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淺蕪緊緊靠著牆角,一步一小心地前移,在深濃夜色的掩護下,往那徐戰(zhàn)淳的房間接近。
繡姑驚詫看著,她雖是個素日淡然慣了的人,但因年齡稍長,對於孤男寡女種種不宜之事,還是很明白的。眼裡閃過層層迷惑,問東方碧仁道:“她想幹什麼著?你都讓她如此胡鬧,深更半夜去其他男子的房間?就算信得過她,那徐戰(zhàn)淳又不是個和尚!”
東方碧仁的喉結(jié)一滯,半帶梗塞,半帶沙啞地道:“我的耳力夠好。”
言外之意,不需多說。無論薛淺蕪出差錯,還是徐戰(zhàn)淳耍下三濫的手段,都是逃不過監(jiān)控的。
繡姑不再作聲。對於薛淺蕪和東方碧仁,兩個極品人物,她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東方碧仁的雙眼,潤澈而深邃,抿脣凝息,看著對面的動靜。
時間一秒一秒逝去,薛淺蕪終於到了徐戰(zhàn)淳的門前。她伸出手,輕輕在那門上敲了三五下。
“誰呀?”徐戰(zhàn)淳帶著倦意的聲音懶懶響起,披著衣服露了胸膛,單手打開了門。看到薛淺蕪,半晌回不過神,眼裡帶著驚喜和遲鈍:“妹妹?這麼晚了,你有事麼?我差點認不出了!”
東方碧仁看著徐戰(zhàn)淳的驚豔眼光,心底滋味複雜難辨。手掌無意識地握起,指節(jié)迸起,鐵實成拳。
薛淺蕪怕他大聲說話,擠身進了屋裡,反手關(guān)上了門,用一種清清柔柔的調(diào)兒,如水幽靜地道:“爲了避人耳目,哥哥進屋說話。”
徐戰(zhàn)淳也怕被人看到,竟在薛淺蕪關(guān)門後,連那門閂一併插了。徐戰(zhàn)淳做完這一切後,用手扶扶,確保結(jié)實穩(wěn)固了,才放下心。
薛淺蕪垂著頭,站在那兒,恰似一枝懷著怨情輕愁的雨中丁香,在靜夜裡悄悄綻放。
此情此景,讓徐戰(zhàn)淳一時產(chǎn)生了錯覺,他的目光籠上一片癡然,拉住她的手道:“我等著你……”
薛淺蕪把手抽出:“你眼花了。”
徐戰(zhàn)淳從幻想中醒來,仍是心神搖漾,道了一聲:“妹妹……”
薛淺蕪淡淡的,眼光並不看他,帶著些許憂傷,自言自語說道:“我想好了,強扭的瓜不甜,所以我放棄了,後天我就要和老師一起走了。”
“妹妹!”徐戰(zhàn)淳看著她,與腦中的另一個人,影像重重疊疊交映在了一起,分不清彼此。他不知是出自對另一人的懷念,還是對薛淺蕪有了情,竟升騰起一份不捨:“妹妹,再住上幾天吧!”
“不了……”薛淺蕪低低道:“我傻得很,一直都分不清生活的重點主次,不瞞你說,跟隨我來的老師,至今尚未婚娶,對我用情至深,我卻不懂珍惜,總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心生仰慕,固執(zhí)追隨!如今受了傷害,遭人無情拒絕,是我那老師用盡各種關(guān)愛,把我從感情的糾葛中解救了出來!我的心生感激,所以決定許他一生!”
徐戰(zhàn)淳接受不了這個突然的事實,昨天還要死命倒貼他的傻妹妹,怎麼換了一身裝扮,氣質(zhì)、性情全改變了。
這讓他有些不適應(yīng),如同被人拋棄,再也沒人愛的孩子,他忽然想要抓住原本屬於他的女子。徐戰(zhàn)淳近前一步,緊蹙了劍眉道:“妹妹,你可要考慮好了!嫁人這事,粗糙不得,你確定你對你那老師,是愛戀嗎?”
薛淺蕪落寞笑著問道:“你認爲呢?”
“你對他不是愛,只是感激感恩!”徐戰(zhàn)淳提醒道:“因爲感激就要以身相許,等到過了衝動,生活平淡下來的時候,你會後悔的!婚姻不是兒戲,等到屆時想要退出,可是已經(jīng)拖兒帶女,情況也不容許的了!”
“他會對我好的……”薛淺蕪的眸子,溢出了三分悲傷道:“夫妻相求,不過是‘恩愛’二字。有恩纔有愛,無恩不愛,無愛不歡,所以婚姻就應(yīng)該是,建立在感激感恩的基礎(chǔ)上的!”
道完這句,薛淺蕪又淡道:“而愛戀呢,不過只是一時的轟轟烈烈,愛過之後就薄涼了。你若不信,試問誰能守住昔年的青梅竹馬,永不老去?誰的記憶,能永遠定格在對方最美的年華?詩經(jīng)裡的衛(wèi)風(fēng)之氓,就是典型的例子,‘總角之宴,言笑晏晏’,那時的他們,都有著最單純最明媚的笑臉吧,可謂稱得兩小無猜,感情誠摯,可是男女婚嫁共枕之後,不過三年,嫩綠的桑葉變成枯黃,男人眼中的女人,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美好動人的姑娘了!歲月摧枯紅顏老,人心也會產(chǎn)生疲倦,所謂初戀走在一起,尚且如此結(jié)果,更不用提,感情在經(jīng)歷數(shù)番波折之後,變得混濁亂象、千奇百態(tài)了!”
一段話聽下來,徐戰(zhàn)淳不僅目瞪口呆,而且內(nèi)心浮起萬般感慨,唏噓嘆息。
他沒想到,剛不久前,還傻得只剩下一副美豔外殼的小姐,今晚卻能如此透徹,深明人生況味,語言之博大奇妙,情思之婉轉(zhuǎn)悱惻,比之空門出身的嫣智姑娘,過猶不及。
他不解了,到底是誰出錯了?他不認爲,自己會笨到了不識人的地步!但這妹妹,前後差異之大,是被鬼魂附身了嗎?
眼前的她,是讓他仰慕而動念的。
薛淺蕪看他神色,就知他已入了心魔。薛淺蕪繼續(xù)疏離道:“戰(zhàn)淳公子是人中龍,家境好,長得俊,想必已是心有所屬!既然在結(jié)婚前,我都得不到你的心,你的愛,更別說婚後了!而我家的老師,一向知道我的底細,瞭解我,包容我,眼裡心裡唯我一個,得夫如此,疼你守你體貼你,還有什麼可求的呢?”
徐戰(zhàn)淳靜了很久,問出一句:“恕我有眼無珠,因爲對妹妹見面的時間短,之前未能深入相識!現(xiàn)在我冒昧問一句,如果我肯娶你,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薛淺蕪心裡喜著,卻苦笑道:“你說的當真嗎?你不是不娶我嗎?”
徐戰(zhàn)淳嘆一口氣,兩手分別扶上薛淺蕪的左右臂,補充一句:“不過,我不能讓你當正室!”
“你已定下妻了?”薛淺蕪驚訝道。
徐戰(zhàn)淳搖搖頭:“我曾向一位姑娘許諾,我的妻室永遠爲她空著!這雖然只是我的單向意願,但是既然說出,我就要遵守諾言,哪怕她不跟我,正室也要爲她留著!”
薛淺蕪忖思著,這徐戰(zhàn)淳有時候看著,雖是不正經(jīng)而多情的,卻也有著癡情的一面嘛!
他的正室,自然是爲嫣智姑娘留的。但是嫣智姑娘,豈會跟你這樣三妻四妾的男人?
犯下難挽回的錯誤,再用這種心念固守,用以彌補愧疚,未免於事無補。這徐戰(zhàn)淳顯得有些虛僞了。
眼下還如何辦?薛淺蕪正在猶豫,忽然聽到東方碧仁暗咳了一聲。似乎是用密聲傳來,聽著不甚清晰。
薛淺蕪醒悟到,可能是因呆得時間長了,東方爺已經(jīng)持不住了。
只得長話短說,幽幽含情地道:“雖然我的心裡很喜歡你,但我已經(jīng)做了決定,要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了!後天就離開清河鎮(zhèn)了。”
徐戰(zhàn)淳晃著她:“爲什麼?明明你喜歡的是我!”
“喜歡是一回事,嫁人是另一回事……”薛淺蕪的決絕眼神中,含著盈盈淚水:“明晚我把老師和小蛾子支開,你能到我房間,陪我度過最後一晚嗎?也算是場相逢相忘的短暫緣,讓我記住你的面容!”
徐戰(zhàn)淳悲意橫生,動情說道:“會的!明晚我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