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換回男裝,望著鏡中人,一掃往日的神采飛揚的顏色,眉眼之間盡是絲絲哀愁。我走出門,默默從柳白衣身邊經過。
柳白衣道:“你真的要走?”我點頭。
柳白衣嘆道:“你回到京城得到了證實又能怎樣?”我微笑道:“從此彼此安心,不用再在兩個世界上相互記掛!”
柳白衣看向遠山靜默,最終道:“我送你下山?!蔽覜]來得及拒絕,他已默默先行。到了山腳下,我停住腳步,低聲道:“白衣,謝謝你?!?
柳白衣看向遠方沒有回答。
我轉身離去,走了數十步的距離,突然一聲“嗚嗚”的哨音自身后響起。我驚回頭,柳白衣站在不遠處,將唇邊的玉蟬舉到自己面前。
我急忙從腰間摸出他送給我的那只,對著他他搖了搖。
柳白衣道:“你吹響玉蟬,無論你在那里我都會來到你身邊?!蔽尹c點頭,轉身飛跑遠去。
一個月后,我到了距京師最近的一個都市沄州。沄州與六安都是軍事重地,感覺卻截然不同。六安地處殷越邊界,存在著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卻偏偏花團似錦,商旅往來不絕。沄州位靠京城,反不見這些熱鬧景象,街道上多是中規中矩商鋪。
我投店安頓好安兒,便進了茶館棋社閑聽消息,這時才知安王爺的靈柩已經早過沄州回到了京城。
我平靜的聽到這樣的消息,依舊喝茶看棋,人散離開,獨自走回大街。有人在我身后叫嚷一句什么,我渾然不覺。
“喂!我叫你呢,你聾了?”
我回神,一個十六七歲的紅衣小姑娘正一臉冷笑看著我。
我疑惑問:“你跟我說話?”她揚頭道:“不跟你跟誰?這大街上還能找到第二個愣頭愣腦的人!”
我盯著她掐在腰間的手,又向她臉上打量了兩眼,告訴她:“認錯人了?!彼溃骸拔視J錯人?我自然知道沒認錯?!彼哪抗獯掖覐奈颐嫔蠏哌^,見我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臉一紅垂下頭,又道:“我是紅葉,我們在營商口的路邊酒家見過面?!?
營商口?
我沉思想是否去過那個地方,無意間向前方一瞥,有個熟悉的身影從街道一側的藥材鋪前一晃而過。
紅衣丫頭在說什么,我已經一無所覺,盯著那背影心思瞬間百轉千回,喏喏叫道:“龍云集!”
那背影轉身鉆進一道小巷,消失在我的視線內。我的心怦怦跳起來,蹣跚了幾步后才加快步子飛出去追那身影。跑到巷口向里看,青磚直巷,一眼到盡頭,無限寂寥。
我直走到巷子死角才停下站住,紅衣丫頭自后跟來。
她疑惑道:“你認識的人?”我指著旁邊的宅邸,問:“你知道這家的主人是誰?”那丫頭走道近前道:“當然知道。不過,我憑什么告訴你?”
我見她姿態高傲不易親近,便道:“不說拉倒!”她冷哼一聲道:“這是戍京校尉的李尹上的老家。你問這做什么?”
李尹上?京師守將?
我道:“關你什么事!”
她氣道:“你過河拆橋!怪不得我姐姐說你是個油嘴滑舌的小壞蛋!”我不經意道:“你姐是誰?我又不認識你?!彼钡溃骸安皇且呀浾f了,我叫秦紅葉!我姐是秦青枝。你上次在營商口丟了包袱,見過我們,你不記得我?”
我無意識的在面上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心思已經亂糟糟的不知飄到何處去了,道:“是你,原來你是沄州人?!?
秦紅葉笑道:“你怎么會來沄州?”
我道:“走走就來了?!?
秦紅葉道:“我家離這里不遠,你若空閑到我家里坐坐?”
我混口應了一句,自己也沒聽清楚說了什么,棄了她順著宅子的高墻向前走去。足走了半小時才沿這處宅地轉了一圈,它有正門兩方偏門,只有正門有家院看守,偶有人進出,側門則是緊閉著的。此外就是紅墻高壘,里面是何情景無從得知。
一下午的時間,我沒有任何收獲,回到客棧時已經過了晚飯時候。
第二天,天不亮我便起身外出,來到龍媒出現的那家藥材鋪門口。藥鋪門上橫匾從右到左是三個大氣雍正的“貢藥堂”的字,旁邊有個龍飛鳳舞的圓形“秦”字。藥材鋪的伙計正在張羅開早集門市。
我進去走,柜臺后的伙計道:“這位小爺是瞧病還是抓藥?”我道:“抓藥!”伙計從柜臺后伸手道:“藥方。”我道:“這個不用,你們有上好的人參給我來兩只。”
伙計抬頭笑道:“您別說兩只,人參半只沒有!瞧見沒,秦門還向外收人參呢!”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果然看見墻上的一方告示。
我道:“這么大的藥材鋪會沒有人參?”
伙計道:“你老不知道?郊峽決堤了!沖了雞西膠東兩個省,把整個藥路沖斷了。人參這樣貴重藥材我們這里沒有,就是整個沄州您都別想買到!”
“郊峽決堤?竟沒聽見有人說起過?!蔽矣行┏泽@,道,“我瞧病好了!有勞請你們店里最好大夫來!”
伙計道:“小爺哪里不順溜?”
我正要回答,門外有女聲驚喜道:“是你!”我回頭一看,昨日見到的那個叫秦什么葉的女子站在門邊。
伙計陪笑道:“二姑娘您來得早!”秦紅葉含笑點頭,向我道:“你怎么知道來這里能找到我?”
伙計道:“二姑娘認識這位瞧病小爺?”
秦紅葉急忙道:“你哪里不舒服?”我笑道:“也沒什么!”秦紅葉道:“給吳先生看看為妙!”她說完抓住我的手就向內堂走,走了兩步想起什么來急忙又松開。我也才想起自己是男兒裝扮,怕她覺得尷尬忙向她道:“我也沒什么大礙,還是不勞煩姑娘了?!?
秦紅葉紅了臉,低頭道:“我還不知道公子的姓名?!蔽乙娝谋憩F心里覺得駭異,猶豫道:“我叫茅十八?!?
她聽我說完,向里叫道:“吳先生!吳先生!”一個青布衫中年人自里匆匆走出來,向秦紅葉道:“二姑娘。”
我一見這吳先生,不由先指著他鼻子道:“是你?”秦紅葉道:“你認識吳先生?”
吳先生道:“這位小爺是?”我疑惑道:“你不認得我?”
吳先生打量我道:“小爺要看???”我心中又驚又喜,急忙點頭。我認得他,他是數月前隨安龔去西漠的那四個隨從中的一個。
秦紅葉笑道:“你先和吳先生進去,我去見姐姐就來!”
我道:“請便!”
她一笑,轉身去了。
吳先生道:“請隨我來!”我跟他進了內診室,有兩個伙計在里面整理藥材。吳先生指著旁邊的椅子道:“請坐!”
我握緊拳頭,道:“你怎么會在這里?王``````爺,現在怎樣?”那些事情突然直逼到眼前,近的讓人無法在回避。
吳先生把桌子上的賬本從眼前拿走,捋了捋胡子道:“您說的是哪一位王爺?昨天我只會診了一位李二爺,您說的可是前幾天的?”
我情急之下道:“我最近頭重腳輕,您瞧瞧?”說完急忙伸出手臂,認不出我?
吳先生伸手捏住我下巴讓我張開嘴,瞇眼看了,道:“小爺面色不像有病。不過有些內熱,兩劑藥就能好!”
我又急又疑,道:“誰要你看?。⊥鯛斣鯓恿耍俊眳窍壬?,回頭向邊上的伙計道:“草豆,前兩天有沒有姓王的爺來瞧???”叫草豆的伙計撓首狡猾道:“您老來問我哪里有查查賬本清楚明白!”吳先生指著他無奈搖頭,向我笑道:“您稍等!”說完就要一五一十的去翻賬本。
他一副迂腐書生模樣與我當日在西漠所見的安龔身邊的那個謀士模樣的中年人的精明強勁絕不一樣。我頓時松懈下來,疑心自己認錯了人,不覺黯然,淺淺道:“算了,還是明兒我走一趟,親自去王府上問問王四爺的病情如何?!?
吳先生笑道:“如此甚好。小爺自個還要不要抓藥?”我點頭,等他寫完接過折好攥在手心。
吳先生道:“您不等秦二姑娘出來?”
我搖搖頭,走到柜臺上抓藥付錢,提著草藥失魂落魄的走出藥鋪。大街上熙熙攘攘,風吹下留海擋住了我的視線,眼前一片模糊。忽然有點害怕,原來在這個舉目無親的世界的我害怕一個人。
我從鼻子里發出一聲自嘲的笑,自言自語道:“癡心妄想什么,回到京城什么都清楚了?!闭f時心酸,忍不住落淚哽咽。
我邊抹眼淚邊向前走,引得路人都看過來。我見有人看,急忙低頭拭淚。就在這時,一人與我擦肩而過。
我恍惚頓了一下,急忙回頭,先叫道:“站住!你踩著爺的腳了?!蹦侨藳]有回頭,道:“冒犯。”
我試探叫道:“龍云集!”
他一聲不響,提腳就走。我叫道:“龍云集,你給我站??!”我回身就追,一輛單輪小木車正好從側面過來,我一頭撞上,摔倒在地。
我從地上爬起,看熱鬧的人從四面圍了過來,那人早已去的無影無蹤。
我回身就往貢藥堂去。
貢藥堂的伙計一見我進去,打量我道:“您這是怎么了?”
我打斷他,“吳先生呢?”伙計道:“您不巧,他剛剛出門去?!蔽倚闹胁恍畔扰苋ピ\室,果然沒有,回身向伙計道:“他去了哪里?什么時候回來?”
伙計道:“吳先生幾天前就向秦大姑娘告了假,今天京城探望老母,估計兩三個月就能回來。你有事?”
我冷哼一聲道:“他走了多長時間?”伙計道:“剛走,他前腳出去,您后腳進來!”
我轉身出門。
伙計在身后道:“您慢著,二姑娘剛問起``````?!?
我返回大街上,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全是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