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卡特琳娜回到將軍府時,花瓶砸地的叮咚脆響,僕人們的驚聲尖叫和雜亂的腳步聲不絕於耳。卡特琳娜快步往卡西奧佩婭臥房方向疾馳,奔跑的動作牽動了腹部的傷口,疼得她頭皮一緊,嘴脣緊抿,卻沒有停下腳步。
“大小姐……大小姐……二小姐她又殺人了……”
兩名僕從滿臉驚恐,從二樓狂奔而下,狼狽不堪。
卡特琳娜寒眸一凜,冷聲道:“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僕從們嚇得幾乎從樓梯上跌下來,立即閉緊了嘴。他們知道,二小姐變成蛇妖將自己鎖在臥室裡,大小姐對此時諱莫如深,不許任何人透露出這條消息。
將軍府女主人們回來的兩天時間裡,闔府上下透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窒息,因爲給二小姐送飯的僕從有的永遠無法從臥房裡走出來,變成支離破碎的石雕,被扔在後花園;有的渾身青紫地爬出來,只剩一口氣,吐出語焉不詳的幾個字後七竅流血而死;唯一完好無損從臥室內走出來的是一名老眼昏花,幾乎失明的老僕。
結合各種跡象和流言,僕從們的猜測已經接近真相,駭於卡特琳娜的命令,他們敢想卻不敢言。
房間內傳來嘭嘭巨響,卡特琳娜推開房門,腳下被一顆石雕腦袋絆了一下。這顆石雕腦袋栩栩如生,幾乎讓人以爲出自雕刻大家之手,那張面孔上因驚懼而扭曲猙獰的表情刻畫地恰到好處,皺紋和毛髮也細緻入微。
卡特琳娜當然知道那不是什麼石雕,而是被卡西奧佩婭凝視魔法詛咒的僕人。不幸的是,這名忠心耿耿的僕人還沒等到詛咒解除,就被卡西奧佩婭的蛇尾絆倒,碎得四分五裂。
卡特琳娜一腳踢開石雕腦袋,並不是因爲她毫無憐憫之心,而是因爲卡西奧佩婭正歇斯底里往牆上撞,她將粉色的毯子裹住全身,卻依然遮不住她幽綠的蛇尾,被單裡傳來撕扯的聲音,燭影憧憧下,殷紅的血跡斑駁地滲出粉色的毯子,悽慘而恐怖。
“卡莎,卡莎……”
卡特琳娜輕聲喚著妹妹的乳名,心疼不已。
卡西奧佩婭發出沙啞地低吼:“別過來……誰都別過來……”
卡特琳娜輕手輕腳地靠近蜷縮在牀角的卡西奧佩婭,血跡斑斑的粉色毯子突然掀開,一條幽綠的蛇尾上,蛇鱗大片大片地脫落,血跡順著鱗片的脈絡肆意流淌,那條巨大的蛇尾突然朝卡特琳娜襲擊過來。
卡特琳娜根本顧不上躲,被蛇尾甩到牆壁上,伴隨著一聲悶哼,卡特琳娜嘭地一聲撞倒,嘴角滲血。
卡西奧佩婭驀地起身,驚呼一聲:“姐姐……”扭動著腰肢和蛇尾迅速朝她爬過來,立即發現了卡特琳娜小腹包紮的白布上染盡霜紅。
“你受傷了?誰傷了你?”
卡西奧佩婭顫抖地伸出手臂,環住卡特琳娜的腰肢,蛇尾緊緊環繞著卡特琳娜的雙腿。尖銳的指甲扎得卡特琳娜肌膚髮痛發麻,但還是情不自禁地還以卡西奧佩婭更深更重的擁抱。
恰如兩天前,卡特琳娜秘密請來的諾克薩斯最知名的魔法師們,試圖爲卡西奧佩婭解除石像詛咒。可他們竟紛紛搖頭表示無計可施,就連泰隆的威逼利誘都無法動搖他們的想法。
那一刻,卡特琳娜絕望地抱住卡西奧佩婭的石雕,無聲地流淚,淚水落入卡西奧佩婭石雕眼睛裡,石雕乍然碎落,卡西奧佩婭的詛咒奇蹟般地解除。姐妹兩人緊緊抱在一起,彷彿永遠都不會分開。
魔法師們告訴她,瓦羅蘭大陸最強大的魔法是“真愛”。而她的眼淚就是真愛之淚,蘊藏著最驚人的魔法力量。
魔法師們希望她能收集淚珠,並開出天價搶購。可卡特琳娜哪管那麼多,她只知道,她的妹妹回來了,這就夠了。
懷裡的卡西奧佩婭和兩天前一樣冰冷,只是她的蛇尾少了幾分滑膩,多了幾分粗糲,她的鱗片被自己粗暴地撕裂翻卷,滲出的鮮血和她的身體一樣冰冷。
“姐姐沒事,卡莎,不要傷害自己好嗎?”卡特琳娜撫摸著卡西奧佩婭額頭上紅腫的血塊,緩緩說道。
卡西奧佩婭在卡特琳娜的懷裡悶悶地抽泣:“姐姐……他們……他們的眼神……我好醜……我不想這樣……”
卡特琳娜從她斷斷續續的詞語裡聽懂了妹妹表達的意思。
卡莎極愛美,是諾克薩斯上流社會的交際花。驟然變成這副模樣,她心裡完全接受不了。
僕人們不經意的眼神惹來殺身之禍,可是卡莎每次殺人之後,也會懊悔,畢竟那些人是杜?克里奧家族的舊僕,是伺候她們長大的人。
“姐姐,遣散他們,一個都不留,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卡西奧佩婭撒嬌地在卡特琳娜的懷裡蹭,語氣堅決。
卡特琳娜啞然,猶豫了半晌答應了這個任性的要求:“好——”
接著有些爲難地說:“可是,我不會做飯,你吃什麼呢?”
卡西奧佩婭高興起來,吶吶地說:“姐姐做什麼我都愛吃……”
卡特琳娜嘴角微揚,忘記了渾身的疼痛。
“姐姐……”卡西奧佩婭低聲呢喃。
卡特琳娜應了一聲,得不到迴應,低頭一看,卡西奧佩婭已沉沉地睡著,微皺的眉頭漸漸舒展。無論她是什麼模樣,在卡特琳娜眼裡,她依然是那個穿著粉色蕾絲睡衣,在懷裡安靜睡著的妹妹。
卡特琳娜步履蹣跚地將卡西奧佩婭抱回牀上,換了張乾淨的毯子,蓋在她身上。
腹部的傷痛一陣又一陣襲來,卡特琳娜跌坐在卡西奧佩婭的牀邊,心想:蓋倫的妹妹應該已經順利逃走了,那個漂亮伶俐的菜鳥間諜一定滿肚子疑惑吧。他的妹妹真是和自己的妹妹一樣不省心。
蓋倫的妹妹有一雙和他一樣令人悸動的藍色眸子,性格也相似,不會趕盡殺絕。畢竟自己腹部的傷勢看著兇猛,事實上是最不致命的地方。
她刺了蓋倫一刀,蓋倫的妹妹還了一刀,算不算扯平了呢?她似乎不欠蓋倫什麼了,可是爲什麼心裡還是空落落的。
卡特琳娜昏昏沉沉地靠在卡西奧佩婭的牀沿睡了過去。
一陣風從窗戶吹過來,臥室內出現一個披著藍色斗篷的身影,深藍的風帽下,一張冷峻的臉大汗淋漓,風塵僕僕,似乎趕了很久的路。
泰隆乍聞卡特琳娜爲擒細作負傷的消息,風雨兼程地奔波回來。看著靠在牀沿睡著的卡特琳娜,還有她緊蹙的眉心,泰隆握緊了雙拳。
醫師說她積鬱成疾,心臟已經變形,受不得刺激。他知道她被師傅杜?克里奧將軍傷透了心,卻不知她在恕瑞瑪的出行受到了怎樣的打擊,以至於嘔血昏迷了一日。直到今日,她眉宇間的鬱色絲毫不減。
她總是表現得那麼堅強冷漠,而昏睡的時候那麼羸弱無力。
泰隆將卡特琳娜扶到卡西奧佩婭的牀上,喂下魔法藥劑,輕輕掖了掖被角,然後吹滅燭光,從窗口跳下去,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