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曲妖妖醒來時已經是太陽高照了,刺眼的陽光喚醒了她,她竟不知自己會睡得這樣沉,往日起的總是比下人們都要早許多,今日也不知是怎麼了,腦袋昏昏沉沉地,打不起精神來。
她走出閣樓的時候,看到芙粹正在亭子裡澆花。不知是什麼品種,倒是在宮中未曾見過,遠遠地,一片火紅。
“起來了?”芙粹像平常似問道,又提著花灑去了另一處花架澆水。
“嗯,這是什麼花?”
“金燈花,皇上昨日差許公公送來的,聽聞是從東南海運過來的,那邊人都叫做曼珠沙華,這花嬌貴,走的是水運,一路上專人呵護,也損失了不少呢,皇上將一大半都送來了鳳妖園,說紅色襯你”
曲妖妖隨意地將手搭上其中一朵,摩挲著那鮮紅柔軟的花瓣,這朵剛剛綻開了一半,似血的花瓣爭先恐後地向外綻放著,露出裡面嫩黃的點點花芯。
不知人心,是否也像這金燈花一般紅豔。
曲妖妖想著,隨手就將那花用力一折,花朵立刻隨之垂了下來,悽悽慘慘地耷拉在半空中。
“哎呀,你給怎麼折了!”芙粹驚呼了一聲,連忙快步過來。
她一臉心疼:“這朵纔剛開,多珍貴啊,這可是御賜的花...”
“花這樣的東西,總會凋謝的,現在折了,也總好過盛開之後又凋敗,更惋惜”
曲妖妖的聲音冷冷的,不帶一絲留戀。芙粹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兩個彼此相伴了近三年的人,卻總是說不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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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幾日便是皇帝的壽辰,按照往年的習慣,宮裡總是要舉辦盛大的宴席的,每年這個時候,也是各家大臣夫人獻女兒的好機會,尤其最近兩年,皇帝大權漸漸回收,基本坐穩了皇位,後宮得寵的妃子又稀少,若是此時得了聖眷,定能博得高位榮耀。
平日這些千金小姐沒有機會見到皇上,而在宴席上,便想著能獻舞彈琴出個風頭,博君一笑,於是宴席前的數月裡,小姐們家中就會請來各行業裡拔萃的老師,京都裡上等的秀坊裡也是人滿爲患,尋常百姓有錢也排不到隊,繡娘們早就接了預定,日裡夜裡忙趕著爲小姐們縫製漂亮的衣裳。
宮外如此,宮裡也如此。
尚衣局的頂尖繡娘全部安排給了各宮小主或者皇子公主的,縫製不同等級規制的禮服,當然,如今勢頭正盛的國師,必不會被落下。
“皇上說,這顏色極襯國師呢”送衣裳的小宮女笑瞇瞇地著奉上。
曲妖妖皺著眉看了一眼宮女送來的衣裳,清一色的粉嫩,試穿後更離譜,鏡子裡的曲妖妖像個沒死透的粉蝴蝶,身軀僵硬又時不時撲騰一下翅膀,袖子一擺,滑溜溜的便垂下了,這樣嬌嫩的顏色和料子,哪裡適合她穿了?
“這是香雲繡,穿在身上輕飄飄的,柔軟又輕薄,除了國師,滿宮裡只有皇后娘娘和明妃娘娘纔有資格穿呢”
“芙粹,先收下吧,我出去走走”
“是”
曲妖妖抱著刀子坐在鳳妖園外圍的牆頭上,不遠處便是重歡宮,是專門招待進宮的一些貴夫人,名門小姐的,很快便是皇上壽宴,一些住的偏遠的皇親內眷已經入了宮,要留在重歡宮過夜準備了。
往日這裡很安靜,這會兒夫人小姐們正在安排行李住所,宮女丫鬟們來來往往,不免有些吵鬧,隔得遠,倒也聽不大清,甚至有些空曠。曲妖妖聽著那些頤指氣使地命令聲就有些厭倦,曾經他們在街邊也是這樣驅趕她這種人的,上等人,下等人,不過如此。
她正想下去,卻聽到那邊的花叢後傳來一陣吵鬧聲,三個宮女罵罵咧咧地將一個人推了出來,推到地上,狠狠地踢打著。
“居然還敢偷我的鏈子,賤人就是賤人”
“前幾天我還看見她偷偷在雲小主的宮門口晃悠,還想攀上雲小主,真是癡心妄想”
被打的看著也是個宮女,只不過穿著上粗糙了些,衣裳不如三等宮女服制,但也算是正規得體,聽聞宮女們進了宮是先要待在介所,再由各宮挑選了去,沒被挑選的,就只能依舊待在介所,做最下等的苦力,直到有主子挑走。
反觀那三個,卻是穿著較爲精緻的衣裙,一看便是二等宮女的服制,宮裡最重等級規矩,得罪了地位高於自己的,便只能受著,沒人會爲你出頭。
這本是常事,但那被打的宮女一聲不吭,也不反抗,也不求饒,這倒是少見,曲妖妖多了幾分興趣,便想瞧一會兒。
那幾個宮女罵的不堪入耳,什麼俗爛賤貨都罵了出來,那小丫頭倒是挺能忍,捱了好幾個耳光也依舊一聲不吭,默默地蜷縮在地上忍受著。
這時曲妖妖懷中的刀子突然叫了起來,那三人立刻轉過頭來看。
十米外的牆頭上坐著個黑衣少女,懷中抱著只黑白相間的小狗子,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們這邊。
“你...”其中一個剛想開口罵,另一個連忙捂住了她的嘴。
皇后娘娘怕狗,這宮裡除了那位國師,誰還敢養狗?
機靈的那個連忙帶著另兩個行了禮,就匆匆溜走了。
“你呀,戲還沒看完就把人嚇走了”
曲妖妖懲罰似的拍了拍刀子的小腦袋,刀子似是不滿的嗚嗷叫了一聲。曲妖妖輕輕一笑,從牆頭上跳下來,走了過去。
那小丫頭看著也就八九歲的樣子,被打的滿身是傷,癱在地上輕輕喘息著,一截胳膊露出袖口,上面全是烏青,看著有段日子了,想必是經常遭受今天這樣的事。
曲妖妖可不會覺得心疼,世上可憐的人多了去,她亦不是救世主,看著有趣,就多看兩眼罷了。
剛想提步就走,誰料突然一隻髒兮兮的小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她低頭,看到一張營養不良的小臉,髒髒的,臉蛋上有剛剛被扇的紅印子,嘴角還滲出一絲鮮血,一對烏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求求你,收下我”
前不久冷宮裡的沈美人也這樣說。
曲妖妖笑:“爲什麼”
“我可以把我的命給你”小丫頭的眼神十分堅定,彷彿曲妖妖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可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可她們都怕你,你一定是貴人”
可憐的人曲妖妖見過許多,可是這個小丫頭,很像她記憶裡的一個人。
像從前的她。
剛剛遇見師傅的自己。
不記得是幾歲了,那年弟弟出生了,她就被趕了出去。
她記得回家的路,半夜的時候,她就沿著記憶裡的路一點點摸索,終於看到了熟悉的院門,她睡在門口,可是第二天他們又把她扔到更遠的地方去了,曾經親切抱著她叫她阿女的'娘'厭惡地瞪著她,她說,別再找回來了,不要你了。
遇到師傅那天,是個大雪天,北方的雪赤裸裸地落在曲妖妖的身上,風呼嘯著灌進她的領口,冷的徹骨,她搶不過那些大乞丐的地盤,就只能縮在橋洞的風口處,稍微往裡擠擠就會被人踹出來,他們喊她小雜碎,那會子她也不懂是什麼意思,大約是不好的話吧。
她餓的幾乎兩眼發暈,下一刻便要昏過去,然後她看到了一箇中年男人,揹著筐書,穿著件洗的發灰的白袍子,正在大雪紛飛中敲開一家一家的門賣書,都被人家拒之門外,他也不灰心,終於有一家人買了他的書,拿到錢的那一刻,他疲憊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她也不知道怎麼了,大約覺得他是個好人吧,就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了他面前。
他說:小丫頭,你怎麼穿這麼單薄?
她就一眨不眨地望著他,也不說話。
他從揹簍裡拿出一件舊衣裳給她披上,想了想,又給了她一個饅頭,她狼吞虎嚥兩口就吃完了,噎住了,立刻地上抓了把雪塞進嘴裡。
他彎下腰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他要走了。
她也就這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求他收下自己。
曲妖妖覺得,那時她的眼神,大概就是像這個小丫頭一樣吧。
“你叫什麼名字”
“小奴”
“從今往後你便跟著我吧”
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