阪香寺位于北翟都城以南的一片凈土,這里是皇家寺院,尋常人家的百姓是無緣至此的,所以異常清靜。
白子曰雖然以強勢的姿態(tài)表明不愿聽從安排入院修習(xí),但那個慕九淵似乎是抓住了她的弱點,隔天早上讓一群隨行的九王府家奴長跪于驛館內(nèi)外,只等白子曰起駕。
白子曰面子上掛不住,覺得如果置之不理恐要留下個刁蠻的壞名聲。
雖然她也不是很在意名聲這東西,但畢竟往后一個王府內(nèi),總還是要和平相處的不是嗎?
于是黑著一張臉,踩著馬夫的肩頭上了馬車。
原本以為身為主持的思修怎么說也該是個一把年紀(jì)的老者吧。
結(jié)果白子曰于堂內(nèi)與之會面時,被其驚世的容顏震的直接跳了起來,一臉茫然。
更奇特的是,身為一個寺院的主持,竟然帶發(fā)?!僧侶不是都該剃光頭的嗎?
“閣下是主持思修先生?”白子曰試探的問道。
對方回:“正是。”
敢情北翟的僧侶都是帶發(fā)修行?恕白子曰孤陋寡聞了。
“敢問思修先生芳齡?哦不不不,我是說貴庚?”
白子曰這‘芳齡’二字一出口,頭一個就笑倒了身旁的阿英,捂著嘴巴,額頭的青筋都微微爆出了。
還好話說一半就收了回來,美貌這東西還真是害人不淺。
思修正襟危坐,雙手扶于腿上,不動聲色的回道:“不多不少比白施主大了兩輪兒?!?
那不就是四…四十二?!
白子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這保養(yǎng)的也太好了吧。
臉上不帶一點褶子就算了,皮膚還如此白皙有光澤,羨慕死人啊。
“主持沒有在和我開玩笑吧?”白子曰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震驚,十分震驚。
看樣子接下來的日子可以在美容方面多討教了。
白子曰這廂還在想著如何變更美的事業(yè),那廂的思修看她傻笑著白癡的樣子,委實猜不透慕九淵到底是哪根線搭錯車非要娶這女施主回家。
思之惘然,不懂,更是難解。
思修輕咳了幾聲,白子曰這才回過神來。
“就從打坐開始吧,其實九淵無非是想讓你靜靜心,北翟向來自由灑脫,規(guī)矩倒不如你們南月來的多,午膳時會有人來請你,之后你便可隨意離開,等晚歸時再回來抄經(jīng),之后便可回驛館休息去了?!彼夹拚f完話,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起身離開,他似乎一點也沒打算管白子曰的意思。
“就這樣?”白子曰問。
思修側(cè)目反問道:“不然你想怎么樣?”
白子曰摸了摸鼻子,笑著說:“其實,我們也可以聊一聊這個…保養(yǎng)之道嘛…我非常有興趣聽聽主持的保養(yǎng)秘訣?!?
“我沒有什么秘訣。”思修回答的很透徹,語意鋒利。
“誒呦,不要這么小氣嘛,好的東西大家一起分享咯。”白子曰笑的那叫一個諂媚。
思修當(dāng)即甩袖而去,嘴里還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反正白子曰是沒聽見。
打坐的時光,寧靜而安逸。
讓睡意更濃。
白子曰幾次無意識的閉上眼睛,最后側(cè)倒在阿英肩上,又被扶起。
來來回回數(shù)次之后終于結(jié)束了第一日的打坐修習(xí)。
“誒喲喲,腿,腿麻了…”白子曰起身的時候,只覺得雙腳和雙腿麻木不堪,那感覺真叫一個酸爽。
阿英小心翼翼的幫她伸展開來,揉了揉,總算緩過來點勁兒。
只是這走路的姿勢一時半會是不會好看了。
“我看這個慕九淵簡直就是病入膏肓,沒得救了!”午膳的時候,當(dāng)著思修和僧侶們的面兒,白子曰一副旁若無人的說道。
茶杯狠狠的落在桌上,濺起無數(shù)水滴。
思修剛剛拿起的碗筷,停在半空,頗有些嫌棄的瞅了白子曰一眼。
阿英拉了拉子曰的衣角:“小姐,這里畢竟是北翟,咱們說話是不是還得顧及點…。”
“怕什么怕?!你們最好一字不落的全都說給慕九淵聽!”
“……”
午后的街市,行人倒是不少,這里看起來和南月的都城其實沒有太大區(qū)別。
白子曰心情不好,就靠買東西來緩解,走了一條街,塞了一馬車。
有用沒用的看見了就收下,九王府的管家倒是很有眼力見,不等阿英去付賬,就先一步結(jié)算好了。
可這放在白子曰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畢竟千金難買她心情好。
換言之,她心情不好做什么都沒用。
“這還沒成親呢,就一副安排我做什么就是什么的架勢,到底把我白子曰放在何處?”
“小姐,興許九王爺也是為小姐著想才這么做的?!卑⒂⒄f。
“為我著想?!明擺著是上來就給下馬威,我要是任由他這么下去,往后的日子可還怎么過?!”
“是是是,小姐要宣誓主權(quán),先忍忍,回頭有的是法子扭轉(zhuǎn)乾坤,讓那九王爺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
“我可不指望,只要大家相安無事,互不干涉就萬事大吉,我也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
阿英聽到這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笑?!”
“奴婢錯了,只要小姐開心,怎么著都行?!?
怎么著都行?!
自打她來到北翟以后,這句話就不好使了。
至少在阪香寺,她還是得看那個思修的臉色,即便是裝裝樣子也得按時打坐,落日時分還得抄經(jīng)無數(shù)。
這滋味兒簡直比讀四書五經(jīng)還來的痛徹心扉。
眼看著太陽落山,晚霞映著余暉,一日畢的感慨,白子曰使勁兒甩了甩酸痛無比的手指。
單就今日而言,她已經(jīng)書寫了過去一年都不一定能寫出的字?jǐn)?shù)。
“哎呀,不寫了不寫了!這哪里是什么學(xué)習(xí)禮教禮法,根本就是在故意捉弄我啊!”
白子曰終還是忍不住撒手將筆扔到了桌上,哭喊著順勢撲倒在了竹席上。
‘咳咳’
身后突然傳來兩聲輕咳,白子曰很是不情愿的斜著眼睛瞥了一眼,連身子都不帶轉(zhuǎn)的慵懶。
來者自然是思修。
子曰每次見到他這張臉,總有一種如此容顏怎就當(dāng)了和尚的嘆息。
“白施主切莫懶惰?!彼夹奘种形罩鹬橐活w一顆的撥動著,說著索然無味的話。
果然還是白瞎了這張臉。
“嗯,嗯,知道了?!?
子曰懶洋洋的重新坐到墊子上,故意特別用力的伸了個懶腰,然后不緊不慢的又開始抄經(jīng)。
嘴里還不時念叨著‘般若波羅…拉不拉卡多…古娜拉…’
思修聽到后面,眉頭不禁微皺,什么亂七八糟的…
嘆著氣,搖了搖頭,甩了甩衣袖,走了。
阿英這才湊到子曰身邊滿臉疑問:“小姐,這拉不拉卡多,什么古娜拉…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子曰做思索狀,隨口回道:“好像在哪兒聽過別人說,可能是看的什么電視劇動畫片里的吧?!?
“小姐,什么是電視???動畫片又是什么?”阿英一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小臉都躊躇的擰巴到一起去了。
“這個嘛,就是…嗯…反正是你沒見過也不知道的東西,說了你也不明白,你就當(dāng)我胡說八道,別放在心上?!弊釉淮蛑R虎眼,這話就順著過去了。
阿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日子就這樣混著混著過去了小半月,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只有阿英陪在身邊。
阪香寺的僧侶似乎都不太敢和子曰講話,不知道是害怕子曰,還是有人刻意囑咐了他們,總之,避而有加。
思修那種從骨子里散發(fā)出的對子曰的不屑,充斥在每一次兩人見面的空氣中。
子曰常常是早上還沒睡醒就匆匆而來,晚上嘆著氣拖著疲憊的身子骨再回到驛館。
漸漸地連中間空閑時出去走動的想法也消失了。
時常坐在回廊的角落里,看著郁郁蔥蔥的古木,聽著鳥鳴,發(fā)著呆。
阪香寺是很清靜,只是清靜的過了頭,都快成郁郁寡歡了。
這日,白子曰把書桌搬到了阪香寺內(nèi)的水塘,過橋而至的老樹下,一人一桌,一筆一沓紙。
阿英立于身側(cè),為其研墨,復(fù)而靜靜看著。
池子里的水清澈見底,隔著不遠似乎都能聞到那股近水的清新。
委實比在室內(nèi)待著好上許多,心情也跟著舒暢了不少。
最近子曰幾乎整日都待在阪香寺里,不甚出去走動,經(jīng)書抄寫的速度也就快了些,不多時,桌上過了墨的紙張就已經(jīng)落了一沓。
阿英把未干的紙張鋪在地上晾著,等徹底干了再一一收起。
只是沒成想一陣不大不小的春風(fēng)吹過,愣是把其中的幾張吹揚了起來,阿英追趕著過去,結(jié)果那紙不偏不倚的落入了水塘。
“小姐,這可如何是好?”阿英面露難色。
子曰望過去便知事出緣由,急忙起身三兩步走到跟前:“看樣子是要再寫一些補上了,但咱們還是得把它們撿上來,掉在水塘里擾了魚兒的清靜總是不好?!?
言罷,子曰拖著裙擺蹲下,試探著將手伸向水面,去抓已經(jīng)浸濕了的紙張。
阿英在身后拉著子曰的腰帶,防止她掉下去。
從小,白子曰在水塘子里玩水,都讓阿英這么干,力量大小,拖不拖的住先不說,多少也是個心理安慰。
“哈,抓到了!”
白子曰猛地一起身,紙張帶起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池塘的水面上,阿英在身后被她的慣性一拉,前腳重心不穩(wěn),直接撞到了子曰身上。
伴隨著白子曰的一聲‘哎哎哎,喲喂!’兩手在空中打了個空回轉(zhuǎn)。
等她再拼命回轉(zhuǎn)一次的時候,竟奇跡般的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然后用力將她拉了回來。
逆光中,白子曰與之對望。
面具半掩,可白子曰幾乎脫口而出對方的名字。
“木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