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來時,山洞中只剩下我一個,小灰兔也不見了。山洞中光影斑駁,給人還置身于夢境的錯覺。
正中央的巖石被陽光照射的異常的明亮,上面放有一盆清水,熱氣冉冉上升。旁邊有一套殷國女子的衣衫,我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華貴的喜服已被樹枝荊棘勾刮得不成樣子。
我走過去,洗去臉上的污跡。換好衣服從石后走出來時,安龔已經坐在方石邊。石上放著一碗馬奶,烤肉的香味飄進我的鼻子里。
我早覺饑腸咕嚕,再想不起什么別的,跑過去先端起馬奶喝了一口。未經處理過的馬奶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好,腥膻味嗆的我險些吐出來。
安龔撕了一塊松雞肉送到我嘴邊,我狠嚼幾下咽了下去才好些。
安龔道:“在外面風餐露宿怕是要辛苦些,暫且忍耐一兩日。過了邊界回到越盛境內就好了。”
我本來抓了一些食物塞進嘴巴里,聽了他這句話沒吭聲。安龔伸手輕撫我緊皺的眉頭,我一扭頭避開,道“我和柳白衣幾經成親了!”
安龔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我自然記得。”
我繼續道:“是你將我掠到這里來的。”安龔點點頭道:“我也記得。”
“我不會跟你回越盛的。我已經是別人的妻,跟你再沒有任何瓜葛。”我說完這句話,酸楚襲上心頭,一點點啃噬我的心。我已經成為別人的妻,這難道是我最終追求到的結果?
安龔道:“你和柳白衣成親不假,親卻沒有結成。原因是你上錯了馬,他沒有及時將你追回。咱們就先說殷國的風俗,你上了我的馬就是我的人,你知道這用殷語怎樣說?這叫“托幫。”翻譯成中土官話就是:“自己找上門的大便宜”,所以談不上你是他的妻。至于‘子’,未婚先孕,用殷語說是‘盤侗’,翻譯過來叫‘孽種’!”
他向我小腹上瞄了瞄,冷笑道,“你和柳白衣跑了兩月不到,肚子反倒爭氣了不成?在王府許多日子你可是連一只蛋也沒下出來。”
我脫口叫道:“我和白衣是清清白白的!”說完心里后悔,又想多解釋只會愈描愈黑。
安龔盯著我,依舊不溫不火的繼續道:“你在王府時,我已將你姓氏入冊,身份算是我的妾。你背著丈夫和別的男人私奔,在殷國者這樣的女人會被吊到架子上,曬成肉干,等鷹來啄食。在越盛會被塞進雞籠沉湖。”
他言語冷冰冰的,沉默的空氣像鉛塊一樣沉重。
我打破沉靜,問:“你要帶我回越盛塞進雞籠沉湖?”安龔冷笑一聲道:“我丟不起那個臉。”
見我無言,他沉思片刻,走過去從地上撿起昨晚他拿出的食盒,道:“這是我送你給的賀儀,你為何不要?”言必打開食盒,從里面拿出一個手掌大小的盒子,托在手心淡淡道:“你若收下,我,我便``````。”他臉上的剛毅之色一閃即逝,一抹憂傷染上眉頭。“你若收下,我也不會將你怎樣。”
安龔打開小盒,從里面拿出一塊通體幽碧的美玉,是我留在王府里的玉。
安龔捏著手里的玉,微微一笑,道:“也罷。”從腰間拽出一條皮質細繩,從鑿孔里穿進去,打了結,自己掛的脖子上。又解開衣扣,向里取出一塊玉來,酥紅晶透。
此玉一出,玫瑰的郁香若有若無的散到空氣中。
“這不是普通的玉,因為自然散發花的郁香,色澤比血還紅。西國人管它叫‘焰心晶’。原是母妃的東西。我以前想不明白她為何將這女子配戴的東西送與我,現在想來她那時居于深宮,一年見不著我幾次。偶有碰上,不過只言片語的工夫就要匆匆走開。她心里記掛我,見了面便將自己最喜歡的東西贈我。”
安龔將我拉到他面前,將焰心晶掛到我的脖子上。
我搖頭道:“這是你最珍貴的東西你還是自己貼身收藏,我不要!”安龔道:“你如今是我的妻,也是我這輩子最珍貴的東西。”
見我低頭不語,安龔指尖輕輕撫在我的腮上,輕幽道:“那天為公事忙了一夜,回到王府不久就有人來秉玉真出事,我命人四處尋不見你,又有太監在湖邊找到你的手絹,那時我``````。”
他頓了一下,咬牙道:“死活尋不著人,不錯的話自然是已經出了王府。想不知不覺出府談何容易!我靜下來細想,不難猜出除了阿姆的馬車,你再沒有其他的機會。我當即駕馬去追,那日我若找到你``````。”他說到這里突然微瞇眼睛,冷聲道:“怎還會如今日一般輕易饒了你!”
我道:“你什么都不明白!”安龔冷道:“卻知道你是個只能伸不能屈小妖女!先前在王府里,我不過想略壓壓你囂張的氣焰,讓你吃了兩次閉門羹而已。你竟然一個月不露面,連句服小的話都沒有。好容易見了面,對我愛理不理陌生人一般。我若再過些日子不見你,你是不是就要裝不認得我?小沒良心,養條狗都比你強些!”
我一怒,道:“那你怎么不去養條狗``````。”說到一半再也說不下去,一抹眼淚扭過頭。
安龔輕嘆一聲,道:“云集回來說‘把你跟丟了’,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多后悔?一閉上眼睛就夢見玉兒,一刻也定不下來。都是我的錯,有了我的小妖女怎么還能鬼迷心竅招惹別的女子?”
我喏喏道:“你為什么不怪我?我又任性脾氣又壞,又是個害人的禍害精,你不要對我這么好。”
安龔托起我的腮,讓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你答應他的已經做到了,是他自己沒把握住機會。玉兒,你為不讓他難過可以一再傷害我讓我難過,可以再三對我反悔,對嗎?”
我道:“王爺不是說過‘凡夫俗子原不是圣賢,只要后悔就能反悔’嗎?我不是玉兒,玉兒早死了,我叫宇文姍姍!我也要做回宇文姍姍,玉兒的一切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安龔靜靜看著我道:“宇文姍姍?原來你的姓氏是宇文。”我道:“是!我叫宇文姍姍,我不是玉兒!”
安龔道:“我早就知道。”我道:“你,你早知道?” 安龔道:“你不認識沈落兒的妹妹。”
我顫聲道:“冷兒?”
安龔冷笑道:“我回朝沒多久沈落兒就跟我坦明了,你那時還在``````跟陵兒一起胡鬧。我將沈冷兒要進王府,安排在紅閣子里。你見過她多次,次次視而不見,從未有過什么親密的舉動。沈冷兒卻告訴我你待她比她自己的親姐姐還要好。我只當你怕將她也牽連進去,故而疏遠。可是后來,就是你從王府偷跑出來的前一日,在宋阿姆的屋子前,我讓沈冷兒送你``````。”
我想起那日的情景,腦海里浮現出一個眼睛大大的小丫頭的樣子。她,是沈冷兒?
安龔道:“你那日的表現不是想疏遠她,而是你根本不認識她。”
莫名的恐懼在心底迅速蔓延,我慢慢從他身邊走開兩步,眼睛的余光停留在他的身側,狐疑道:“你那時就``````知道。”
安龔道:“沈落兒后來告訴我你忘了以前的事。玉兒不會那么笨,喜嗔皆表現在臉上。玉兒也不會撒潑施暴,惹事生非。”
我從鼻子里輕斥一聲,暗自嘲笑。是啊,我不是玉兒,我是一個死不掉的孤魂野鬼!
安龔嘆了一口氣,將我拉進懷里,道:“玉兒也不會``````這樣愛我!”
我怔怔道:“我不是妖精,不是孤魂野鬼,我是一個人。我什么都沒做過,為什么,為什么我會來到這里?為什么我會先遇見你?為什么不是白衣?我不知道我是誰!”
安龔摟緊我,道:“你是宇文玉兒,小字姍姍。”我無意識的重復道:“宇文玉兒,小字姍姍。”
安龔道:“人不可以無姓,否則腳下不能生根,會被小鬼抓去。我的玉兒更不能沒有,我會每天在心里把宇文玉兒這個名字叫許多遍,牢牢的將它藏在心里,誰也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