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桃花峪出來,帶著折水笛,一路順暢多了。人間,滿目瘡痍,每一寸土地都令人看著心疼。算不上是地獄,卻比地獄更令人痛惜。
無論這個世界曾經將她拋棄至多遠,有多恨多仇視她,但這終究是生她養她的地方。沒有三界,沒有人間,就沒有桃花峪,也就沒有她許沫晨。愛恨情仇,往往一念之間。一念善惡,卻足以魅惑人心,令人迷失方向。
當初的承諾,亦可能在善惡之間,一步失足。
“對不起,我對我的族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許沫晨在口中囔囔,站在若山面前,手里死死攥著折水笛。
有了這笛子,不會折水結界心法口訣的弟子,已能夠借助這笛子,達到想去的地方。但此人,必須要精通音律,對笛子的行音走調十分熟悉。
這對于許沫晨來說,亦不算什么難事。桃花峪駱戎舒,精通音律,琴棋書畫樣樣通曉,尤其對琴藝造詣頗高。許沫晨,自然也繼承了這一點。折水笛根據五音行調,靠宮商角徵羽將每個地方的陰陽五行對應調和以定位。
若山被紫霞金罩籠罩著,抵御外來的風沙和邪氣。人間尚且存活的,幸運被救的和有幸逃難逃出來的凡人,都暫時躲避在這里。就如同當年的昭明寺一樣,這里成了人界目前,唯一的庇護所。
三界之中,人界乃是最薄弱最容易滅絕的一界。因此仙界才以守護人界為眾人,得到凡人的支持,對抗幽冥界,統領三界。而人界以仙界為依托,得以逃過幽冥界妖鬼的肆虐殺害,繁衍生息,以此繁榮下去。
但表面的平靜下,卻是風潮涌動。各方勢力之間的矛盾,日益突出。利益間的沖突越來越明顯,使得表面的和諧終究有一天會爆發出戰亂,即便沒有天劫,人間也會合久必分,三界亦會產生浩劫。
自古以來,立時便是如此發展。
許沫晨只愣愣地望著若山結界大門,腳下卻是有千斤重。這座山,注定與她一生都糾纏不清。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瓜葛總是絡繹不絕。她回來了,最終還是選擇了回來!
剛剛抬起右手,成叩門狀,結界之中卻是突然出現一個太極印。
蓮衣女子踏蓮而來,陣陣清風襲來,遍地綠草萌生。蓮花底座上,一個挽著青琰發髻的女子,帶著柔和的笑意,步履盈盈。她的身后,跟著兩個白衣稚嫩的道童。
“等候多時了。”她笑著,伸出手來,拉許沫晨的手。
“師………師叔。”許沫晨囔囔,覺得這兩個字出口也不是,不出口也不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了,但最后,還是按照以前的稱呼這么叫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切都過去了。”女子步步生蓮,飄飄欲仙,卻是天璇,“沫兒,不必多說,我們先回去。”
“嗯。”許沫晨輕聲應答,點點頭,任憑她拉著手,破開若山結界,走了進去。
里面,卻依舊是青翠的小樹林,小鳥在樹枝間上下蹦跳,十分歡快,絲毫沒有感受到壓抑的氛圍。這里的一切,還是跟以前一樣美好,沒有受到絲毫破壞。
“嘻嘻,你追不到我!”岔道口,卻是一個小女孩歡快的叫喊聲,緊隨而來的快速逃跑的腳步聲。
“別跑!看我不抓住你!”后面,窮追不舍的小男孩,一手指著前面女孩逃走的方向,一邊氣喘吁吁,腳下卻不停步。
小女孩慌不擇路,回頭去望男孩,沒注意前路,猛然撞到在天璇懷中。
“啊!”她脆生生地叫道,有幾分慌張。
“沒事吧?”天璇和善地笑笑,將她扶穩,“以后可要小心點兒了。”
“是,師祖。”女孩子頓時紅了臉,偷偷扯眼去瞅許沫晨,朝她調皮地努努嘴,乖巧地推開到旁邊。小男孩見此,亦朝天璇行了一禮,退避到一旁。
“好好照顧師妹。”天璇對男孩吩咐一句,“我們走吧。”
眾人各自應聲:“是。”
許沫晨跟隨天璇往前去,卻只聽得身后傳來稚嫩的童音:“那個姐姐好漂亮,是誰啊?”
“才不是姐姐呢!好像是師祖他們一直等的人,應該叫師叔了。”
“哦?師叔?難道是前掌門座下的徒弟?好厲害呀!”
聽到這努力壓低卻又難以壓低的議論聲,許沫晨忍俊不禁,想起小時候跟任柳知玩鬧的場景。童言無忌,果然還是純真年代是最美好的回憶。
然而,并非所有甜蜜的回憶都是刻骨銘心的。有的東西,往往愛恨交織,更加令人永世難忘。
“他們是錦州城外的兩個孤兒,父母都在天劫的時候去世了。你夏師兄好不容易從火堆兒里將他們救了回來,便養在了雪華峰。對了,你還不知道吧,義兒已經接任了雪華峰的長座,還收了他們兩做徒弟。”天璇像是在聊家常,“兩個小孩好是好,根骨也不錯,就是調皮了些。”
“這都是孩子本性吧,不調皮就不是孩子了。所謂頑童,便是如此吧。”許沫晨笑笑,應和幾句,“夏師兄果真能干,年紀輕輕便接任長座。”
“說起來,雪華峰,本來應該是有南風接任的……”她突然哽咽,不再言語,四下又是一片沉寂。
許沫晨只默默跟在她身后,亦不知該說些什么好。原本跟隨的童子,不知何時,悄然離去。而天璇領她去的路,卻也不是若山主峰。
兩旁的雜草荊棘掩映下,偶爾有田鼠跑過,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
“師叔,我們這是要去?”壓不住好奇,許沫晨最終還是問了。
“去見師兄。”天璇玉口檀音,直言道,“我知道,你回來,不僅僅是為了三界蒼生,更是因為心中掛記他。”
許沫晨不語。
沉默,良久。
“無論怎么說,他終究是你的親爹。”天璇終于開口,“其實,當初為了保全你們母女,他不僅舍棄了自由和一直堅持的信仰,更舍棄了仙骨。他也有父母,作為兒子,不能盡到孝道,本不愿他。但是,以師兄的性格,又怎么可能拿父母的命去換取自己的幸福?”
許沫晨只是跟在她身后,聽她一句一句說,心中卻是千絲萬縷。曾經的怨恨,疑惑,仇視齊齊涌上心頭。當初她還小,不敢問師父,總是等到姑姑來看她的時候問,為什么人間的孩子都有爹娘,就她沒有。
姑姑告訴她,柳知不也一樣嗎?因為她們兩都是仙界的孩子,所以跟人間不一樣。
然而,她怎么都沒想到,當初的姑姑,就是娘親。而爹,竟然是自己仰慕多年的若山掌門!
一個從來不管自己女兒死活的人,卻口口聲聲稱要保護三界,守護人間。
她對此嗤之以鼻。
多么可笑的誓言?多么愚蠢的凡人。一個連自己女兒和妻子都保護不了人,人們竟然相信他能夠保護三界?可笑!可悲!
“血濃于水,我希望你能夠理解。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你還要怨恨他到什么時候?”天璇語重心長,“他有他的難處,卻一個人扛住,從來不讓你們知道。如今,他已然只能躺在冰玉床上,長睡不起。他去前唯一的一句話是,希望你能夠原諒,他沒能盡到當爹的應盡的責任。”
沉默,依舊是沉默。
許沫晨只覺得心頭翻江倒海,根本不知道該回應些什么。
“好孩子,霞光洞,去吧。”天璇拍拍她的后背,目光溫暖,點點頭。
“嗯。”許沫晨抿抿嘴,點頭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