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李府又行一段路,進了一個僻靜無人的巷道,龍媒才將我扔到地上。
我慌忙從地上爬起來,道:“我早晚不放過你,你等著!”龍媒道:“你沒能力要我的命之前,這樣的話最好不要說出來。”
他肩上系著一副舊披風,披風角上也已經(jīng)被什么鉤掛的不像樣,頭發(fā)蓬散開,一副破落潦倒模樣。說話時不肯拿正眼看我,說完便兀自向前走去。
我緊追幾步跟在他身后,問:“剛才那人是誰?”龍媒目視前方道:“殷國分手后,你看樣子是過得不錯。”
他莫名其妙的說出這樣一句話,我覺得他在諷刺我,卻因心里委實懼他三分不敢怎樣,只冷聲道:“你把我?guī)У竭@里做什么?”
龍媒道:“你沒聽見?王爺要我照看你。我自然要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以防你不自量力,自尋死路!”我“哼”道:“你的意思是李府中不安全?”龍媒不等我說完,道:“王爺不用你操心,管住你自己就行!”
說話間行至巷子盡頭一處宅院門口。院門‘吱’一聲打開,秦門里的郎中自稱吳先生的那個寒酸書生模樣的出現(xiàn)在門邊道:“請進!”
我冷笑道:“令堂可好?”
吳蓰干干一笑,拱手道:“多謝姑娘關懷,家母很好。”我走進院中,吳蓰四下警覺查看后關閉門庭跟上來賠笑道:“吳蓰數(shù)日前是不便與姑娘相認,慚愧的很!”
我聽了,又看了看龍媒,道:“我知道了,你們故意不讓我見到王爺是不是?”龍媒道:“若不是我們,你只怕早就回京城去了!現(xiàn)在抱怨我們?”
吳蓰急忙擺手,解釋道:“爺這些日子命懸一線,好幾次,我們已經(jīng)著手預備后事。又因為京師方面諸多原因不得不向外界放出王爺命殞的消息,暗中將王爺秘密留在沄州。姑娘到?jīng)V州時,王爺徑長途跋涉已是氣若游絲。我等預測著大事將近,恐王爺臨終時想見姑娘一面,所以我讓云集出現(xiàn),讓姑娘上心留在沄州。沒想道,王爺竟然突然轉(zhuǎn)醒,想來姑娘是王爺命中福星。后來,我恐王爺見到姑娘情緒波動不利病體康復,又恐姑娘見不到王爺心傷欲絕,故而通過秦門的關系將姑娘一直留在李府中以便隨時可以相見。”
我聽他說話在情理之中,嘆氣道:“我的馬和包裹呢?”吳蓰笑道:“都替姑娘保存的很好!”
他一指后院草棚,我急忙跑過去。多日不見的安兒見我走來在槽后低低嘶鳴,原地打轉(zhuǎn)。我過去捋了捋它的鬃毛,它用頭蹭我的手。
等我別了安兒回到前面,吳蓰和龍媒已經(jīng)在客廳里了。
吳蓰見我回來,道:“我會轉(zhuǎn)告王爺姑娘跟我們在一起,姑娘暫且住在這里。”
我搖頭,正色道:“我想回李府呆在他身邊。”龍媒冷笑道:“要回去也行,不過事先告訴你,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咱們只會誓死保衛(wèi)王爺,可沒有人有功夫顧及你!”
我道:“我不會托累你們的!”
吳蓰賠笑道:“不瞞姑娘,這個李尹上李守京大人大約是靠不住了。只怕,只怕與小爺還有牽扯。咱們是不敢讓姑娘有什么閃失。”龍媒不耐煩道:“軍事您是巨猾過了頭,這小妖女沒名沒分,您現(xiàn)在就巴結(jié)她做什么?”
吳蓰聽了,看著他揚了揚下巴,您來!
龍媒皺眉看我一眼,想說什么,又回頭向吳蓰道:“她不能去!京里知道了王爺?shù)南ⅲ瑒倓傏s過來了。”
吳蓰臉色頓時變了,一掃婦孺書生模樣斥道:“你現(xiàn)在還瞞著我!這個李尹上!果然是改投了他家!悔不該當初這樣信任他,將王爺?shù)纳砑疑坏剿稚希 ?
龍媒低聲道:“這是王爺?shù)募沂拢乙膊缓枚嗾f話。”
我站在一旁,見他們都向我看來,不由垂下頭顰眉黯然道:“王爺不想讓我知道的,我自然也不會多問。”
吳蓰笑道:“姑娘若果愿意,明天可隨我進一趟李府,王爺或許會有話對姑娘說。”我急忙道:“我去!”
龍媒還要說什么,吳蓰擺擺手沒有讓他再開口。
天微亮,我就收拾妥當站在吳蓰房門外等著。
不多久,吳蓰打開房門,看見我時微微懵了一下后,指著我笑道:“說來慚愧,吳某在秦門第一眼看見姑娘這副小爺裝扮心里真是吃驚不小!”
我笑道:“小的來扛先生的藥箱!”吳蓰哈哈笑道:“有勞!有勞!”
吳蓰坐在馬上,我提著藥箱牽著馬走出院子。兩人向李府去,街上遇見兩三熟人,吳蓰便不緊不慢的與他們寒暄二三。在別人眼里他一副朽大夫模樣,我則越看他越覺得他老謀深算。
剛到李府門前,就有人從里面迎頭出來,是一個十四五歲的青衫少年,相貌極為俊美。他笑嘻嘻的立在馬前,叫道:“吳軍師!”
我沒想到竟有人知道吳蓰的身份,暗吃一驚。吳蓰在馬上暗暗擺手,拱手道:“這位小哥哥是?”
少年笑道:“不怪您不認得我,您這又能幫王爺做生意又能幫王爺打仗的好人哪里會認得咱們這些人?”吳蓰笑道:“您錯怪,吳某可是當真沒見過小哥哥!”少年呵呵一笑道:“我叫青哥,今天起就在王爺跟前伺候。王爺早上說您要來,我可不就接您來了,請吧!”
吳蓰急忙下馬,樂呵呵的跟在少年后面進了府門,我只得也跟上。
在青哥的引導下進了內(nèi)宅,一路重重哨檢,氣氛凝重,不似昨日。
幾個容貌艷麗的少年慵懶的坐在游廊臺階下,三三兩兩或依或靠在柱子上,神情散漫。一見我們走來,所有人的目光都毫不掩飾的看了過來。
我遠遠看見小夕也在其中,不由按低了頭,小夕一見我們走過來立刻站起來進去了。
青哥冷笑道:“哼,不中用的東西,這會兒還是狗不顛兒的白獻殷勤!”他走到那群人中間坐下,低聲又說了一句,剩下幾個少年吃吃笑了起來,聲音甚是輕佻。
我低下頭向前走,經(jīng)過他們身邊時,一個的白衫少年突然伸腳,我眼疾手快靈活的沒有絆上去,手里的藥杵卻滾到了地上。
他回腳踩到腳下。
我蹲下去撿,見他踩著不放,便抬頭向他道:“勞煩抬抬腳。”
白衣少年伸手撿起來送到我面前,這些人中間數(shù)他相貌最是妖嬈,抬眼垂目間就有一股子妖冶之氣流露了出來。同他比起來,小夕完全是青澀羞赧型。
我伸手去接,他一晃手避開,眼睛在我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才把藥杵重新送到我眼前。我急忙接過,粗聲粗氣道:“多謝!”說完小跑跟上吳蓰。
青哥在身后輕浮笑道:“云丑,這樣就給他?怎么著也要讓他叫幾聲親哥哥。”幾人哧哧笑了起來。
吳蓰低聲道:“不必理會他們!”我答應,心里道:“這里怎會有這些人?”一面緊隨在吳蓰身后進了廳內(nèi)。
經(jīng)過的下人也明顯已非昨日所見。進了客廳,我見四下無人,低聲問:“他們是什么人?”吳蓰遲疑道:“李尹上的人。”
我心里嘀咕,覺他在敷衍我。
正疑惑,安龔扶著小夕從內(nèi)室慢慢走出,目光從我面上掃過,在暖椅上坐下。小夕依舊是貼著安龔,手足親膩近人。
吳蓰道:“王爺近來覺得如何?”安龔點頭。
那個叫云丑白衣少年自外面走了進來,向扶著安龔的小夕剜了一眼。小夕急忙低頭匆匆走了出去,云丑上前站在安龔。
安龔道:“吳先生學問深廣,我有個問題早想請教先生。”
吳蓰道:“王爺請講。”
安龔道:“先生說我死后王陵安置在哪個方位比較好?東面?西面?”我心中有氣,接口道:“下面!小人爹娘告訴過小人,人死了,不管南面北面能埋在下面最好!”
云丑先笑道:“吳先生,這個是誰?”
吳蓰連忙打哈哈笑道:“這是小徒,為人最是調(diào)皮,人人都叫他小壞蛋,讓這位小哥哥見笑了!”
我頓時覺得龍媒說他‘巨猾過了頭’果然是有根據(jù)的。
吳蓰又認真道:“想死后的事需要平靜睿智的頭腦,卑職這個年齡還未想過這些,爺思慮這些更是為之尚早!”
安龔道:“病久了,難免想想。”
吳蓰笑道:“恰巧小人正好有一養(yǎng)身良方,可凝神聚氣疏闊神經(jīng),王爺服用定能心寧氣閑,少生憂慮!”
安龔微微一笑,道:“去拿筆墨來!”云丑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我走到安龔身旁的桌邊擺放藥器,聽他低聲道:“還在生氣?”我看向別處,半晌聽他低聲輕道:“小壞蛋!”
云丑取來東西,走了進來。
吳蓰道:“小民寫的這些保養(yǎng)之道,公子千萬要記在心上,身體力行才是正策!”
安龔道:“原該的,若再不聽,便是無可救藥的!”我知他是在說我,便道:“各人不一樣,同樣的病同樣的方能治好這一個不見的也能治好那個。不過,先生的方子是專為爺量身定做的,包好的!”
安龔含笑道:“這樣說我便放心了!”
云丑笑道:“這小壞蛋能說會道的,爺何不將他留下來伺候,是個人才也不一定呢!”
安龔低頭看吳蓰寫藥方,宛若未聽見,不置可否。云丑嘴角翕動卻不敢多說,站了一會兒,賭氣走了出去。
我急忙道:“不跟你一起也行,可是你要保證你一定好好的。”
安龔握住我的手道:“再兩日,我要轉(zhuǎn)去東瀛籌集兵馬糧草。云集帶著你,他自會安排一切。你要多聽他的,不能任性亂來。”
我道:“籌集兵馬糧草?”安龔看了一眼低頭書寫的吳蓰,才道:“我有些關于安陵的事要跟你說明白。”
他說完又皺眉沉思,我道:“你不用告訴我,我管不著也不想知道!”
安龔點頭,道:“不出意外的話,二個月后我就能回京與你會合!”我道:“你現(xiàn)在風吹就倒,還能去別處?”
安龔握住我的手略緊了緊,沒有說話。
吳蓰放下筆道:“好了!”安龔把一個小小的包裹塞進我袖中,不動聲色的放開手。
小夕走了進來,他這時注意到我,神色變換,很快又恢復正常,默默站在安龔身后。安龔道:“不留先生久坐了,叫云丑替我送送先生!”小夕應是。
我悄悄看安龔,見他不在意的看手上的藥方,只得勉強隨人走了出去。
一出門,吳蓰道:“快!”言畢,棄了小夕向拉著我府門外跑去。
我與他飛跑到府門口,正要牽馬離去,云丑領著三四個少年自府中不慌不忙的走了出來。
云丑向我咧嘴一笑,道:“吳先生急什么!您替王爺瞧好了病,眼下還有一位爺也立等您瞧。您別讓我費事,請吧!”
吳蓰喘息自語道:“龍爺,您可別不來!”話音落下,龍媒牽著安兒出現(xiàn)在云丑一叢人背后。
吳蓰擦了擦臉上的汗,拉我避到旁邊。
云丑回身看見龍媒,頓時不笑了。龍媒道:“吳先生雖醫(yī)術高超,據(jù)我所知,卻不精通那些風月場子里染上的病!”
幾人具漲紅了臉,云丑道:“龍將軍是聰明人,不要不識時務!”龍媒道:“我怎么做才算識時務?”
龍媒走過他身邊時,云丑隨人后退讓開,勉強笑道:“龍爺不管閑事就是識時務!”
我急忙迎上去接過安兒。
龍媒笑道:“幾個供人狎賞取樂的東西也配跟我說識時務!”
云丑笑道:“云丑當然不配,云丑做夢都是伺候龍爺提鞋系帶。”他臉上含笑說話,手里的劍同時拔出,迅猛刺向龍媒。龍媒閃身抓住云丑握劍的手,云丑面露微笑,忽轉(zhuǎn)身向龍媒身上靠去。
龍媒一腳將他踢遠,皺眉抖衣,視其為骯臟之物。
云丑柳眉倒豎,厲聲道:“不識抬舉!”
這時,吳蓰早已跳上馬,抖衣嚷道:“徒兒,愣著作甚?速逃!”我急忙道:“您先請!”躍身上馬,馬鞭在空中‘啪’一響,虛擊聲下,安兒仰首長嘶,在李府門外的青石板大路上沖了出去。
身后響起一片爭斗聲。
跑出城外,南去了五六里地,龍媒才追了上來,三人并馬前行。
我向袖間摸去,掏出一個小包裹出來,道:“王爺給了我這個。”打開包裹,里面有兩塊銅牌,一圓一方。
吳蓰伸脖子來看,道:“這可不得了!方的是藥商的令箭,姑娘有了這個,不管是大小地方只要有秦門藥店分號的就都聽姑娘管,隨時能從王爺名下的銀莊取錢!”
我笑道:“那我豈不是能管管秦家姐妹?”吳蓰道:“不光是她們,只要是秦門的商鋪,姑娘都能管!”
我拍手笑道:“這個極好!圓的呢?”
吳蓰捋須半晌道:“這是軍中令牌!王爺不會想讓姑娘統(tǒng)管軍隊,這個只為一人。”他一指龍媒道:“龍將軍以后歸姑娘了!”
龍媒面無表情,我忍住來到臉邊的笑容,想到一事,道:“你們好像有人落到了殷軍手里,可救出來沒?”吳蓰笑道:“參昊小兄弟落到了殷師手里,無妨,等王爺痊愈之后再與殷國交涉。”
我道:“那小將軍現(xiàn)今還在殷國?不知會不會有危險?”柳白衣用銀針射殺了藏教大巫師,不知會不會有人遷怒于他。
龍媒道:“他們在百里巖洞燒了殷王師的整個前鋒隊,即便不能活著回來,也值了!說來實在可笑,沒想到柳白衣原來是寶琥跟野女子生下來的孽種!怪不得也尋了私!”
我道:“我看你以后就叫烏嘴龍最好!”龍媒道:“小妖女,你再說!”
我搖了搖手中的令牌,他冷冷一笑道:“拿著雞毛當令箭!”
我冷哼一聲,暫且不跟他一般見識,想了想道:“那些人是什么人?”吳蓰猶豫道:“說來奇怪,京中有一段時間不知因何盛傳王爺好男色。李尹上大約是以此為借口安插眼線在王爺身邊。”
我“喔”一聲,似乎覺得自己與此事有點關聯(lián),趕緊道:“無稽之談!”吳蓰笑道:“我依舊要留在沄州與王爺共赴東瀛。姑娘可跟隨云集暫逼到別處,最多兩個月便可與王爺在京都相見。”
我點點頭,道:“王爺籌集兵馬是要回京城逼安陵讓位?”
吳蓰道:“這些都是后話。眼下姑娘也看見了,王爺已是沒有了身行自由,不反抗就要受制與人,再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一旦王爺被李家完全控制,越盛數(shù)百年的基業(yè)只怕就要從此葬送了。”
我心里惆悵,道:“以你所說,只怕他現(xiàn)在脫身也是很難,如何再去東瀛?”
吳蓰道:“姑娘無需擔心,這其中事宜王爺早已有周密計劃。”他頓了頓,打量我臉色又補充道:“只要王爺沒和李尹上撕破臉想離開李府并不難。”
我沉默點頭,輕響馬鞭快跑幾步走到前面,與他們保持一段距離。
吳蓰向龍媒交代了幾句,向我道:“姑娘一路保重!”言畢,策馬回返。
我目送吳蓰,問龍媒:“咱們現(xiàn)在去哪里?”龍媒道:“郊峽的潮好,你去游山玩水,我也正好去看看故人!”
WWW ★тт kan ★c o 他邊說便打馬前行,我急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