道,“此處等我。”說罷,已運功,施展絕影,閃向那眾人聚集之地。
近于丈遠,我立刻放開嗓子,故作驚喜萬分狀地大喊,“找到了,找到了!”
高亢的聲音,如把利劍,“嗖”地劃破了已有些沉寂的夜空。
本漸安靜下來的人們,聽聞此語,立刻皆似服用了興奮劑般,精神百倍。
方才疲乏瞇眼而憩的,猛地睜眼,循聲而望;圍坐一團,交頭接耳的,立即停住話頭,望將過來;而剛剛暴躁叫喊著,要沖進草舍的人,也立即住嘴,回身望了過來。
眾人注意,既已成功吸引,忙轉身,一面再次高聲嚷道,“找到了,找到了”,一面就要舉步,向凌杰奔去。
孰知,斯時,余光卻瞄到幾步之遙,競有一抹黑影,靜默而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