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天中最忙的時候,早晨上班時的晨聊已過,該回復的郵件已經回復,我剛剛打開一個電子郵件附帶的壓縮文檔,這是個大報告,等著我做最后的復核,發郵件的項目經理在郵件里說,他們明天一早就要把正式報告送給客戶。毫無疑問我要在今晚下班前把這個報告復核完,提出復核意見,還要給項目組留出修改報告的時間,這樣一推算我就開始頭痛,明明制度里要求給我們復核報告的時間是兩天,怎么一到現實中就變成這個樣子?
不理他們的要求按制度走耽誤了出報告的時間,客戶不滿意是肯定的,關鍵是報紙網站開天窗,交易所的上市公司公告日程也會受影響,一系列的的結果擺在我面前如多米諾骨牌,我是不是要動手推到我手邊兒的這一塊兒?再說在一線工作的項目組日夜奮戰,攢出一報告來,我好為難他們?
與我坐在同一水平線上中間只隔了一個擋板的丁小凡聽見我喘粗氣就探過頭來問:“是不是又來個急的?”
我嗯嗯兩聲兒,頭都沒抬。
丁小凡滑動她的轉椅擠到我身邊低聲說:“他們給你這么短的時間,是不是怕你看的太細,給他們提太多的問題出來?”
這事兒其實是心照不宣的,但丁小凡能張嘴就說出來讓我不得不從電腦上移開視線,看著她,這人真是坦白的不是一點半點。
一定是我的目光充滿了疑惑和探尋,丁小凡突然不自信起來,她推我一把“干嘛,都把我看毛了,就當我沒說!”
對于會計師事務所來說,現在是最忙的審計季節已近尾聲,是一年中的四月,回想我當年在業務部門審計一線,這時的人最累最疲勞,長期的加班已經讓人木然,要不是有一個馬上要結束的念頭兒撐著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堅持下來。
可是越是這種時刻越容易出錯,這種報告即使有一個錯字,公布出去也很沒面子,更何況有重大的敏感問題或數字錯誤,我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安心地認真地看完這份報告。
剛剛調整好氣息準備沉寂下來,辦公桌上的電話就嘟嘟地響起來,我托著下巴等著它響了好幾聲兒才不情愿地接起來,心里想不知道又是什么事:“你好!”完全公事公辦的語氣。
“之心!中午有個客戶一起吃個飯!”
我趕緊把靠在椅背上的身體坐直是我的大老板,可我最煩不相干的飯局:“善總,我手里正有一份大報告在看,晚上要交稿,恐怕。。。。。。?!?
“你和丁小凡一起來。”善總說了餐廳的名字,無非是我們辦公樓周圍的一個,但是這個餐廳的名字讓我知道,這是個規格挺高的宴請,不知又是何方神圣,雖然我和丁小凡坐隔壁,但是我還是通過□□轉告她,讓其他同事聽見我們總和老板一起午飯總是讓我心存顧慮。
丁小凡發過一個笑臉來,然后又發過一條:我是標準陪你吃,連老善都知道。
看著她的短語,我想是我太不會掩飾自己,還是老板太火眼金睛老板知道我不擅長飯局,我旁邊如果坐著丁小凡,情況會好些!飯局如戰場,現在在職場真不是好混的,誰的飯都得吃誰的眼色都得看誰的活兒都得干。
我在國內一間大型的事務所的質量控制部門任高級經理,這個事務所雖然是屈居于國外在中國大陸擴張的普華甬道、畢馬威、安永、德勤之后,但在本土事務所里也是首屈一指,我大學畢業時正是中國資本市場剛剛開放,證券業、律師業、會計師業都需要大量的人,在大學學會計專業的我大四的時候糊里糊涂跟著同學通過了注冊會計師考試,畢業前好多會計師事務所到學校招人,當我聽到這間會計師事務所的薪酬可以掙到每月三千五百塊還不含獎金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就選擇了她,而我這樣剛畢業就捧著注師考試合格證的人也屬事務所的稀缺人才,所以一直頗受重用,至今我在這個領域里馳騁十年,見證了中國資本市場從一個蹣跚學步的幼兒長成了一個莽撞的少年,而我也從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變成了一個在這個領域里的資深專家,我們同來的一批人大都像我一樣不用再提著電腦去見客戶沒完沒了的出差,而是在事務所里最有技術權威的部門里做著技術標注以及技術復核的工作,或者已經成為了合伙人,或者早就離開了事務所在其他行當里當著財務總監社會精英,他們也都還不錯,因為只要你在會計師事務所里干過五年以上,到那里你都會很出色,無論是專業上,還是吃苦耐勞、應急反映、團隊合作等等都算是經過了嚴峻的考驗。
直到丁小凡敲我,看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鐘,已經是午飯時間,我還沒有完全進入到審核報告的狀態。
去餐館的路上丁小凡問我:“老善說了今天陪誰吃嗎?”
我搖頭。
丁小凡面露厭煩之色:“剛才我在茶水間聽他們說于天姿新攬了個客戶,是個做房地產的,談了好久也簽不下合同,今天客戶的二老板來了,于天資鼓動老善出面游說。”
雖然以前也盡是這種不明不白的飯,用我們辦公室主任的話講,老板請客吃飯講究什么?第一是體面,第二還是體面,敬酒的時候你們是美女、夠味兒,談到專業問題,你們是權威、夠資深。半老徐娘的辦公室主任生活閱歷豐厚,笑著講出的話也是一針見血的尖銳里透著一點兒酸,不過說的倒是實情。
吃飯就吃飯,陪酒就陪酒,這也是工作!總有不能忍受的時候就這樣安慰自己,忍也就忍了,但是今天我實在有點忍不住了,我討厭于天姿,她的客戶我為什么陪呀?
丁小凡看著我的腳步慢下來就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們去吧,飽餐一頓壁花一對,還省了午飯錢?!?
我和于天姿的恩怨她一清二楚,而且她和我絕對是一國的。
既然答應了老善不去也不合適,只可恨老善把我們蒙在鼓里騙來,以后什么事都要問清楚,不然老板叫你殺人你也不問就干?這世界真是吃一塹長一智。
餐廳設在一個四星級酒店的二層,剛到酒店大堂我捏在手上的手機就響了,是于天姿:“之心,出來了嗎?就等你了。”
我把手機拿開離自己耳朵遠點兒,這聲音甜膩的厲害,還夾著一絲輕笑,我。。。。。。我真的想罵人,嘴上說出來的卻是:“我們就到了。”聲音不急不徐溫和如常。 太假了!連自己一起鄙視。
餐廳門口早有領位小姐幫我們存了外套,領我們去了包房,站在包房門口,我知道這是這個餐廳里最大的一間包房,善老板還真是下本兒了,我挺挺腰,不由自主地打點起精神。
果然就差了我和丁小凡,大家都從坐位上站起來,善總對我們介紹在主客位置上的一個干瘦熏黑的男子:“這是瀚中集團的邱總!”又示意邱總身邊的女士:“這位是財務總監范總!”轉過來又介紹我們:“這是我們所的技術專家林之心、丁小凡?!?
大家握手寒暄,紛紛落座,我和丁小凡坐在預留給我們的位子上。
邱總轉頭看坐在財務總監旁的于天姿:“小于,你說的那位郭司長的夫人。。。。。?!?
于天資指著我:“那位就是!”
我正在用服務員送上的熱毛巾擦手,聽見他們的對話,知道是在說我,心里恨得不行,這于天姿為了攬個客戶,真是什么手段都使上了,把我框來也就算了,連我們家郭麟江也不放過。然后就看見邱總雙手遞過名片,眉開眼笑的一張臉沖著我:“沒想到郭夫人如此年輕!”
雖然在別的場合也被人這樣稱呼過,但在現在老板和一幫同事都坐在我周圍,氛圍明顯不對,再說這是我工作的地盤兒,干嘛把郭麟江放我前面。我接過名片趕緊說:“您就叫我小林好了!這樣隨意些?!?
“好的,好的,好的!”邱總連著說了好幾個好的,把一桌人都逗的笑起來。
本來大家都想相談而歡,所以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于天姿手下經理忙著給男士布酒,給女士挑飲料。
于天姿趁此對著我解釋:“上午跟邱總談項目的時候,聊到城市規劃對公司的影響,就提到郭麟江了?!?
我只笑笑,并不追問,我猜得透于天姿背后打什么主意,不想在這個話題上更深一步。
但是邱總更不愿意放過這個話頭:“善總,你這個所不得了,看著員工一個個這么年輕充滿活力,還藏龍臥虎?。 ?
“邱總夸獎了!” 善總嘴上客氣,心里肯定是得意的,不然他怎么放任這個讓客戶掌握著局面。
邱總點頭又轉向我:“郭司長忙不忙?”
“咱們國家的公務員可不都忙!”丁小凡插科打諢。
我附和著點頭,心里想,他們不會有進一步的要求吧,諸如要求見郭麟江,如果真這樣,我怎么對答呢?真是沒胃口,一桌子菜我還一口沒吃呢!
丁小凡忙著跟邱總、范總敬酒總算把這個話題扯開了。
一頓飯吃到下午兩點,于天姿和客戶們繼續去談合同細節,我和丁小凡回辦公室。
丁小凡拉著我的胳膊面目嚴肅:“郭夫人,怎么讓我眼前站一老太太似的,哎,你們家郭麟江升得也太快了吧,什么時候升司長了,我怎么不知道,于天姿都知道了。”口氣中又盡是調侃。
我也納悶,于天姿還睡覺嗎?成天上班,還得加班加點,有丈夫、有孩子、有兩套房子,可她還有閑功夫關心別人,包括工作和生活,最可惡的是,她還分析你想什么:“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有人對我有著超乎尋常的興趣,讓我覺得很沒有安全感,還有就是覺得自己像個傻瓜,被她一次一次的利用,這次來的更加徹底,連郭麟江都開始給她打工。
“你看著吧,等這客戶拿下了,于天姿又該到處諞了,就她能力強水平高,這么大的客戶也簽的下來?!甭犞⌒》舱f,我就似乎看到了于天姿得意的仰著臉在辦公室里到處游走的樣子。
“別生氣了,為這種人?!倍⌒》仓牢以谙胧裁?,反過來安慰我:“我要是你,就高高在上的當司長夫人,把他們全踩在腳下。”
“你以為你們老家呢,連村長都能騎人脖子上拉屎,這是北京,部長都一抓一把,別說司長局長了,還不就一人民勤務員?!闭f完勤務員我自己都笑了。
想想晚上又要加班看報告趕緊給勤務員打了個短信:晚上加班。
剛要把手機擱在皮包里就聽見手機的短信息提示音,難得郭麟江有空兒,這么快就回了:那我在食堂吃了。
丁小凡伸著頭看見郭麟江的短信:“你們家郭麟江終于知道匯報行蹤了!”
想想郭麟江的這個好習慣是多么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我真是有一種鐵杵磨成針的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