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正說著話，我感覺到門口有人過來，腳步輕盈，一回頭就瞧見筱雨揹著那個舊書包站在門口，隔著兩個彪形大漢凝視著我們。
張騰躍自然是知道筱雨存在的，對那兩個保鏢使了個眼色，目光堅毅的小姑娘徑直走進來，坐到藤秋顏身邊一言不發。
看見筱雨，藤秋顏難得流露出一絲溫柔神色。我大概能明白藤秋顏心中感受，在每個人生命中都有自己柔軟的部分，不知與誰分享。如果硬要說藤秋顏現在比較相信誰的話，我和筱雨基本上可以各佔一半。如果非要分個高下的話，我相信自己還能更勝一籌。不過筱雨是女孩子，在某些親暱的方面就比我更佔便宜。
張騰躍乾咳一聲，也不管剛纔還跟我爭論些什麼了，低頭小聲問道：“這個女孩子是不是‘那裡’的人？”
我也乾咳一聲，看了一眼藤秋顏的表情，嗯了一聲。
“聽說因爲她，外交部裡有人找了你們麻煩？”就算是這種時候，張騰躍也不忘試探我，“吳文那孩子一向做事魯莽，你不要太在意。當然，如果你們之間起了衝突，我肯定站在你這邊。”
我無所謂地一笑：“張部長我就不跟您見外了，我在西聯體大使館做的那點破事能瞞過您的眼線？不過幫親不幫理，你應該會理解我的吧？”
張騰躍被我說得只得苦笑一聲：“其實這件事不算什麼，你能挫挫他們威風也是件好事。西聯體現在囂張得有點過分，這也跟外交部的軟弱不無關係。”
藤秋顏正在跟筱雨小聲說話，此時忽然不客氣地哼了一聲：“跟軍隊的墮落也有關係吧。”
張騰躍彷彿早就習慣了女兒的諷刺，呵呵一笑也不多說。
“時候不早了，張部長還有事要忙，別在這裡繼續耽誤時間了。”藤秋顏收起對筱雨的笑臉，面容嚴肅地開始逐客，“國家是大家的國家，張部長也是大家的張部長，還是快回去工作吧。”
張騰躍彷彿沒聽到似的站起來，低聲說道：“你爺爺晚上大概回來，你就不要對他也這種態度了……我們所有人裡，還是他最辛苦。”
這一次藤秋顏沒有反駁，也沒有認同，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沒說話。
張騰躍正要往外走，門外又傳來一陣嘈雜聲。我有“戰神的智慧”相助，幾乎不用辨識就知道來的人是誰。
“張部長，看來有人要來找我麻煩了。”
張騰躍眉頭一皺，一臉的不怒自威：“誰？”
“吳大外交官。”我冷冷地說道，“好像還帶了安全局的人來。”
聽了我的話，雖然半信半疑，張騰躍的臉上還是流露出一絲憤怒。此時此刻心中估計也是悲憤難抑的部長閣下大概還沒想好找誰發泄，吳文就帶著人送上門來了，還真是巧。
果然不出我所料，吳文走到病房門口，看見那兩個站崗的，立刻就愣住了。
張部長的貼身保鏢，別人可能不認得，吳家的人怎麼會不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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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門沒有關上，吳文透過兩名保鏢的寬闊肩膀能看見我、張騰躍和筱雨圍在病牀前。我能感覺到這廝的猶豫，大概也是忌憚張騰躍的存在，他沒想到向來跟自己女兒不和的張部長會在醫院逗留這麼久。
猶豫片刻之後，吳文到底還是很光棍的性格，對身後兩人使了個眼神，其中一人掏出證件給低聲道：“安全局有情況想要了解，請張部長行個方便。”
其中一名保鏢回頭用目光詢問張騰躍，張騰躍皺著眉頭輕輕頷首。
“國家安全局應該是您父親麾下的部門吧？”我小聲問道，“怎麼會跟吳家的人湊在一起？”
張騰躍看著一臉平靜的吳文走進來，低聲說道：“第一，這個領域吳家也有涉及，政府不會任由某個家族完全掌握安全局。第二，你現在被關注的等級有些高，他們找你麻煩的理由很充分。”
“瞭解。”
我們兩人短短一句話，吳文已經走到我們面前。看到躺在病牀上的藤秋顏，吳文那張撲克臉終於努力做出了一點悲傷的樣子，對張騰躍說：“張叔叔，小穎一定會沒事的。”
張騰躍哼了一聲，目光不善地看著那兩名安全局的辦事員。這一聲冷哼讓吳文未免有些尷尬，乾咳一聲繼續說道：“張叔叔，我們來找……找岑夢無，有些事需要了解。”
“我今天不想聽見任何跟工作有關的事。”張騰躍個老不要臉的，剛纔還跟我談論人生理想呢，這會已經開始擺出一副家人爲重的嘴臉，“你們要談，離開醫院之後談。”
部長大人的話只有肯定句，完全不給這幾人面子。
“張叔叔……”吳文尷尬地叫了一聲，“現在事關西聯體的抗議，我們也是不得已爲之……而且還關係到宗教聯盟在我國的活動。”
張騰躍瞪起眼睛，直視吳文：“我剛纔說什麼你沒聽見？”
面對張部長的氣勢，吳文很理智地選擇了退縮——他不得不縮。外交部說起來好聽，跟能源部比起來簡直是連個屁都不如。更何況對於張騰躍來說，吳文不過是個不入流的晚輩，就算吳文的爹見了張騰躍都得畢恭畢敬，他又算什麼東西？
“對不起，張部長，打攪了。”
最初來的時候可能是氣勢如虹的吳文悻悻走了，臨走不忘瞪了我一眼，意思是等著瞧。我看到一直假裝冷靜的吳文終於露出紈絝又記仇的一面，反倒覺得很好玩。
欺負人的感覺果然很好。
吳文也夠光棍的，擡腳就走，走到門口卻聽見一聲輕而不屑的唾罵。
“傻比。”
走到門口的吳文猛然停住腳步，回頭看著靜靜臥坐牀上的藤秋顏。就算是現在病了，這位首都第一惡少的目光依然冰冷又兇狠，臉上的不屑簡直是專門爲了刺激人而生一樣。
張騰躍像沒聽到一樣。
吳文不僅不能把張騰躍怎麼樣，甚至連他女兒都未必鬥得過。這位外交部的官員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沒說什麼，只留下怨毒的目光，帶著那兩名安全局的人匆匆離去。
“回去繼續想招整我了是吧？”我毫無形象地挖鼻孔，用的是剛纔摸過藤秋顏的那隻手。
張騰躍收起怒容，看一眼自己女兒說道：“別理他，他也不過是個棋子。你在首都得罪的紈絝有點多，那些沒出息的傢伙如果聯合起來，對你的確沒什麼好處。我先走了，你好自爲之。”
看樣子這位部長大人仍不相信我剛纔對藤秋顏說的話，他不信我能救藤秋顏。
這種時候只有自己主動了，我一把抓住部長大人的胳膊，在張騰躍的愕然和那兩名保鏢緊張中說道：“張部長，我有一件事真的要求您幫幫忙了。”
張騰躍也緊張了一下，聽我這麼說，鬆了口氣道：“你說。”
“我想要……”我猶豫一下，還是決定直說，“儘快通過舊時代圖書館的最高權限審批。現在很多人攔在中間，特別麻煩。”
“這件事不是劉家在給你辦嗎？”張騰躍的消息靈通真不是蓋的，訝然道，“你真的就這麼著急？現在連我都要懷疑你的動機了，你不是外國派來的間諜吧？”
“舊時代圖書館的大部分內容都是各國共享的吧？”我坦然一笑，“怕什麼泄密？找點好聽的藉口，說起來也像那麼回事。”
張騰躍站在原地品味了一下我的話，微微點頭，轉身走了。既沒承諾也沒否認，在我看來這種態度已經足夠。我在首都沒有萬般人脈可用，我只能選擇使用最簡單甚至簡陋的方式發動每一個可能幫到我的人。
此時此刻，雖然知道有些對不起藤秋顏，我還是不由得想起艾雪。不知她正在忙著什麼，爲什麼發愁。人生的愁苦太多，我已來不及想找找人分擔亦分享。
坐在病牀上，除了剛纔說了一句粗話之外，藤秋顏表現得比任何時刻都淑女。見我目露惆悵，這個聰明的女人試探著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我抓抓頭髮，讓自己的頭變成一團鳥窩，“就是覺得，等待真是一件糟糕的事。”
藤秋顏看著我，若有所思：“不，你已經很主動了。”
“能力不足，還是很被動。”我說，“好多事情身不由己，這感覺很討厭。”
“享受它吧。”藤秋顏的目光從未有過地澄淨，“人生的所有味道其實都不錯。”
話雖這麼說，我總覺得自己還是滿嘴苦澀，這味道可不怎麼樣。
張騰躍是走了，留下的人卻比他來的時候更多。那些專業護理人員和職業保鏢們將病房搞成了禁地，就連醫生進來視診也得經過層層剝查。藤秋顏固然討厭這種方式，被我勸了幾句後還是勉強接受父親的好意。就像那些可笑的電視劇裡所演的一樣，有錢的老爸除了錢沒有別的可以補償子女，這位張部長閣下也未能免俗。
留下筱雨陪伴藤秋顏，我依舊放心。這小姑娘雖然從小被洗腦得厲害，對藤秋顏那份親熱卻像命中註定。如果估算戰鬥力的話，筱雨大概也頂得上半個放浪師，只可惜在高手如雲的首都，她的作用還是太小。
筱雨之前的遭遇早已證明，在絕對實力面前，任何小花樣都只是可笑的插曲罷了。不知道面對神族的時候，人類是不是也將面臨這種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