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方謝二管家也怒了,面前這人莫不是瘋子不成?話還沒說上兩句呢,竟然敢直接動手?
他雖是個下人,卻好歹是謝家的二管家,在揚(yáng)州地面上也頗有些臉面,慢說是普通的百姓了,就是主簿、縣丞這樣的官老爺,見了他也會高看幾眼,言語間甚是客氣。
而馬背上這人……謝方瞇了瞇眼睛,心道,就算你是大奶奶的娘家人,可也沒有上來就打罵親家家里奴婢的道理吧?尤其在自己并沒有犯錯的情況下?
打狗看主人,這句話雖難聽,卻十分有道理,謝方深以為對方此刻想羞辱的絕對不是自己,而是他背后所依仗的謝家!
這怎么可以?
作為一個忠仆,維護(hù)主家的臉面,是他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心思電轉(zhuǎn)間,謝方動作極快的閃躲開,只聽得耳邊一陣凌厲的風(fēng)聲響起,鬢邊的頭發(fā)都被吹散了。
好險,差點(diǎn)兒就毀容了!
謝方心里暗自慶幸,眼中已經(jīng)帶了些怒氣,這人,真是太過分了!
他生氣,馬背上那男子還生氣呢。
“該死的賤奴,你、你竟然還敢躲?”男子近乎歇斯底里的尖聲怒吼著。
謝方撇撇嘴,多新鮮呀,小爺我又不傻。再說了,這種事兒任誰見了也會躲開,他又不是天生愛犯賤,難道還要上趕著挨打不成?
就算是犯賤,那也要看看對象呀。
京城周家?哼,過去是侯府沒錯,可現(xiàn)在呢,也不過是個平頭百姓,連咱們謝家都不如呢。
不知不覺間,謝方的眼中也帶出了些許輕蔑的神情,一言不發(fā)的盯著馬背上端坐的那男人。
偏那男人最近幾年間經(jīng)歷了太多的大起大落,早就變得格外的自卑、敏感。尤其是最早的一兩年里,他一直生活在嘲諷、輕蔑的目光中,對于這個表情,最為敏感。
“好個刁奴。你敢瞧不起我?”
想當(dāng)初自己可是堂堂侯府世子、未來的侯爺,一夜之間從天堂跌落地獄,流放途中不止受了多少冷嘲熱諷、言語羞辱,一度他險些激憤的想要一死了之。
若不是想著上有高堂、下有妻子兒女的,他、他早就跟那些粗鄙、卑賤的差役和衛(wèi)所的軍戶們以死相拼了。
好容易又從地獄重返人間,現(xiàn)在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看重尊嚴(yán),其實(shí)依著他,他根本就不想來揚(yáng)州。
哼,不過是個卑賤的鹽商,自家如果不是落了難。侄女好好一個侯府小姐又怎會便宜了那鹽商之子?!
結(jié)果,父親知道了,非但不阻止這門親事,居然還表示會攜家小來參加,真、真是太讓人憋屈了!
好吧。看在父親和母親的面子,看在死去大哥大嫂的面子,他勉強(qiáng)同意來揚(yáng)州,結(jié)果、結(jié)果這謝家竟敢如此托大,不說十里相迎吧,好歹也派個恭敬、本分的奴才來迎接呀,誰承想竟是這樣的局面。
新仇舊恨齊齊襲上心頭。端坐馬背上的周至禮把眼前這人當(dāng)做了曾經(jīng)羞辱過他、打罵過他的差役,再次揮起鞭子,死命的朝謝方抽去。
“三弟,住手!”
周至孝剛剛從城門口的兵丁那兒問話回來,迎頭便看到自家的笨弟弟又在找事,忙大喝一聲制止。
心里卻再一次的羨慕起那個早死的大哥來:真幸福呀。至少不用給這個蠢弟弟擦屁股了。
死鬼大哥是解脫了,可他這個倒霉的老二就又成了兄長,不得不背負(fù)起‘照顧’弟弟的重任。
唉,周至孝覺得自己上輩子一定沒有燒好香,得罪了佛祖。所以才會落得今生的下場。是侯府唯一的庶子也就罷了,偏還排行老二,這不,老大一死,侯府的爵位沒他啥事兒,但侯府出事后,他卻成了頂門立戶的‘長子’。
長子你大爺!
周至孝才不想當(dāng)這個苦逼的長子呢,就是因?yàn)檫@兩個字,他這五年生生比旁人多受了許多罪。受罪也就罷了,最讓他不能接受的,便是一直跟在蠢弟弟后面給他擦屁股。
在流放路上招惹押送的官差,在西北衛(wèi)所得罪百戶長,在返京的途中又是各種折騰,如今好容易到了親家的地頭上了,他非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起來。
竟敢拿鞭子抽人了。
你丫還以為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嗎?你丫沒看到那人穿戴得比你還講究?
更重要的是,你丫沒看到人家后面有十幾個家丁嗎?
萬一真惹急了人家,動起手來,咱們幾個老弱病殘能打得過這十幾個精壯漢子?
無數(shù)只羊駝駝在周至孝的心頭奔騰而過,心里再苦逼,他還得捏著鼻子上去‘善后’。
來到謝方面前,有禮的抱拳,略帶歉意的說道:“真是對不住,我家二弟脾氣不太好,且剛受了些磨難,性子有些執(zhí)拗,得罪之處還請海涵。對了,這位兄弟,方才可受傷了,我這就帶你去醫(yī)館診治。”
說著就要掏荷包,用行動表示醫(yī)藥費(fèi)、精神賠償費(fèi)什么的咱全包。
幸好謝親家有錢又大方,自兩家結(jié)親后,時不時的給他們送些銀錢、衣物過去。
否則,慢說是給四弟跑官了,就是他們離開西北都沒有路費(fèi),更不用說千里迢迢的返回京城了。
唉,心中再次的感嘆,還是大哥好呀,連他死了都能照顧家人。哪像旁邊這位——
周至孝看不上周至禮,周至禮還瞧不起周至孝呢。
在周至禮的心目中,他們家就三個兒子:早逝的大哥周至忠,他自己周至禮,以及小弟周至義。
至于周至孝,哼,小婢養(yǎng)的賤種,給他當(dāng)小廝都不夠格,哪里有資格做他的兄長?
只是這幾年家里驟逢大禍,自己身子不好,一時不能給父親解憂,才讓這個小賤種冒出頭來。如今周至孝更是以‘兄長’自居,動不動就教訓(xùn)自己。
若不是家里的銀錢都捏在周至孝手里。周至禮恨不得再掄起鞭子,狠狠抽這小賤種一通。
謝方的目光轉(zhuǎn)向周至孝,見他不卑不亢,雖是賠禮。卻也不是卑躬屈膝,心里暗暗點(diǎn)頭,對嘛,這才是有氣度、懂禮貌的世家少爺嘛。
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謝方微微一笑,也還了一禮,道:“您客氣了,在下并沒有受傷。”
想了想方才那人的話,謝方問:“敢問閣下可是京城周家?周至忠周先生的家人?”
雖然他此行是來接大少爺?shù)模热磺捎隽擞H家老爺。就斷沒有失禮的道理。
謝方知道,對于跟周家聯(lián)姻,家里的老爺、大少爺和大小姐都是很積極的。雖然周家敗落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有根基在。說不定就能重新興盛起來。
而且他還曾大小姐院子里的青羅提到過,說是周家那位四老爺已經(jīng)有了官身,當(dāng)年流放的時候只是個小小的軍戶,沒想到入秋胡奴犯境,周四老爺身手不凡、立了個不小的功勞。沒用兩年,便在千戶的提攜下,升了百戶長。
大赦后。周四老爺勸著家人暫時留在西北,趁著秋冬胡奴劫掠的時候,接連立功,被衛(wèi)所都指揮使破格提拔為鎮(zhèn)撫,從五品,正式有了官身。
而周侯爺又用著謝家送去的銀錢。尋人打通關(guān)系,如今已經(jīng)成功給周四老爺弄了個五城兵馬司的官職,回去便是從七品的副使。
官職雖低,卻是個極好的開始。
不管是周侯爺還是謝嘉樹,都相信。只要周家男丁努力上進(jìn),用不了幾年,周家便有復(fù)興的可能。
對于這樣的一個親家,謝方并不敢真的得罪。
周至孝一怔,旋即點(diǎn)頭,“沒錯,周至忠是我的大哥,你是——”難道又是大哥的故交同窗?
謝方趕忙行了一禮,恭敬的說道:“老奴是謝家的管事,早就聽說親家要來揚(yáng)州,算著日子,應(yīng)該就是這幾天,所以我家老爺便派老奴每日都來城門外迎接。哎呀,可算接到貴客了。周二爺按照,不知周老爺、周太太可都安好?我家老太太和老爺總惦記著呢。”
周至孝一聽是好親家家里的仆從,也趕忙笑著回話:“哎呀,竟是親家府上的,呵呵,總是勞煩親家,我們真是過意不去。原想著這次來揚(yáng)州就不驚動府上了,沒想到還是——”
為了給周安然做臉,周家人特意比預(yù)定時間提前了半個月,由此可見,對方并不真是來接他們的。
想想方才自己蠢弟弟的表現(xiàn),聰明的周至孝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
不過,現(xiàn)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還是趕緊把蠢弟弟的失禮舉動遮掩過去為好。
只見周至孝笑得很是燦爛,拉著謝方行禮的手,親熱的寒暄著,瞧那神情,仿佛兩人是許久不見的摯友,交談得那叫一個親切。
周至禮陰沉著臉,見他們兩個談得如此盡興,心中愈發(fā)鄙視:真不愧是賤人生的賤種,果然與鹽商家的奴才一樣都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不想看周至孝‘丟人’,周至禮磕了下馬鞍子,撥轉(zhuǎn)馬頭來到后面的馬車旁。
這時,第一輛的馬車?yán)铮粋€中年婦人從車窗探出頭來,小小聲的詢問周至禮:“三爺,謝家來人接了?那您有沒有告訴他們,咱們周家可是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不是那等落魄的上門打秋風(fēng)的窮親戚,客舍什么的定要上好的,還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對了,等您見了那個什么嘉樹還是寶樹,告訴他,咱們肯把三小姐嫁給他們,已經(jīng)是他們莫大的福氣了,聘禮什么的決不能少……”
ps: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