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落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我急忙爬起來檢查，她安然無恙。我把她抱在懷里，流淚笑道：“好孩子, 大難不死, 以后定然是福壽無邊。”

杏蕊呆呆的坐在不遠處, 沈冷兒低泣道：“姐姐死了。”

我朝廢墟里看去, 眼睛慢慢濕潤。沈冷兒走過來抱住我。我把孩子遞給她, 道：“你抱著孩子帶著她們躲到安全的地方不要出來。”

樂兒哭道：“姑娘，你去哪里？”我道：“看來安陵想溫言善語穩住城下大軍的計謀落空，剛剛向這邊發射的幾枚大炮, 應該是用威脅皇宮警告城外守軍用的。若王爺有絲毫猶豫，消耗到天黑, 大炮出其不意的轟炸一番, 京城里的殘軍借火炮威勢趁機殺出, 形式就真不妙了！我去城頭，想辦法讓王爺現在就攻城。”

沈冷兒搖頭道：“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聽我的話, 保護好孩子。”我在懷中摸到柳白衣給我的玉蟬，塞進沈冷兒的手里，“這玉蟬是我的一個朋友所贈。他說無論我在哪里只要吹響玉蟬他都會出現幫我。你拿著，萬不得已你就吹響它，他也許能來。”

沈冷兒拽住我, 道：“不行, 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冒險！”她說完將玉蟬送到了嘴邊吹響。

玉蟾里那嗚嗚嗚的哭嚎聲, 從低矮天幕下的炮火留下的觸目驚心的廢址上傳出很遠, 平添凄涼。

我和沈冷兒靜靜等待。許久, 我伸手奪過玉蟬扔進廢墟里，用殘衣將李尹上的頭顱包好, 向府門走去。白衣肯遠離這些爭斗是件幸事，不該在將他拉進來。

沈冷兒在身后叫道：“玉兒姐姐，你給姐姐的孩子起個名字吧！”

我沒有回頭，邊走邊道：“人家說名字粗陋好養活，就叫十八吧。不盼她出人頭地，寧可她呆笨些相貌平凡些，以后嫁到平常幸福人家，一輩子平平安安、衣食無憂即可。”

府門口，遠遠看見有兵衛攔住躲避的宮人不讓逃出府。我沒有放慢速度，依舊向府門走去。

有人道：“站住！”我回頭看見了云丑。他雖然是小將打扮，那身軍甲卻沒有給他那張妖俏陰柔的臉增添一絲陽剛。

我面帶冷笑，將安龔給我的軍令送到他眼前。

云丑不看軍令，先向我道：“是你？你是女子？”我道：“帶我去見安陵？”他似笑非笑道：“你手里是什么？”我冷冷道：“李尹上的首級！”

云丑“呵”“呵”笑起來，慢慢靠近我，彎下腰盯著我的臉道：“果真有趣！”我冷笑道：“我現在要上城頭見平康！”

“你要見他？”云丑話鋒一轉，仍笑嘻嘻的道，“令牌我不管！不過，我可以帶你去。

見他頓住，我冷笑道：“什么條件？”云丑不緊不慢道：“如果殿下要殺了你，我會求他把你給我。”我笑道：“如果我不答應呢？”云丑含笑道：“你現在就會是我的！”

忽然，遠處傳來嗚嗚的鳴聲。

我心底咯噔一下，道：“好吧！”云丑道：“不能反悔？”我點頭。“除非我死了，或者是你死了。”

云丑呵呵笑了起來。

玉蟬的嗚號聲時遠時近，在周圍游蕩不絕。

云丑走在前面，回頭向我道：“待會兒你在殿下面前少說幾句，我保你平安。”我向四周的守兵看了看，道：“好！”

他一笑向前走去。我跟在云丑后面登上了城頭，遠處隱約可以看見遠處外城已經調換了旗幟。

我心道：“時機到了！”趁云丑不備，躍身站上城墻。大風“呼”的一聲，我的長發飛卷開。城下盡收眼底，外城與內城之間空曠的大地上黃土彌天，鼓聲震耳，探騎飛掠而過。

我一揚手揭開遮住首級的布，將李尹上的頭顱高舉過頭頂，高聲喊道：“大伙聽好了！李尹上死了！這是李尹上的項上人頭！現在安龔王爺兵臨城下，大伙群龍無首！請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為與自己不相干的陰謀權利妄送掉性命！”

云丑回身將我拉下城頭，死命的捂住我的嘴。

我掙扎開，奮力把李尹上的首級向外扔去。首級劃了一個半弧向城下落向城下。

安陵聞聲趕來，抽出寶劍向云丑身上劃去。云丑驚慌躲避，手臂還是被劍劃傷。安陵喝道：“滾！”他自己捂住我的嘴將我拖下城池推進馬車。

我一頭撞到座位角上，再沒有力氣移動半分。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安陵喘著氣，重復道：“我早該殺了你！”

一陣顛簸之后，車停下，是一處精致的幽院。

安陵將我拽起來，掀開車簾，指著園正中的一座高高的閣樓，道：“這座樓閣是我新命人建造的。你知道是為何而建？”

他拽我下車，接著道：“為你和哥哥！” wWW＿тTkan＿￠O

有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傳來，我掙扎回頭。不遠處一隊人押著杏蕊過來，樂兒手上抱著一個嬰孩，獨不見冷兒。

人馬來到近前，有兵卒從樂兒手中奪過十八，上來在安陵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么。安陵含笑接過十八，驚喜道：“四哥的孩子！”

我連連搖頭，叫道：“不！不是！”我想撲過去，被人緊緊按住。

遠處又傳來一陣嗚嗚嗚的聲響。

安陵冷冷道：“這是什么聲音？”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我大聲叫道：“白衣！白衣！我在這里！”安陵冷喝道：“捂住她的嘴！”

士卒狠狠捂住我的嘴。

安陵抱著孩子走進閣間。

他邊走邊道：“你看這里，簾子拉上就很黑，晚上更黑。”說完拉上窗上厚厚的布簾，扳動一處機關。墻壁被打開，里面有一道一人多寬的暗隔。

兩個人強架著我走進暗隔，拿鐵鏈束縛固定住我的手腳。

安陵對他們擺擺手，他們走出。

直到“啊！”“啊！”兩聲慘叫傳來，安陵才笑呵呵回頭。“現在，除了我，誰也不知道這里有一處暗隔了！”

我無力道：“你要怎樣才肯住手！”

“我現在真是六神無主，你竟然殺了李尹上！我一灰心，哥哥應該很快就能進來。說不定他以后會住在這個房間里。不過，他卻永永遠遠想不到一件事。”安陵慢慢搬動機關。 “他朝思夢想的女子就在他身邊，無時無刻都在看著他。”

暗隔門從我面前慢慢關閉，有兩個細小的孔正好在眼前，外面的一切都能看清。我吃驚叫道：“安陵！”

安陵打開門。“外面說話里面能聽到。可是，在里面說話外面就聽不見了！這個本來是對付李尹上用的。如果他還活著，我總有一天會找機會告訴他，我用這扇門耍了他，在這個房間里和他好的是云丑！”

玉蟬的響聲來到了近處。

安陵靜聽了一會兒，向我一笑，搬動機關，道：“沒想到柳白衣也來了，他當真對你好得很！”

暗隔外面，安陵抱著十八站在窗邊。十八不停的哭，我想到她來到這世上一口奶還沒有吃過。

突然，安陵看向窗外笑道：“原來這鬼哭狼嚎聲是你弄的！”

我的眼睛驀地睜大，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窗戶里躍了進來。

柳白衣疑惑的打量安陵，看著安陵手里的嬰兒道：“玉兒在這里？”

安陵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從腰間拔出匕首，背在身后，笑道：“玉兒姐姐怎會在我這里？她此刻應該是正呆在越盛四王爺的身邊。”

我大聲叫道：“白衣，白衣！”拼命的搖頭，拽扯綁在手腳上的鐵鏈，嘩嘩作響。在密閉的空間里，這樣的聲音只能讓人聯想到絕望。

柳白衣走進屋中，環視房間一周，目光又落到安陵手里的嬰兒身上，頓了一下道：“我看見京城外面軍隊，已經將京城團團圍住。小爺為何不讓四王爺進京城？”

安陵笑道：“你若知道真相，就會明白其實并不是我不想讓他進京，是皇宮里的人怕他謀反作亂，不肯讓他進京！”

柳白衣怔了一下，重新打量安陵，道：“據我所知，京城的守城軍權現在是在殿下的手里。殿下若肯聽白衣的，只要打開城門，讓安王爺引軍進城，然后對軍隊優待安撫。安王爺出師無名，士兵多半又不愿打仗，戰爭便可就此停息，皇城百姓也可免遭兵刀糅罹。以后，殿下只要身先士卒，肯為天下蒼生濟，相信無論什么人引兵來犯都撼不動殿下一分一毫！”

安陵幽幽笑道：“我早就說過原不是我不想他回京城來。你若了解皇宮了解皇宮里面住著的人，你才會知道你的這一番談論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更何況，安陵只是一個傻子。”

柳白衣道：“殿下真是這樣想？”安陵避而不答，臉上含笑，將孩子向柳白衣面前送了送，道：“你知道她是誰的？”

柳白衣看向他手中的嬰孩，道：“當然是殿下自己的！”安陵開心笑道：“我哪里會生孩子？”柳白衣含笑無語。

安龔認真道：“她是玉兒和我哥哥的！”

柳白衣臉色大變，慌亂道：“是嗎？”安陵抱著十八，含笑走到他的面前。“她眼睛大大的和玉兒一模一樣！下巴卻像我哥哥，這個小鼻子像誰呢？不管像誰，都是個美人胚子。”

柳白衣由不住搖頭道：“不可能，我不久前還見過玉兒，她``````。”

安陵將嬰兒送到他面前，笑道：“不信？你自己看看我哥哥和玉兒生的孩子！”柳白衣搖頭，注意力卻不由集中在那孩子身上，半信半疑的去接襁褓。

安陵手中的匕首再他接孩子的一瞬間一并送了出去，“呲”的一聲。十八放聲大哭，仿佛也是知道有人利用她導演了一場悲劇。

一滴眼淚在我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無聲落下。

柳白衣捂住傷口，血慢慢滲了出來。他慢慢向后退，撞倒了一只矮凳，最后拽住秀幔靠到角落墻上。

安陵慢慢靠近柳白衣，見柳白衣沒有還手之力后，抬起手臂扣住柳白衣蒼白的臉頰，幽幽的道：“為什么我總是想要別人的東西，越好越舍不得的我越想要。”

柳白衣冷聲道：“所以，你將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安陵丟開手，冷冷道：“你在自尋死路！”他話未說完，柳白衣突然向前襲來，帶血的手掐住了安陵的脖子，從他手里奪過嬰兒。鷹爪一勾，在安陵脖子上劃了四道長長的血痕。

安陵撲倒在地，柳白衣掠向窗外，人影一晃消失在視野之內。

安陵趴在地上很咳了幾聲，爬起來向窗外喊道：“抓住他，不要讓他跑了！”一面踉踉蹌蹌推門出去。

過了很久，他才蹣跚的走進來，搬開機關站在我面前，靜靜地沉默，冰晶的大眼里沒有焦距，低聲哀哀的道：“玉兒，他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我含著笑憐憫的看著他。

安陵嘴角慢慢上翹，露出一抹妖妍笑容，緩緩伸手掰開控制我手腳鐵鏈的機關，蠻硬的將我從墻上拽了下來，拖到窗前。一指遠處的皇宮，激動道：“柳白衣躲到了那里面，他是故意的，故意搶走四哥的孩子！”

我看著柳白衣留在他脖子上的血痕，道：“城外的大軍就要開始攻城了。我聽得見了他們的吶喊聲，他們在奔走相告：要勝利了，戰爭就要結束了，明天就可以回家！”

白衣，你聽見了沒有？

安陵屏氣凝神宛如聽見什么聲音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柔聲笑道：“高興嗎？”

我冷冷看著他，沒有說話。

安陵笑吟吟地道：“我哥哥贏了，你就能成為安王爺的王妃？成為越盛帝國未來的女主人？癡心妄想！他一旦登上皇位，你的死期就到了。會有很多人跳出來殺你！不僅是因為帝位。這個世上還有很多人，他們只想讓我們難過，想看我們流眼淚。”

我冷笑道：“難道你現在做的是想成全他們？”安陵一揚手臂直指窗外皇城，冷聲道：“我只想讓他們為自己錯誤的想法付出慘重的代價！”

幾聲渾天徹地的巨響傳來，窗外的皇宮瓦片被炸飛向半空，正中央的大殿轟然倒塌，周圍的宮室系數被炸開花。

安陵在炮聲中“呵”“呵”大笑道：“都是柳白衣逼的。哪里不好躲，他偏偏以為皇宮最安全！自己去找死，他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憎惡那座皇宮！現在他滿意了。”

我手腳冰冷，血液像結了凍，好冷。

又是炮聲。

我忍不住眼淚，嗚咽道：“停手吧。你若還有一點點良知，就想想那里面還住著你的父親！”

安陵柔聲道：“只要他把蘇茹氏吊死在城頭，炮聲就會停止。這樣的事對他來說很簡單，所以，請不要替他擔心。”

我突然又想到冷兒，道：“冷兒？你把她怎么樣了？”安陵冷冷一笑，柔聲緩緩道，“我已將她棄入虎駟。”

我伏在窗戶上忍不住放聲大笑，笑出了眼淚，再也止不住。“安陵，我恨你！我從來沒恨過什么人像今天這樣恨你！”安陵從背后抱住我，緩緩向窗外前傾，道：“你記不記得你還說過，無論發生什么事你都會保護我。”

我輕聲道：“現在我恨你！”安陵一聲輕嘆，微笑道：“是嗎？”他用力一推，我的身子飛出窗外去。

我慢慢閉上眼睛，像一片雪花飄飄的落到透明的湖中，點破了瓊漿碧露，卷起波瀾千重。所有的恨意都在跌入碧水時隨風而去。

安陵，咱們的因果就消散在今生吧，以后生生世世大家都不要再相見了。

一道銀箭“嗖”一聲驚鳴，射在我的胸口，滿耳的玉破聲，我的身體劈開碧玉，慢慢向幽深的湖底沉去。

在水中像是度過了很長時間，我才從無意的狀態中醒來，本能的翻身向湖面游去，焰心晶的碎片從衣領里滑出來。我伸手去抓，水波蕩漾，那些閃著血色光芒的碎片從我指縫間溜走，慢慢沉進黑暗里。

我鉆出水面時，安陵站在湖邊，用銀鉤掛住我的衣衫將我向岸邊拉去。我顫巍巍的爬上岸，他用一塊血跡斑斑的布簾包住我的身體。

安陵緊緊摟住我，將頭埋進我的脖頸間，道：“你說過要保護我，你說過的，不能說話不算數！”眼淚從他長長的的睫毛間滾了下來，他低聲哀求道：“不要讓我死在他的手里，誰殺了我都行，他不行。”

我顫巍巍抓住他的衣衫。水珠沿著頭發向下滾，衣衫將青石浸濕一片。

兩人無言跪坐在水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看上去不像情侶，不像親人，不像仇人，沒有似曾相識，甚至不像陌生人。兩個人的身體靠的那么緊，卻誰也沒有溫暖誰。

太陽從厚厚的云朵下面鉆了出來，枝葉閃金，幽暗的小園華華生輝。在這幽靜后園之外，爆破聲鑼鼓鬧喊聲沖破云天，完全是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