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炮火毀了皇宮數百間殿宇, 皇帝早朝的上殿完全坍塌。有一處的宮墻被完全炸開了,站在創口處就可以看見原本被高入云霄的宮墻遮擋住的神秘的皇城內幃。禁衛軍三步一人站在皇城坍塌處,靠近五步以內者立斬不赦。
很快, 宮墻就被技藝精湛的匠人修補好, 從外面看不出任何修補過的痕跡。
一個月過后, 即便是站在京城最高的閣樓上鳥瞰皇宮, 最里面的宮室也已經完全整齊儼然了。重建好的上殿依舊是皇城的中心, 越盛帝國最高的建筑。
又過了不久,皇帝突然以“褒揚前朝,詆毀越盛建國堯帝”為由斬殺了數百個史官, 焚燒了數千部史書。而后,朝廷竟出現書吏短缺無人修訂史冊的狀況, 皇帝緊急全國招募刀筆史吏重修史冊。
新上任的史官對莘孝年重建皇城的事件一致只用一句話簡潔概括:上殿者, 臣工朝圣所在, 久而失葺。忽夜傾,帝令復筑, 二月竣。
事件就此平息了。
也許千百年后會有人重翻這段記載,會提出種種疑問。譬如:這座莘孝帝登基不久剛剛建成的宮殿,短短不過三十年,似乎不可能是‘久而失葺’,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它一夜坍塌!這一年, 莘孝帝的皇后蘇茹氏是怎么死去的!或者, 還會有剛剛冊封不久的太子又是因為什么被廢的等等疑問。
他們大概無從得到真正的答案。史吏留下了千古疑案, 史吏又粉飾了太平!
然而, 這些都不是我關心的范圍。
我坐在成為廢墟的上殿旁守候了兩個月, 沒有找到柳白衣沒有發現嬰兒的尸體。我放走了安陵府中的全部珍奇異獸,腰斬了那兩匹養在囚肆中的吊睛白額惡虎。落兒被人從廢墟里挖出來, 她不能屬于我,我甚至沒權利走到近處看著她被人抬到什么地方。而安陵,自從他那日進宮我就再沒有任何關于他的消息。
難道這樣就可以遺忘?
同心日日守著我,不停地重復:“姑娘想想王爺,想想柳公子,想想十八吧。”
我含笑對她道:“我已經不是當初。你看,我一直在努力,生死懸于一線的時候都沒有放棄,沒有逃避。誰想奪走我的幸福都不行!你放心吧!”
在我圍在上殿前守候白衣消息的日子里,安龔每天清晨送我進宮,晚上上燈的時候,我從沉思中醒過神,他已經站在遠處的光線暗淡的角落里,孤身一人,靜靜看著我,默默守候。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兩個月。忽有一天,盛帝宣安龔進宮面圣,附帶條件是帶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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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安龔爬上高高的臺階,再回頭向來時方向看,宮室參差,檐牙高啄,好一派皇家氣象。
安龔含笑看著我,道:“我今天會奏請盛帝批準咱們的婚事,在這等我的好消息。”我微怔,沉默了一會兒才含笑道:“如果圣上覺得玉兒配不上王爺,請不要勉強!”安龔溫和道:“不會!”
他緊緊握了一下我的手將我留在宮室外,自己轉身走進去。
我微微苦笑,成為安王妃?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一場殘酷的屠戮之后?
我走過一排一排高大明亮的宮窗,指尖蒼白,帶著青灰的影子,從窗上華麗的雕鏤間無聲的劃過。陽光從寬大窗戶照進殿堂中,十分清寂明亮。里里外外都飄游著絲絲縷縷的溫香,這是屬于皇宮的清寂。
一個身著布衣的年輕人從宮室中走出。
我認出他,因為他奉旨兼修上殿,開口叫道:“十七爺。”李允看見我,停住腳步道:“你是四哥從西漠帶回來的那個女子。”
我點頭,道:“我叫宇文玉兒。前一段時間在上殿前常見到十七爺,卻曾沒有機會上前拜見。”
李允道:“宇文姑娘找我有事嗎?”我含笑笑點頭,依舊站在高大的窗邊,向他道:“郊峽決堤后,玉兒到過郊峽附近,見到數千記的百姓流離失所,情景慘淡,讓人嘆息。十七爺三年苦志也全都付與水火!”
李允道:“大約是李云不孝不賢,才致使天將大禍。李允慚愧至極,無言以對郊峽百姓!今天剛剛辭去了一切治水司務,自行發落邊疆苦寒之地悔過。”
我笑道:“什么天將禍福!玉兒道有一法子讓十七爺擺脫眼前困境。不過,十七爺如真要去悔過,那就算了。”
李允面露疑惑,道:“姑娘的意思?”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他微帶幾分疑惑伸手去接,幾篇細碎的紙片從我的手里落到他的掌心。
殘破紙屑上的玉璽印跡是用胭脂做的印泥,很紅,在掌心上很醒目,見過的人一眼就能瞧出來。
李允盯住我道:“姑娘一直住在四王爺府上?”
我點頭,“好像是!”
李允道:“你為什么?”我輕笑一聲,沒有說話。
為什么?因為``````,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的憎恨這座皇宮!安龔,如果你真的在意我,不要送我越盛四王妃的品銜,請跟我一起遠離。
安龔出現在殿前,我向他微一頷首迎了上去。
安龔道:“你跟他說什么?”我回首看見還留在原處的李允,低聲道:“我告訴他我一定會成為你的好妻子。”安龔神色疑惑卻沒有多問,伸手握住我的手,走進殿堂。
我隨他向立在御階之上一個身穿皇袍的人跪下。
盛帝看向我道:“你就是宇文玉兒?”
我從容的抬起頭,目光從盛帝與安龔略有相似的眉目上掃過,道:“正是玉兒。”盛帝和悅地頓首道:“你的事我都知道,包括皇兒為你不顧性命身陷西漠的事。你與我聽到那些事跡時感受到的不同,是個別樣的女子!”
安龔默立在一旁,為此展顏一笑。
我道:“陛下過譽了!”
盛帝道:“皇兒已經有正式的王妃,婚事是他母親生前親自定下的。現在只怕誰也不能違背已逝的人遺留下來的心愿了。不過,你還是可以留在皇兒身邊的。”
我道:“玉兒不愿意和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安龔這時嘆氣道:“孩兒不孝,已經決定這輩子與玉兒生死不離,不愿再娶別的女子。”
盛帝依舊對我道:“且不說自古以來,單說從朕即位,見到的王孫貴族無不妻妾成群,多子多妻才是福兆。你有什么樣的德行讓我的皇兒不再娶別的女子?”
我冷笑道:“王孫貴族又有什么德行可以娶多位女子?多子多妻也為必就是福兆。陛下應該頗有感觸才是!”盛帝頓了一下,淡淡道:“你對著的是一個國家的君王,說這樣的話是大逆不道!你的膽子很大!”
我道:“玉兒說的是真話!”
這時,一個宮人急匆匆的進來,在盛帝耳邊低語了一陣,奉上一物。盛帝接過,自然揮手道:“知道了,去辦吧!”
我看向安龔,他若知道我做的事,還會這樣看我嗎?
盛帝接著道:“未必人人都喜歡聽真話,真話有時候很傷人心!”我道:“如此說來,大概從來就沒有人讓陛下傷過心。”
盛帝點頭道:“你是第一個!”他說完,深思不語,過了半晌,慢慢踱到我的跟前,背在身后的手掌送到我面前,慢慢張開,上面沾著胭脂印章的小紙片像雪花一樣紛紛落下。
安龔仔細看那些碎片,驀地看向我,臉色微變。
盛帝背著手來回在龍階下踱了幾步,道:“這個世上沒有人有權力要朕傷心,如果有這樣的人朕會選擇殺了她!龔兒雖然手握大權,只要他一聲令下朕的江山頃刻之間就會異主。可是朕明白的告訴你,朕現在要你的命,他卻救不了你!你知道是為什么?”
安龔俯身在一旁跪下。
盛帝淡淡道:“是權力!有多少權力就有多少束縛。”
我道:“陛下不會殺玉兒的,陛下只會成全玉兒。”盛帝道:“皇兒也是這樣認為的?”安龔冷冷盯著我,沒有說話。盛帝半晌道:“你是想把你的解釋留給你的母親。”說完,大步向門外走去。
安龔冷冷道:“你出賣我?”
“玉兒在別人眼中已經是禍國殃民的妖女,注定成不了安王妃,成不了越盛未來的皇后!而且,玉兒根本不想留在在這個到處都充滿血腥的地方!王爺會在皇位與玉兒之間選擇哪一個?”我輕笑一聲。“玉兒一向有自知之明!可是,王爺知道玉兒,玉兒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千方百計弄到手!所以王爺只能要玉兒!”
安龔臉色蒼白,冷笑道:“你越來越任性了!”
我默然苦笑,道:“我知道,你心里面恨我!”
門外已是鐵甲錚錚,數百名宮廷侍衛將大殿團團圍住。我走到盛帝面前,笑道:“圣上是不是一向只做讓別人傷心的事!”
盛帝剛張開嘴,想了想卻又道:“隨我來!”
安龔走在前面,沒有回頭。我緊緊跟在他身后,走過側殿,在宮室間穿梭,來到一間小小院落里。
盛帝屏退侍衛,親自推來門。
映入眼低的是供奉在高高的靈臺上的一個靈位。安陵獨自一人跪在靈位之下,見有人來,他面無表情的回頭看了一眼,臉色很是蒼白。
我道:“原來陛下心里面還記著蕭娘娘!”盛帝無情緒道:“她是罪妃,不配安置靈位。這是幾日前我叫人新放上的!至于要不要保留它,我還在考慮之中。”
安龔無言走進來,跪在安陵一旁,回身向我伸手道:“玉兒過來。”我猶豫了片刻慢慢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跪在地上。
安龔道:“母親,孩兒不孝,今日要違背您的心愿,與宇文玉兒結為夫妻。您在天有靈,原諒孩兒!”我先是苦笑,擺開他的手道:“你是再一次向我表白你的誠意你的認真是嗎?你就不覺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
外面一陣兵甲響動,李允帶人走了進來,給盛帝請安。我向安龔道:“時間過的好快,一眨眼就來到跟前。”
李允接過從人手上的托盤,送到盛帝面前。盛帝伸手,中途猶豫片刻,卻又突然下決心堅定的揭開紅綢,金黃色的玉璽顯露了出來。
它竟然能被擦拭的這樣干凈!
盛帝道:“龔兒,還有什么話要說?”
安龔冷聲一聲,道:“陛下今日一定要魚死網破嗎?”盛帝用指尖在玉璽上彈了兩下,道:“朕記得朕這一輩子從沒有任性過,一次都沒有。今日即便可能是最后一次,總勝過從來沒有!”
安陵施施然笑了起來,空蕩的殿宇間寂靜無比,笑聲似乎已經將得意嘲弄的意思發揮到了極致。最后笑出眼淚,我以為他還會繼續笑下去。
安陵卻忽然不笑了,他道:“玉璽是我拿的!”
把所有的人都鎮住了。
李允首先道:“你拿的?有誰來證明?既然是你拿了,為什么玉璽會出現在四王府?”
安陵慢慢笑道:“你好像很盼望偷盜玉璽的罪名落到越盛的四王爺的頭上?你最好不要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我善良的哥哥不能成為君王,我可以向你保證統治這個國家的依舊是我,不會是你,不會是任何別的什么人!我可沒有像他那樣高貴的情操,弄死自己討厭的東西我從來不怕弄臟自己的手。到時候你們一定會很想念我心慈手軟的哥哥,很盼望成為他手下的鷹犬。”
李允慢慢拳頭緊握。
盛帝道:“是你?”
安陵看向安龔,目光漸漸變冷,面無表情的幽聲道:“父親,您看看我哥哥。他真的是從心眼里不想違逆您,不想背著亂臣賊子、殺父弒君的罪名砍下您的頭顱,您就勉為其難成全他吧!”
一陣窒息的沉默,盛帝最后嘆道:“將平康關進地牢,聽旨發落!”
我冷聲道:“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