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龔,盛帝第四子,為三十年前越盛第一美姬蕭妃所出。我對這位生于百花間,沐火而疫的大美女充滿向往。可惜她生前畫像,形態已被畫師一再加工修飾,早被神話成洛神素女一般縹緲難以捉摸的形象了,美玉未經雕飾前的璞型只能靠自己漫無邊際的揣摩。
這多少讓我對這位安王爺的長相有些好奇。不過這位王爺政治上的名聲并未向他生母的傳奇人生看齊。
他十九歲上朝參政,三年后手握兵符權傾朝野,對待政敵貫秉持斬草除根半個不留的態度,手腕之狠毒令人咂舌。之后他沙場苦戰數載,到二十九歲時消滅了西北大漠里的強敵莫合。結束了兩國邊界數十年的動亂,使越盛帝國從此確立了霸主的地位。
在王師凱旋回朝的這些日子里,這位四王爺在西漠鐵馬金戈的風流事跡已經像一陣清涼的北國晚風吹遍了夏日寂燥的皇城,長時間占據宮娥們黃昏聚談的主題。
這些再加在一起讓我對素未見面的‘主人’產生□□份敬畏之心。
須承認越是危險越是黑暗隱秘的東西越讓人覺得神秘刺激,越能激起人內心潛在的好奇。我雖知道離這樣歹毒的角色越遠越好,卻又忍不住在別人繪聲繪色描述時也站在一旁細聽,腦海里想象出一位金刀汗馬熱血男兒英姿颯爽模樣。
英雄豪情沙場,紅纓大刀揮舞,斬敵首如削蘿卜一般飛落一地。女人眼中的真正的男人必然是和熱血殺戮掛鉤,仿佛愈殘忍愈就像個男人。
我聽多了這些,心越發的寒。想到我若有一天上了戰場,大約只會成為被人削的冤死鬼。一面又覺自己杞人憂天無病呻吟。
這也是幾千年后的女子和這群只圖聽熱鬧的紅墻宮娥不一樣的地方,她們只怕做夢都不會夢見自己沙場迎敵,更不會想到一朝會變成別人鬼頭刀下一文不鳴的小卒了。
王師凱旋帝都之日龍心大悅,全國上下同賀三日。安王爺回京后的第四天才從宮中回到王府。
他前腳進門文武百官后腳又跟來道賀。
沈落兒漸漸穩不住了,頭三天是日日巴望著快點回府,有了回府的確信兒,又開始盼望趕緊從二門外的書房搬進內府。到了第四天就再也坐不住了,光是一個早上就已經跑去園門口看了三四遍。
我托腮趴在窗邊看她急得不像,由不住敲著窗欞對她道:“你也沉住氣些!又不是什么能急來的事兒!王爺在外頭打了半年多的仗,這邊剛剛回府。且不說外頭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官兒,就是那些“妃”呀、“妾”呀、相厚的丫頭什么的也要會個十天半月的。待想起咱們來,也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了!”不等說完自己先笑了。
原以為沈落兒會嗔怪我打趣她,不料她慢慢走進屋里,坐到榻上半日不言語。見我一直瞧著,臉上勉強笑道:“姐姐會不會看不起我這樣的人?姐姐難不成不盼望早點見著王爺?”
我微笑道:“誰不想著盼著早被王爺召見!我自然也是。”
沈落兒不等我說完,嘆氣說:“姐姐看起來一點不急的樣子!”
我無從回答,看她有幾分不樂,獨自坐在一隅,黛眉緊鎖,眼底似有淚痕,由不得心軟道:“想快點見到王爺其實也有別的辦法。比如說求求張公公使些錢財什么的,我捉摸著應該不成問題。”
沈落兒妙目轉動,抿嘴低笑道:“人家早就想這樣,只不好意思向姐姐開口。”
我趕上去擰她粉腮,笑道:“如今還和我數算盤珠子了!怕人小瞧了你,就想法子讓別人說出偷三摸四的齷齪事來!”沈落兒笑躲道:“好姐姐,我也是剛想到。姐姐饒我這一回,誰叫人家等的急!”
我推了她一把,“不害臊,你急什么去?”
沈落兒笑拉著我道:“我想好了。求張公公安排咱們在今晚夜宴上給王爺的席面上添杯遞盞,到時候就看你我眉眼行事。”
眉眼行事?我愣了一會兒,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沈落兒一撇嘴,我忙道:“一切聽妹妹的就是!”
說完就有點受譴責,我一直對玉兒的身份耿耿于懷,生怕哪天因這身份惹上麻煩,心里巴不得沈落兒肯出頭。但這些日子過來,她對我還是很好的。我一字不提將來弊廢,反一步步推波助瀾將她向火坑里引,是不是太過自私?
見沈落兒看著我,我強笑道:“安王爺為人不淑,如今又正是權勢鼎盛時期,豈會為你我一兩個女子動心?我們又是蘇景送給他的。若一日他們失和,你我必先遭池魚之殃!”
沈落兒道:“姐姐這話什么意思?”
我聽她語氣冷淡,心道:“我說出這一番話已算仁至義盡,你執意如此就跟我沒關系了。”將沒說完的話縮了回來,憨笑道:“我資質平平,才藝缺匱,就是一意求上,只怕也是強不來的,反而白白浪費了許多清靜時光。我若決意打退堂鼓,妹妹不會怪我臨陣脫逃吧?”
沈落兒道:“姐姐這話我怎么聽不明白?若姐姐怕了,落兒也不怪姐姐。姐姐若是因不夠自信那也太不自知。姐姐若是凡物,國舅豈會將姐姐送予王爺!況且,姐姐就不顧``````,就不顧國舅爺的養育之恩?”
我見她神色黯然,心里安慰自己說:“人各有志,我怎么能拿自己的想法來要求別人!再退一萬步說她想釣金龜胥,我管得了嗎!”一面道:“我說這些只因和妹妹相知一場,并不為別的”。
沈落兒看著我淡淡道:“姐姐想說什么?”
我笑道:“妹妹說的很是,趕明個我這姐姐讓給你做才好。” 沈落兒笑道:“人家說正緊的,你又打趣!”
我拉她手認真道:“就聽妹妹的。”
沈落兒反握住我的手說:“姐姐的心思從不肯說出來,落兒又猜不透,每每行事又恐遭姐姐恥笑。姐姐告訴落兒該怎么做好嗎?”
我皺眉,四兩撥千斤的含糊回道:“我何嘗不是和你一樣?以后我們同進退就是!”
我看錯了沈落兒。話說回來,我對她的了解也不過僅限在相處的一個多月的時間。
假如我是以男人的形態出現在這個世界,必然會去奪取功名利祿。一向不贊同那些因不得志從官場敗退的那些所謂的的隱士。不去追求高官厚祿名垂青史,人生價值的體現在何處?蕓蕓眾生有幾人是真正懂得放棄,真能無為的?何必以歸隱弄出看破世俗的傲態來掩飾不懂通達造成的失敗?人總是要積極的活著的,男人更要如此。社會提供給男人的條件機遇總要多得多。
可惜我是一個女子,古代人對女子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我不樂意為男人和一群女人火拼,更沒有多余的親人需要我出人頭地。至于那個蘇景,現迎面遇見他老人家,我也不認得,更談不上幫他做什么。
趨利避禍、隨時守份應該成為我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重獲新生的座右銘。
等活到破老天荒那一日,有人相問:“你這輩子有沒有明白過?”那時候也許才能夠平靜而安詳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